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以大秦古都咸阳、十三朝古都西安深厚的文化积淀为背景,以秦诏版、西周愙鼎、四神瓦当、斯托拉蒂瓦里小提琴、《秋山晚霁图》等四十多件珍贵的文物遗存为线索,以一个江南青年画家的视角,讲述了民间收藏家金晍慕古、好古、藏古的故事,讲述了他如同“古董残件”般残缺的爱情和他对完美爱情执着却令人叹惋的向往与追求……
这是一部中国版的《月亮与六便士》。月亮,是爱情和藏品。脚下,是不堪和残缺。全文共涉及29件古董,作者将这些古董连接起来,写成了长篇小说。书中既有历史人物故事,又有古董鉴别知识,还有令人叹惋的曲折爱情。文字具有地方文化色彩,且感情充沛,具有现实感。
许海涛,1969年生,陕西咸阳人。著有短篇小说集《跑家:那些埋藏民间的古董传奇》。
目录
引?子 001
一?尧头窑酒盏 004
二?白石唐狮 011
三?秦诏版 018
四?料器珠子 025
五?经幢 031
六?汉代蜗牛 039
七?对山端砚 048
八?象牙镯子 054
九?翠莲蓬 059
十?南红珠串 067
十一?佛像砖 076
十二?紫檀屏风 086
十三?石鼓 094
十四?愙鼎 100
十五?四神瓦当 109
十六?金刚杵 116
十七?蓝田玉枕 119
十八?竹雕笔筒 126
十九?碧玉箍子 133
二十?飞天 139
二十一?三希堂画宝 148
二十二?鸟纹瓦当 153
二十三?青花瓷大瓶 158
二十四?瘿子鼠 166
二十五?插屏 172
二十六?永受嘉福 180
二十七?李鱓制臂搁 187
二十八?九嵕山雪霁图 195
二十九?黄杨木牌子 200
三十?峻德堂 206
三十一?终南之兰 212
三十二?冯少墟集 216
三十三?碌碡 221
三十四?玉镯和翠镯 227
三十五?斯托拉蒂瓦里小提琴 235
三十六?根雕 243
三十七?达摩造像 248
三十八?紫泥小壶 254
三十九?秋山晚霁图 261
尾?声 268
六?汉代蜗牛
姨父醉了。成乾韫也醉了。
喝酒前,成乾韫说道:“老金,‘斑斑残韵可品’‘永宁门外痴娃’‘日餐粉笔灰’的意思我都能领会。‘固守凌云飞不断’这句,我实在不解,你告诉我吧!”
电视摄像好奇地问道:“成老师,这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费心思?”
报社记者瞥一眼小伙子,说道:“成老师是作家,搜集素材呢!”
电视摄像瞥一眼报社记者,回敬道:“这谁不知道!”接着问姨父道:“金老师,‘永宁门外痴娃’,永宁门在哪儿?”
姨父说道:“西安南门呀,这是官名。西安老城,东门名长乐,西门名安定,北门名安远。四门首字连起,东西南北,就是‘长安永安’。我生在南门外,当然就是永宁门外痴娃了。”
电视摄像尴尬地笑道:“这样啊!我老是在咸阳地面想呢!”
成乾韫说道:“你们别打岔。老金,‘固守凌云飞不断’到底是什么意思?”
姨父说道:“瞎诌呢,真没有什么意思。”
成乾韫说道:“怎么会没意思?瞒我呢!”
陕西人喝酒,佐酒菜全是冷盘,牛肉块、猪耳朵、蒜拌黄瓜、菠菜拌粉条,他们一个个咥得很带劲,喝得很豪迈。这时候,初春天气,还冷呢!面对这样的冷菜,就像成乾韫说我的,筷子“抡得不欢实”,酒“下不动”,不像个“男人家”。我微笑,静观成乾韫和姨父对饮。酒至半酣,成乾韫说道:“第一个意思,固守凌,云飞不断,思绪万千;第二个意思,固守凌云,飞不断,理还乱;第三个意思,固守凌云飞,不断,还痴心呢。老金,老实交代,你固守的到底是哪个?”
姨父仰面大笑,笑住,看成乾韫,眼睛里竟溢出了泪花。姨父用纸巾沾了眼睛,说道:“就这么一句话,竟然惹了你那么多的心思。”
成乾韫认真地说道:“你固守的要么是凌,要么是凌云,要么是凌云飞,心思从未断过,是不是?八九不离十!”
姨父又仰面大笑,笑住,看成乾韫,眼睛里又溢出了泪花。姨父用纸巾沾了眼睛,说道:“我佩服你的想象力,但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老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成乾韫说道:“我不是想象,我是看你跟桑军英过得不冁活!你心里肯定有人呢!瞅一瞅,你的笑跟哭一样,保准让我说着了。”
姨父扭头看一眼我,端起酒杯说道:“笑就是哭,哭就是笑,人活一世,哭哭笑笑。不说这个了,来,咱俩喝酒!”
酒至酩酊,成乾韫说道:“人活一世,在于猛攻,往前奔。固守,守啥?你能把时间箍在怀里,让它不动弹?老金,不管你心里固守的是谁,都不要死守了,猛攻,猛往前攻,最好的风光永远在额颅前头,不在屁股后头。”
姨父说道:“我没有你的勇猛。你猛攻你的,我固守我的。”
“终于吐真言了,果然在固守某人!快说,谁?”
“休想套我话,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怎么套你话了?我清楚得很呢!”
“你清楚什么?”
“我不告诉你!”
姨父抓住成乾韫的胳膊吼:“告诉我!”
成乾韫挣脱开姨父,站了起来,说道:“我憋不住了,想尿呢!”
姨父也站了起来,说道:“我也想尿呢!”
两人踉踉跄跄出了小饭店,下台阶的时候,姨父险些摔倒,我急忙上前搀扶住。姨夫甩开我的手,嘟囔:“我好着呢,别碰我!”
小饭店在菜市场隔壁。这时候,夜深了,菜市场黑幽幽、空荡荡的。姨父和成乾韫往菜市场深处走。我跟在后头。姨父吼:“别跟!”
成乾韫口齿不清说道:“不许听我和晍晍的悄悄话。”
我停下,等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又跟上去。这么黑,真怕他们摔倒呢!姨父与成乾韫勾肩搭背,成乾韫的嘴唇凑到姨父耳朵,说着什么。我隐约听见成乾韫说道:“就那么大点地方,就那么个小床,成不了……”
成乾韫说了一会儿,两人换了姿势,姨父搂住成乾韫,嘴唇凑到成乾韫的耳根。成乾韫突然挣脱姨父,指着姨父喊道:“那就是你的零件有问题!”
姨父猛地一愣,吼一声:“你胡说!”随即举起拳头,第一拳砸在成乾韫肩头,第二拳被成乾韫顺势拽住胳臂,搂住了。姨父奋力挣扎,往上拱,挣脱成乾韫的摆布,从身后抱住成乾韫,往倒搬。成乾韫气喘吁吁,求饶喊:“晍晍娃的零件好着呢!”姨父松了手。成乾韫凑到姨父耳朵,悄声说了什么。很快,两人换了姿势,姨父搂住成乾韫,嘴唇凑到成乾韫耳畔,悄声说了什么。就这样,你搂他,他搂你,你给他说,他给你说,来来回回。
我一句也听不清。
菜市场深处是一堵破墙,两人叽咕完了,歪歪斜斜站住,解开腰带,对着破墙尿。尿完,提了裤子,转过身,成乾韫的嘴唇又凑到姨父耳畔。姨父突然挣脱了成乾韫的胳膊,快跑几步,一跃而起,跳上了菜市场的水泥台子,站稳了,站直了,挥舞着手臂,对着黑暗吼:
宇宙呀,宇宙,
你为什么存在?
你自从哪里来?
你坐在哪里在?
你是个有限大的空球?
你是个无限大的整块?
你若是有限大的空球,
那拥抱着你的空间,
他从哪里来?
你的当中为什么又有生命存在?
你到底还是个有生命的交流?
你到底还是个无生命的机械?
昂头我问天,
天徒矜高,莫有点儿知识。
低头我问地,
地已死了,莫有点儿呼吸。
伸头我问海,
海正扬声而鸣。
啊啊!
生在这样个阴秽的世界当中,
便是把金刚石的宝刀也会生锈!
宇宙呀,宇宙,
我要努力地把你诅咒:
你脓血污秽着的屠场呀!
你悲哀充塞着的囚牢呀!
你群鬼叫号着的坟墓呀!
你群魔跳梁着的地狱呀!
你到底为什么存在?
电视编导说道:“这才叫朗诵呢!我们台的播音员那叫呻吟。可惜了,听众是水泥台子。”
报社记者、电视编导、摄像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站在我身后。我说道:“他醉了,得让他下来!”
报社记者说道:“没事儿,宣泄了,酒劲儿才会散。”
姨父换了腔调,沉郁柔情,继续朗诵道:
为了你能听我说
我的话语
往往消瘦成
银鸥在沙滩上的足迹。手串,喝醉酒的串铃
献给你那葡萄般的手。望着我自己远去的话语。
比我多的,是你的话语。
它们似海蛇向我原有的痛苦爬去。它们就这样沿着潮湿的墙壁爬去。
这个血腥游戏的罪人就是你。它们纷纷逃避我那黑暗的藏身之地。
你处处塞满你的一切,塞满你的一切。在你之前它们已开拓了你要占据的孤独之地,
并且比你更习惯于我的悲伤。现在我想要它们说出我想对你说的话
为的是你能听到如同我希望你听见的话。焦虑的风还是经常卷走你的话。
梦中的飓风还是经常把它们推倒。从我痛苦的声音里你听一听其他声响……
报社记者、电视编导和摄像使劲鼓掌。小饭店老板和服务员使劲鼓掌。路边驻足看热闹的一堆人使劲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