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校园版》是一本依托于《读者》,面向广大中学生的杂志。内容除了精选《读者》杂志中更适合中学生的篇章,还围绕校园做文章,增补了大量贴近中学生生活的内容,搭建了互动与交流的平台,让它成为莘莘学子们的精神家园。本套合集总共五册,文章分别精选自杂志改刊以来的“成长故事”、“我的中学时代”、“青春纪事”、“天下”版块以及小品文这些精品栏目。名家荟萃,精彩纷呈。
《读者·校园版》是读者杂志社专门为中学生量身打造的一本优秀期刊。它以“关注成长,开阔视野”为办刊宗旨,融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内容独特、鲜活、贴近中学生。全彩印刷、图文并茂,设计清新活泼。自2012年以全新的面貌上市以来,受到学生、家长和老师的一致好评,发行量连续攀升。2014年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评选的“全国优秀少儿期刊”。
我的天才梦
侯文咏
我仿佛知道杂志里面许诺了一个遥远、陌生却又令人期待的国度,总有一天,我会属于那里。
“被枪毙都有可能”
我很清楚地记得小学毕业典礼那天,大家唱《骊歌》的时候,班上有个女生在哭。我笑她“三八”,有什么好哭的,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这个没有感情的人。”
过了几十年以后,我忽然理解了这件事情。更准确地说,与其说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还不如说我有点无知。我并不知道,大部分的人,经过那一天之后,彼此就不再见面了。
毕业典礼上我拿了镇长颁发的“镇长奖”。下午级任老师还特地来我家里一趟,表示祝贺。爸爸妈妈摆开茶点,无限欢迎,大聊关于我的前途这类的议题。
“这个小孩子将来大好大坏,要么前途无量,要么被枪毙都有可能。”老师意味深长地表示。
我已经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前途无量的理由了。我可能被枪毙的理由有好几个,其中我记得住的一个是:“他会写文章。”
我们是不是白白挨打了?
我从一个长着一头黑发的可爱小孩,被弄成一个剃三分头短发、有点像刚入伍新兵那样的青涩的小孩。
我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变得好丑。爸爸安慰我说:“你要上初中了,长大就是这样。”
虽然我勉强靠长大的理由说服自己,可是内心非常抗拒。
那时候,我开始阅读中文世界一些名家的作品。最先是洛夫、郑愁予、杨牧的新诗,随之而来的是徐志摩、朱自清、琦君、司马中原、子敏、张晓风等许多名家的散文。这些阅读的美好经验又带我进入了白先勇、王文兴、欧阳子、七等生、陈映真、黄春明、王祯和甚至是张爱玲这些当代作家的中文小说的世界。
老实说,可能是时代的关系,我看到的当代小说都带着苦涩甚至沉重的气氛,可也正好呼应了忽然加诸我们那个年纪的压力与苦闷。
我记得一进初中,班费里面就有一项是买藤条送给各主要科目的任教老师。藤条本来是农家用来打牛的器具,非常有弹性,打起来特别痛。通常只要打一下,屁股就会出现淤青,一旦打两下以上,鞭痕重叠的部分立刻皮开肉裂。历史书上说到明朝的廷杖打得人鲜血直流,我有些朋友认为文字夸张,怎么可能。我心想,这些在爱的教育之下成长的人真是不知民间疾苦。拜时代之赐,那种场面我在初中时代不但眼见,更是亲身领教过。
不像现在,这种教育方式在当时很少发生纠纷(毕业典礼之后,学生要蒙布袋打老师的不算)。我所就读的是升学率特别高的私立中学,很多望子成龙的父母都抢着把孩子塞进去。如果有父母亲不同意这样的教育哲学,学校很乐意让学生转学离开。有时候,学校的藤条打断了,甚至会有热心的父母亲捐赠新的藤条。
我的左右前后坐满了需要我照顾的同学。考试的时候,我除了要尽快把考卷写完外,还得空出时间,让左邻右舍抄答案。我在现实里过着这样所谓“好学生”的生活,可是我的周遭却充满着这么多荒谬的画面,我一点都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变成了这样,而那些人却变成了那样。那时候,我读着小说里面更深沉的世界,写着人的穷、苦、贪、斗,我愈读愈觉得人的世界都是一样的,并不因为是儿童、青少年或成人就有什么不同。虽然我们的生活贫瘠而有限,还极力装出可爱的模样,可是成人或者是小说世界里的苦闷,我几乎都可以在生活里找到呼应。
后来学了统计学,我有一点想追究,所谓的“玉不琢,不成器”,到底是真理,或只是不堪细究的某种信仰。不知道有没有人做过研究,所有这些挨了藤条的孩子,到底有几个人如父母所期望的成功了?如果他们成功了,有多少是来自藤条的帮助?藤条帮助一个孩子成功,它的有效率到底多高?是不是在统计学上有显著意义?如果没有,是不是代表我们只是白白挨打了?
我想起班上有一个同学,后来变成了知名的声乐家。他应该算是班上同学的荣耀,这毋庸置疑。问题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声乐家和印象里中学时代的他联系在一起。我想不起中学时代曾经听过他唱歌,或者感受到任何他可能成为声乐家的特质。我搜遍记忆,勉强能找出来的,竟只有他挨藤条时,高亢的哀号声而已
展开我的绝地大反攻
我在家里的顶楼清理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一有空闲,我就泡在那个天地里面写稿,或者是疯疯癫癫地阅读我弄回来的书。
我的母亲偶尔经过我那小小的空间,忍不住就要唠叨:
“你多花一点时间读正经书吧,不要老是看那些闲书。”
《家变》的作者王文兴曾写过《背海的人》这本小说。小说的第一页,就写了满满一整页脏话和“三字经”。这本书刚出版的时候,我兴致勃勃地买回家看,正好被爸爸看见了。为了了解我在看什么书,爸爸以《背海的人》为样本,研究了半天。他皱着眉头问我:“你整天躲在这里,读着这样的书,你觉得好吗?”
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所以当他问“你觉得好吗”时,其实意思摆明这是“最后通牒”了。无可奈何,我搬回了楼下洁净明亮、只有教科书和参考书的书房,规规矩矩地做功课,过正常的生活。
过了一个月,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决定先从妈妈开始,展开我的“绝地大反攻”。
“你们对我最大的期望是照着你们的规定活着吗?”
“我们以前小时候,哪像你们这么幸福,有机会好好读书……(哇啦哇啦,叽里咕噜,中间省略)总之,我和你爸爸是为你好,希望你好好地读书,考好成绩,进好学校,将来进入社会做个有用的人……”
“所以,你们最希望就是看到我好好读书,考到好成绩啰?”
“当然。哪个父母亲不是这样希望的?”
“如果我每次都考前三名,达到你们的期望,你们可不可以也满足我的希望?”
“你有什么希望?”
“我希望你们不要干涉我的作息,让我自己决定。”
“好,”妈妈显然思考了一下,“如果你能考好成绩,表示你对自己负责。可是万一你说得到做不到……”
“我就依照你们开出来的作息表生活,绝无怨言。”
我花了一点心血研究,怎么样用最少的时间得到最好的成绩,并且开始实行我研究后得到的心得。下一次段考,我很意外地拿到全校最高分。我的父母亲也吓了一跳。大家都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约定。
于是我们让约定一直持续下去。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翻杂志
我变本加厉地爱啃书。站着啃书、坐着啃书、躺着啃书、歪斜着啃书。很快,小镇里那几个书店里的书被我啃得差不多了,于是我开始啃杂志。我不晓得从什么渠道拿到了订阅杂志的划拨单,突发奇想,以学英文为借口,号召同学集资,分别订阅了一些我觉得很炫的电影和摇滚杂志。
书寄来了,虽然里面的确写了不少英文字,可是更多的是怪异的图片,像是爱化装作怪的Queen 合唱团、戴个大眼镜的Elton John、粉墨登场的费里尼,还有斯坦利?库布里克的什么《奇爱博士》《发条橙》……
我生长的背景是20世纪70年代台湾南部的一个小镇。对于我那些还在学着“This is a book. Is this a book?”这种英文基本句型的同学,我订阅来的杂志不但不符需求,且内容前卫,里面的图片所夹带的颠覆或者是叛逆的意味,实在令人感到某种潜在的不安,更别说是同学们的父母亲了。
大家纷纷吵着要退资。无可奈何,我只好赔钱了事。我已经忘了是怎么弄到钱摆平那些债务的了,不过杂志无论如何是没办法退订了。接着的一年,那些已经订阅的杂志按时寄来家里,我变成了唯一的阅读者。
每个月我翻的那些新杂志,告示着美国、英国最新的排行榜,或者是影展、名导演的新作或新消息。老实说,我一个名字都不认识,更没有机会看过、听过杂志里面提到的任何一首歌,或者是任何一部电影。可是一期一期翻着,我可以猜想,那些不断被提起、重复或者是被崇拜着的名字,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或作品。
我一个人翻着杂志,孤零零地翻着杂志。我看到演唱会挤着成千上万人,那么热闹,可是在这个小小的小镇,没有人在乎。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乐此不疲,或者是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同。我仿佛知道杂志里面许诺了一个遥远、陌生却又令人期待的国度,总有一天,我会属于那里。
有一次,我经过小镇的唱片行,忽然看到了戴着大眼镜的Elton John 的海报。我赶紧回家要了零用钱,冲到唱片行买唱片。
好不容易,家里老旧的唱机播唱出了Elton John 的《再见黄砖路》的歌声以及旋律:
So goodbye,goodbye yellow brick road……
听着听着,我的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认得这首歌的样子一直只是杂志上的歌词。我随着自己的心情,为这些歌词编造不同的旋律,任意哼哼唱唱。我以为那就是故事的全部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它竟然真真实实地在我的面前被播唱了出来。
而且,它和我曾编造过的千百种我以为应该是那样的旋律完全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