“有故事的人”是凤凰网新推出的一个子品牌,后续将以凤凰网为依托,进行全方位开发。“有故事的人”以讲述普通人的酸甜苦辣、人生经历为目的,邀请普通人写下自己的故事,迄今持续在“有故事的人”公共微信平台上推出,收到读者欢迎,得到读者共鸣,开通短短几个月,粉丝已经破十万。我们希望代表作家出版社与凤凰网就此品牌在图书出版上进行持续合作,本书为第一辑。
凤凰网非虚构写作品牌“有故事的人”作品精选集
讲述平凡人那些被笑容遮掩的
生存挣扎、生活辛酸与生命体验
我们的故事无法对他人言说
春节翻看妈妈的手机,看到一条信息,让我感动万分。短信来自我爸,只有短短七个字:李秀英,你爱我吧。
最近几年回家,越来越感觉 “老来伴” 这句话的正确性,妈妈去年手术一直陪伴左右的就是爸爸。手术之后爸爸越来越照顾她了,吵架从来都是爸爸任骂,骂完还要关心她的心情。……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100瓦的灯泡在那儿亮着,心里还觉得好笑。
1992年,美国海军的声呐系统在太平洋侦测到了一头叫声奇特的鲸。普通鲸的发声频率一般在15赫兹到40赫兹之间,但这头鲸的发声频率却是52赫兹,因此被称为“52赫兹鲸”。……它是这个世界上孤独的鲸。
而我们的校园生活中,每个班都会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他们和“52赫兹鲸”一样,孤独地来去。
做毛猴心得静,心静了,才能听到手发出的声音。现在他还没有找到跟他当年那样一见到毛猴就走不动道儿的人,这事得碰,他相信老北京的这门手艺断不了,皇城根儿还在那儿呢!
严彬
1981年生,湖南浏阳人。作家,诗人,著有诗集《我不因拥有玫瑰而感到抱歉》《国王的湖》《献给好人的鸣奏曲》。凤凰读书主编。
李秀英,你爱我吧!
除了亲妈,我还有一个四娘003
李秀英,你爱我吧!008
我做梦都想做一回你的女人011
“霜打的石榴,笑得甜”018
姑奶奶的倔强爱情:为了爱情,抛家弃子023
爱女狂“高老头”和其爱女之死026
最后一位压寨夫人033
奶奶走后,你不要使劲儿哭037
那块父亲送的手表还在我手腕上046
三寸金莲,最是情痴050
不是因为你老实,我们才是一家人058
孤独的52赫兹鲸
三次结婚的母亲,她的春天在哪里?071
回去是离乡人,回来是流浪人074
阿贵其人082
终有一天,你会厌倦自拍,爱上合影085
人生是一座医院092
喝过人血的爷爷的故事097
春天了,一定要记得开心啊105
三娃被水鬼捉走了112
沐浴在灰霾之下119
凤凰花开,我儿子没了123
来自星星的我弟弟和他孤独的家137
认清回家的路144
孤独的52赫兹鲸160
一个“强奸犯”的心灵史163
为了生男孩,那些年我们家颠沛流离……169
心静了,会听到手发出的声音……
我不知这二十年之痒该上哪去挠挠181
我的三舅 ,是个阴阳先生184
一个竹匠的“广陵散”188
毛猴手艺人:心静了,会听到手发出的声音……194
为了那口馍馍,做了一辈子铁匠199
棺材匠人:我做的这条船,去渡没了的人205
你找过街头织娘吗?208
即将失传的绝技“打铁花”只剩这一家了211
猫花匠枕在海棠花丛中,睡去了215
当法国西南扁豆炖肉遇上中国湖南“厨子”219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226
外公的夜歌子,为逝者招魂233
身坐娘房透夜想,想起我身的妹娘237
唉!那一对戏子夫妻243
李秀英,你爱我吧!
沙 沙
春节翻看妈妈的手机,看到一条信息,让我感动万分。短信来自我爸,只有短短七个字:李秀英,你爱我吧!
爸妈是地道的山城农村人,妈妈是个热情话痨。爸爸内敛,从不言爱,也不会发短信。之前我教过他们几次,但他们都觉得打电话要方便得多,也不曾见他们使用短信功能。
那条短信时间是节前的,那时候爸爸还在外打工,妈妈手术后在家休养。看着短信,看着手机屏幕,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爸妈的故事最早来自妈妈,那个妈妈念叨了大半辈子的故事:
我小时候家里穷,爸爸在外打工养家,妈妈在家照顾我和哥哥念书。妈妈总说:你爸家太穷了,我本来才看不上他呢,要不是你小姨看上你小姨夫,非要跟他私奔( 那时候家里的习俗,大的没嫁,小的不能结婚。这样一来,小姨就要离家私奔 ),我才不会嫁给他呢。
按我妈的说法,她算是无奈,下嫁给我爸了。
妈妈什么都好,除了个子矮;爸爸什么都不好,除了个子高——这是妈妈说的。他们的身高在现在就是最萌身高差。爸爸兄弟姐妹六个,家里条件不好。他是大哥,养大其他的弟弟妹妹。妈妈家条件比较好,兄弟姐妹五个。因为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妈妈爱读书,却只念到初中。后来叔叔们都各自成家,社会和家里条件都越来越好,但是爸爸在外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有过年才回来。
每年爸爸回家了,妈妈就爱跟我们唠叨和自嘲:
你爸以前是和一个下乡的漂亮知青好着呢,可惜知青家里不同意。后来知青回城了,刚好又赶上你小姨的事儿,我才跟你爸走在一起的。你妈长相一般,还是个矮子,要是当时你爸真跟那个知青在一起了,你们就有个漂亮的妈妈呢。
小时候听这些总是不明白,还在想那个漂亮的妈妈会是长什么样子。长大些了,就觉得妈妈很搞笑,就会反驳她:
要是我爸跟那个知青结婚了,就没有我和哥哥了,他们生的小孩不是我们!
我妈总是嘿嘿地笑,然后我还会瞪她一眼,觉得她很无聊。现在听妈妈说起这些,就轮到我和我妈一起嘿嘿笑了。我觉得年过半百的妈妈像个小姑娘一样吃醋,分外可爱。
最近几年回家,越来越感觉“老来伴”这句话的正确性。妈妈去年手术一直陪伴左右的就是爸爸。手术之后爸爸越来越照顾她了,吵架从来都是爸爸任骂,骂完还要关心她的心情。早上爸爸给妈妈梳头,还要接受妈妈的批评:绑个头发都不会,太紧了。爸爸给妈妈洗头,妈妈会说比理发店洗得好……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一百瓦的灯泡在那儿亮着,心里还觉得好笑。他们两人吃完饭可以自己出去散步玩耍,却不告诉我一声。邻居有时候来家里问:你爸妈呢?我都只能回一句:不知道啊,他们出去了吧……
妈妈有时候还爱吃点儿小飞醋。爸爸跟邻居家谁谁又多说了几句话,又跟哪个阿姨去打牌了,都回来跟我抱怨。我只能说这些都是正常的交往,爸爸却还要过来解释才罢。
妈妈脾气一直不算好,却有一个一直包容她、照顾她的人。这样的父母也让我很满足。小姨管我爸不叫二姐夫,而是直接叫二哥,还总说我爸对我妈太好了。
除了亲妈,我还有一个四娘
三 四
四娘倒在血泊里,这种情景我以前是从书本上看到的。比如说,黄继光倒在血泊里了,董存瑞倒在血泊里了,或者说某某革命义士为了祖国大业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终因某某倒在血泊之中。此后的几天,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就是那个下午,眼前像按了循环键,不断复播着动画片似的场景。那个场景太奇怪了,一个呱呱大的小伢子开着辆酷炫的125,追着云彩追着风,追着晚霞追着太阳。突然,他嘴角轻轻一挑,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后,攥一把油门,一下子拱向了我四娘电动车的屁股。我四娘已经五十岁了,但还是跟撑杆跳运动员一样飞了出去。她摔向马路牙子的时候真像个铅球,她把马路砸出一个黑乎乎的窟窿。随即,自己也躺在了那里,脑后跟开出了一朵大红花。
我爸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家写小说,那篇小说写到快三万字的时候我爸的电话来了。我一看是老爷子的,气得直想摔机,埋怨他不懂得体谅我,灵感不是说来就来的。我接通电话后大叫了一声,没等我上嘴,我爸就急了,说你四娘撞着了你知不知道?我登时蒙了,我说咋撞得?我爸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结巴着说,你四娘不行了。然后……
我打了自己一巴掌,我怕这不是真的。以前我写得酣畅淋漓的时候也常常出现幻觉,但我哎哟了一声,我就闭嘴了,我开始哆嗦。
人都没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哆嗦着点上烟,吸了一口不满意,又吸了一口,直到剩下烟蒂。
面朝大海啊,其实一片黑夜。
平静下来之后,我拨了两个电话,说了不到十秒钟,十秒钟之后又是一片黑夜啊。我迅速回顾了我这二十五年中跟四娘有关的细节,却发现一言难尽。
人都没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就一个哥,一个四爷四娘。从小,我俩一个喊妈,一个喊娘,一直喊到我懂事之后。在我稀里糊涂的岁月里,我不承认娘跟妈的性质一样。有些时候,我妈逗我,她说,娘跟妈是一样的,不然你爸为啥叫你奶奶娘。我不耐烦地说,我爸肯定不是亲生的!我妈哭笑不得。我妈哭笑不得,但我四娘很高兴啊,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叫谁谁也高兴。她最光辉的时刻可能就是适逢崔圪庄大集的那会儿。每当她挤出人群自东向西缓缓走来,我跟我哥从泥巴里跳出身子,总会对她大声呼喊。我们的声音钻入人群,他们就问,你有俩儿子?我四娘乐得合不拢嘴。她说,是啊,双胞胎。但人们总是半信半疑,他们说,双胞胎哪能这样,一个黑瘦黑瘦的,一个白胖白胖的。
除此之外,我跟我哥,一个内向,一个外向;一个乖巧,一个调皮。长大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稳重,一个毛躁。挨到一块,我总是反面教材。以往的年岁,到了夏天我们就挨打,不止一次。因为我们老被长辈捕鱼一样从河里捞出来,鸡毛掸子、老鞋底、棍棒,挨上啥我们的屁股也会开花。所以那年暑假到来之前,我们的人生就已经被编排了。我们顺利地被送入辅导班学画。我哥成绩不太好,学画格外用功,我们都知道,这可能是我哥唯一平步青云的机会。我哥天赋一般,肯卖力,因为他太善良了,唯命是从。我则是完全无组织无纪律,继续在河中流淌,做尽那个年龄段的孩子能做的一切坏事。只是有时闯祸太大,无法收场。于是母亲暴怒,追出十几里路一定要揍我,也跟父亲大打出手,差点被父亲吊打。四娘几乎成了我小时候的菩萨,当夜里我游荡在村外,不敢回家,给我庇佑的只有四娘。于是父亲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从四娘家中将我提溜出来,那会儿我魂不守舍,惧怕于父亲的刑罚,绝望而胆怯。四娘把我拉开,只是不动声色地跟随而去,她坐在我家一个破败的沙发上,看着父母数落我,她不插手。只等父母消气了,她把我送到奶奶那里,转头对他们说,这事就过去了,谁都不许再提。有一次我偷偷问她,我说四娘,为什么我爸妈在你面前从不动手打我,我妈可是摸到什么就上的。四娘笑了,她说守着我的面,他们不敢。
守着我的面,他们不敢。一句话泪流满面。我知道并非父母真的不敢,是因为四娘懂得,为人父母者哪有不爱不疼孩子之人,但怒气当头,往往下得去手。四娘的哲学就是等,就是守,不仅以长辈的身份护着我,也以同样的方式避免父母犯下大错,追悔莫及。
小时候父母经商,常起早贪黑,我便天天待在四娘家,那时四爷跑客运,每次出车,四娘都会带些东西回来。有时是馋嘴的特色小吃,有时是百变好玩的小玩意。有时因为贪心,与哥哥起了争执,四娘从来都是把好的留给我,委屈了我哥。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当哥的,让着你弟弟。我哥懂事,听四娘的话,留好的给我,从无怨言。一切的一切都加深了我的愧疚。
那年我考上大学,四娘特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席间,从不喝酒的她喝得大醉,她说,你是咱家第一个堂堂正正考出去的大学生,一定要做好人,做好事,长志气,外面不比家里。很少的话,很重的心意,常常让我如履薄冰,生怕辜负她的期许。
记忆如果有临界点的话,它可以左右一生。
二十七年了,一个人从你生命中突然剔除的感觉是痛彻心扉的。看到我四娘尸骨的一刻,我都像被抽空的棉被,差点窒息过去。她被撞得七窍流血,全身浮肿。我悲不自胜。
想想前几日还跟你说笑的人一下子就消失了,不甘心啊。她总是为我操心,得知我从广东回来,窝在家里写小说,她几乎天天来转悠,转悠。我知道她为我发愁。我说,发得哪门子愁,我又不是穷途末路了。她就嘻嘻笑着,也不搭话。
又一次她问我,写这个有啥用啊。我眨眨眼说,挣大钱出名啊!她说,那啥时候能挣大钱出名呢?我骗她,这就快了,你等着吧,挣了钱我带你和我妈出国。她嘿嘿笑了,露出满嘴的龅牙。见我老没动静,她又着急了,天天往我家跑,说是看我爷奶,实则全是打听我消息。那次说着说着又扯到这上面来了。她问,你小说写得咋样了?发表了没?我是真怒了,怒了就把娘跟妈不分了。我把牙咬得嘎嘣响,你别管!四娘嘿嘿笑着说,我不管,我不管谁管,我眼前就这么一个儿了。这话真他妈戳中了我的泪点,事后想起来我无法不痛哭流涕。
今年过年回家,琐事缠身的我忙于应酬饭局,末了回京前,特意去四娘的坟头看了一眼。坟已经没了,只有前几日新压的黄纸,孤零零缀在苍茫浮世间。
我拿出准备好的吃食,摆在田间地头。提出一壶酒,说了很多话。心中凄楚未定,但心却明亮许多。仿佛她并未离我而去。而是若隐若现地站在高处,我们举杯对饮,我把这些年来心里的痛和快,化成一杯浅浅的酒,带着无限唏嘘与怅惘,一饮而尽。
( 本文据作者来稿节选 )
最后一位压寨夫人
——西施奶
紫 殷
“刘家有好女,赢遍镇上戏,西施不能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不如鸡……”
几年前,我在镇上读初中。每个礼拜六下午,总是到镇东头的育才书店看书。
店内只有两三个人在看书,店主陈伯戴着老花镜,算盘珠拨得叭叭响。店门外传来一阵阵嬉笑声、吆喝声,我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应声向门外走去。
“好心人,行行好,我四顿没吃东西了!”一个身着浅绿色褂子、米黄色肥腿裤、脚穿白底黄花绣花鞋的老女人在行乞。
“唉,西施奶,你不是王寨的‘压寨夫人’吗?”
“唉,西施奶,你不是赢遍镇上戏了吗?”
“唉,西施奶,你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几个游荡的小青年发出一连串的质问。我心里直纳闷:这个古怪装束的老婆婆到底是个什么人?
“好心的小姐,给我一点吧!”老婆婆一把捉住了我的衣角,看到她那双松树皮似的又黑又脏的手,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小姐”这称呼早就不用了,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递给她,转身跑进了书店。
“陈伯,外面那个讨饭的老婆婆是谁?”
“她呀?你没听见人们叫她‘西施奶’吗?唉,红颜薄命啊!”陈伯摇了摇头。
七十五年前,西施奶出生于王寨河东刘家,十四岁嫁到陈家。嫁到陈家不到一年,被寨霸鲁振虎抢去做了“压寨夫人”,丈夫陈子鼎一介书生,也被虎爷杀了。
解放后,虎爷被枪毙了,西施奶每天还要挨批斗,含辛茹苦把四个儿子拉扯大了,儿子们都成家立业,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竟嫌母亲的过去太丢人,把她赶出了家门。她讨饭二十多年了,整日古里古怪,疯疯癫癫的。
我们镇上有个顺口溜:刘家有好女,赢遍镇上戏,西施不能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不如鸡……我深深叹了口气,感到店内空气几乎凝固了,让人简直要窒息了。
店门外一丝风也没有,唯有几个青年对西施奶的嘲笑、鄙视、吆喝声,使空气加速度流动起来。围观的人很多,西施奶不过是一个被肆意欣赏的怪物罢了。
礼拜天回到家里,我提起西施奶的往事。
“殷殷,我在镇上生活了六十年了。刚来到这里,听说寨霸虎爷的七姨太是只金凤凰,杏眼黛眉杨柳腰,红唇皓齿冰肌面。往年,镇上爱唱戏,看戏的人很多。有一个约二十岁的女子特别好看:水灵灵的眼睛会说话,柳眉如黛,白皙的鹅蛋脸上涂着胭脂;梳着燕尾头,戴着翡翠麻花簪,绿宝石耳坠,蓝宝石钻戒;藕绿色丝绸旗袍,白底黄花的绣花鞋;坐着龙凤呈祥太师椅,涂了蔻丹的手握着一把香气四溢的粉色罗扇,跟前的几案上摆满了时令水果,旁边站着两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人们说她就是西施奶,至于真名,没人知道。看戏的人挤破头,就是为了看西施奶。
她在虎爷家,虽然受宠,可很遭前六位太太的妒忌,她偏又心地善良,逆来顺受,日子也不好过。解放后,虎爷被枪毙了,西施奶的命运就更惨了,人们的肆意侮辱、鄙视,整天挨批斗……”奶奶一个劲地摇头叹气。我的心针扎似的疼痛,鼻子顿时发酸。一个善良美貌与世无争的女子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红颜成白发,承受了多少岁月的煎熬,世俗的压力。我莫名地想好好看看她,很想见到她。
“殷殷,到镇上你大姑家酒店里,让你大姑多送给她些剩余的饭菜,那么一把年纪的人了。”
下午酒店里客人不多,几个服务员在招呼。大姑坐在酒店前厅里和镇上几个服装店、水果店的老板娘闲聊。内容大都是镇上谁家的姑娘最靓,谁的发型时髦,谁又买了铂金镶钻项链,谁穿了旗袍,谁家的孩子争气考上了名牌大学。大姑对西施奶颇同情,吩咐服务员多留些好的客人未动过筷子的饭菜给她。
我又到了书店旁看西施奶。
“西施奶,你这么大年纪了……”
“丫头,你别这样和我说话!”西施奶突然瞪着眼睛,满怀敌意、怒气冲冲地对我喝道。我有点愤怒:新福酒家在镇上名字响当当的,我在镇上也住了多年,谁不知道我是王老板的侄女,谁不知道我是育才书店的常客,谁敢和我这样说话,可一个讨饭的老太婆竟如此对我!我的脸霎时通红,一时不知所措,索性转身离去。
“小姐,行行好吧!”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个凄凉、孱弱、沙哑、苍老的声音,回过头来:那是怎样的眼神啊!混浊凹陷的双眼湿润了,夹杂着乞求之色。清白消瘦布满皱纹的脸,松树皮般满是老茧的手,足有一寸长满是污垢的指甲,佝偻的背。我掏出五元钱递给她。她咧着嘴笑了。看到那只有几颗黄牙的嘴巴,我顿生厌恶之心,匆匆走了,眼睛的余光瞟了下她那在风中飘摇的稀疏花白的长发。背后依旧不少人围观,西施奶依旧是他们的笑料。
后来,我到县城读高中,偶尔也回到镇上看看。镇上依旧是老模样,只是不见了西施奶。“西施奶影响我们镇容,被打发走了。”陈伯依旧戴着老花镜,算盘珠拨得叭叭响。“你怎么老爱谈论她?”陈伯笑着问我。“她太不幸了。”“唉,红颜薄命呀!没有她,大家依旧这么过。”是啊!这关我什么事?在众人眼里,西施奶是个可有可无多余的人。
再后来,我到更远的地方念书,很少回去。回到镇上一直未见到西施奶,心里总觉得不舒服。来到广东后,面对都市鳞次栉比的建筑,走在霓虹灯盛开的街头,终于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如无根之萍无源之水,漂着淌着。最终,我接受了这一现实,努力做自己该做想做的事,生活倒也宁静。
起风了,又下起雨来,窗外几片叶子枯黄了,在风雨中飘摇。我倚在窗前,心海潮起潮落,往事轻拍心扉。我又想起了西施奶和镇上流传的顺口溜:刘家有好女,赢遍镇上戏,西施不能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不如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