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食物为光,温度为影,影像可尝
几天前,朋友问我摄影的目的是好看、收藏还是纪念?我犹豫了一下,不是思考哪个才是答案,而是在想为什么都不是。
我从二〇一〇年初冬说起。
与多数人一样,我拍食物由博客开始。当时做完料理按快门,与家人分享厨房点滴。然而人难以满足,我逐渐感到一盘食物或整桌料理的照片太单薄,少了情境。于是,我试着深入食物摄影这门专业,观察他人作品,注入个人观点。随着照片的累积,我的餐桌场景有大有小,有自然光影、人、空间和相关器具,勾勒了另一种物的温度和生活的轮廓。当食物照有了与家、与人的联结和情节,便化身为道尽无数的生活照。若说家传食谱是一封文字家书,那么情境食物照就是一封影像家书。我的餐桌、我的摄影、我的书信,何其温柔。
不记得哪一年了,在平面媒体陆续看到我的摄影作品,于Getty Images 的图库影像起始,到后来的美食、旅游和生活时尚杂志,以及书封、饭店和生活风格广告。每每在媒体上看到自己拍摄的影像,我会生起鸡皮疙瘩,悟到原来自己是个摄影师了;我可以是一条途径或是一个带路人,引着观者想象画面里的意境,尽管我始终无法习惯这个称谓。
博客写了两年多,我与一道分享料理日常的表妹合撰我们的第一本饮食文学书《恋食人生》。出乎意外的是,书出版后,我的摄影引起关注与好奇。那是二○一三年,自然光食物摄影和食物造型在台湾尚未普遍,而在其他地区已掀起热潮。约略同时,有位编辑邀我写第二本书,我提议以食物摄影为主题,她却表示食物摄影不过就是拿个手机对食物按快门,而专业摄影即摄影棚打光拍摄,不会有人想学的。编辑的确能够依个人视野或出版商业考量,去评估且决定她心中的读者群。不住台湾的我对她的结论半信半疑,但也不禁想:何不当个走在前头的人,哪怕有辛苦。
对社群平台,我向来不热络,四年多前才开了脸书账号。有趣的是,一上脸书便发现大家其实都爱拍食物,摄影器材足以媲美专业摄影师,只是找不到自然光摄影和造型的窍门。当时我已无意写书,仅在脸书上分享文字与摄影。我常想,对摄影有兴趣的人不在意学习的方法,想学的就会去学,而我们若相遇,就是有缘。
再后来是前年了。很偶然地,我在脸书上读到一家新成立出版社的总编辑写的短文,大致是说,脸书上的分享是零碎的,唯有写成一本书才能传达更广。于是我一点一点地改变想法,重新考虑写书的事。
如果说写这本书有目的,唯一的唯一是:“我想告诉你,有故事性的情境食物摄影究竟在拍什么。”它比定格今日餐饮的随手拍多了氛围,因为它用细节酝酿期待与想象。它比追求讨好的矫情造型摆盘多了细致,因为它懂得收放,在适当的地方放适当的细节。它比依赖滤镜程式的照片多了个性,因为它有专属于个人的思维。它乍看小道,却底蕴深厚,因为拍的是个人生活美学的养成过程,所有你在按快门前发掘和感受的细微,而你的气质也反映在其间。我若再说:“美在寻常时日里。”十之八九你会回:“老生常谈。”是啊,没啥新鲜的字句,但多被略过。
我相当喜爱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1874-1965)在《刀锋》(The Razor's Edge )写的这段话:“男男女女都不单是他们自身而已;他们同时是自己出生的乡土,学走路的城市公寓或农场,儿时玩的游戏,听来的荒谬故事,吃的食物,上的学校,关心的运动,阅读的诗章,和信仰的上帝。这些种种造就他们现在的模样……”同样地,这些种种造就你的拍摄。
有人从欣赏而模仿,将别人影像中的背景、老桌、花、食器、色调、后制等照单全收。有人在社群平台看到多人点赞的照片,立刻跟随。这样的拍摄行为或许能迅速取得关注,也或许会有进步神速之感,可惜的是,由于没能试着去体会和欣赏对方的眼、心及思考方式,进而把“自己”放进去,所以到头来仍在别人的框架里打转。
想法赋予影像灵魂,不论拍得如何,都是个人的述说。我在这本笔记书写下我的摄影思路,它跟我的随笔一样,有转换的心情,没有固定的公式。书里尚有我跨入专业以来,从情境派专业食物摄影师和食物造型师学来的、意会的,以及我所谓的摄影质感—它非表层的漂亮,必须有内涵且引人遐想。
另外一提,写书时,我有意无意地限制自己使用道具,并以家常菜为拍摄主体,希望你别认为“必须有琳琅满目的道具或是美食杂志上的料理,方能拍出引人注目的食物照”。当你看影像时,请观察食物与道具的颜色、形状(形体)、层次、质地、比例和平衡等构图元素的相应与相对,以及彼此的相关性。每个构图元素都是一个学习过程,而了解元素之间的辅助又是一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