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系作者的首部评论集,总字数在十九万字左右,全书共分三辑,统摄文学现象思潮、作家论和作品论三个方面,展示出一个未来学者的宽广视野。上编是对中国当代文学现象与思潮的讨论,其中涉及的主要问题有:现实主义在今天的可能性、侦探小说或历史小说等亚文类与当代文学叙事的关联性、青年作家的日常叙事等等。值得人们留意的都是他在解决与论述这些问题时所采取的方法。如在《现实主义语境中的先锋写作可能》与《人文性与文学性的和解》这两篇文章中,作者都试图将两个看似矛盾的观念把握成一个合题。在我们以往的研究中,现实主义与先锋文学经常被描述成两种截然对立的文学思潮,可是在这篇文章中,作者就将先锋文学化约为一种现实主义文学的自我更新。其中对文学史演变规律的分析令人耳目一新,论述的力度则来自于将思辨方法与艺术审美真正地结合起来。下编中作者主要论述了两个现代作家与五位当代作家:林语堂、沈从文、刘震云、格非、宁肯、阿乙与王威廉。需要指出的是,作者在写作这一批文章的时候,其立意并不是为了去解决某些问题,而是一概带有着现实意味的关切。从标题我们就能看出这一点,作者的写作更偏向于“六经注我”而非单纯的“我注六经”,他更关心的是学术如何凸显个人与时代的关系。附录部分收录了作者关于反乌托邦小说、灾难文学以及一篇重要文艺学文献的绎读。
清醒、觉悟的目光,在徐兆正的《拒绝想象》中看到了。
——刘震云
这些评论文字,犀利却有理,扎实又实在,基于现状而不忘梦想。我很愿意,向热爱文学和文学批评的读者朋友,郑重推荐这位优秀的青年批评家。
——李洱
哲学的素养和中西文学的熏陶,让他的评论有极强的内在张力、宽阔的视野和很好的可读性。一部高水准的评论集。
——洪治纲
机敏、凌厉、有如寒光四射的刀锋。徐兆正这些充满思辨和雄辩气息的文字,让我想到,真正的批评不仅仅是文学解读和文学阐释,更是一场和读者共同进行探险的文学旅途。
——张莉
序
思辨与想象的和解
文学批评有自身的要求,准确的艺术判断力,出色的理论思辨力,再加上表达的明晰性和准确性,这样基本上就差不多了。学文学出身的学生,艺术判断力会好一些,但理论思辨力相对要弱一些,他们的文章修辞性较强,但也容易流于现象的表面,难以深入,从而使得文字缺乏涵盖力。学理论出身的学生,思辨能力强一些,但艺术感觉让人捏一把汗,特别是对一个没有研究过的新作品,缺乏准确的审美判断,不管好的坏的都往理论深处拽,文学作品成了证明观念的材料,审美判断变成了逻辑游戏。我的学生大多数都是文学专业出身,艺术判断力和文笔都不错,但思辨力和理论深度都
有待提高。我内心希望能招一些思辨能力强的学生。徐兆正就属于后者。
兆正读硕士时的专业是西方哲学,毕业论文是关于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及其“消费社会理论”的。博士入学面试的时候,他说了一大通后现代哲学,导师组都晕了,就让他说说德国古典哲学。听到黑格尔和康德美学之类的,导师们都开始点头。其实那不过是他的专业基础课,跟文学系的学生谈歌德席勒差不多。由西方哲学,进而痴迷于西方文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进入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攻读博士学位之前,徐兆正就经常在一些专业报纸发表文章,在一些知名网站的文化版面也有专栏。写得多,涉及面也广,哲学文学文化,尤其是对现代主义文学情有独钟,普鲁斯特福克纳、罗兰巴特卡夫卡、亨利米勒巴勒斯,都是口头禅。有理论兴趣,又热爱文学,再加上喜欢写,这些都很好,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作家作品和历史材料不熟悉。入学之后,我叮嘱他多花精力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上。于是,他从鲁迅到胡适到周作人,从林语堂到沈从文到废名,再到中国当代文学史料和作家作品,挨个儿过了一遍,并且很快就开始在《读书》《当代文坛》《小说评论》《上海文化》《今天》等专业杂志上发表评论文章。兆正能在短时间里取得这么多的成绩,不仅仅因为他热爱文学研究这项事业,还因为他专心致志,大脑整天在高速运转,问题总是蜂拥而至,读书、思考、写作,就是他的全部生活。读博期间,他在报纸杂志发表论文和学术随笔八十余篇,还获得了由教育部颁发的国家优秀博士生学术奖。
有一天,兆正给我发来一个四五十万字的自编文集电子版,让我提意见。我觉得字数太多,第一本论文集,选稿要苛严一些。我建议他严格选稿标准,精选出一半文章,编一本自己满意的书稿,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二十多万字的评论集。全书分为上下两编,上编主要是针对一些文学理论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比如传统现实主义与先锋文学的关系,比如当代叙事的困境与类型文学的关系,比如当代语境中文学性与人文性的矛盾与和解的途径。这些都是很好的问题,就当代文学而言,颇具针对性。在这些文章中,兆正试图将两个看似矛盾的观念,把握成一个合题。以往的研究中,现实主义与先锋文学,经常被描述成两种截然对立的文学思潮。兆正将先锋文学描述为一种现实主义文学的自我更新机能。文章对文学史演变规律的分析,也令人耳目一新,既不是盲目高蹈的哲学思辨,也不同于通行的文学史叙事常轨。这种论述,在我看来就是大量的阅读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在作家作品论的基础上做出的进一步拓展,而其力度则来自将思辨方法与艺术审美相结合。下编是作家作品论,内容涉及许多中国现当代作家,比如鲁迅、周作人、林语堂、沈从文、刘震云、格非、宁肯、阿乙等。作家作品论,是文学系学生的内功所在,兆正做得认真,也很细致,显示出较强的作品分析能力。甚至可以说,兆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四年中,除了出色地完成了博士学位论文外,最大的收获就是,弥补了哲学系学生文学文本分析能力的不足,让思辨的根须深深地插进了审美经验的土地之中,使之生根开花结果。
从篇目中可以看出,这部文学评论集里没有诗歌评论。以我个人的偏见,一个合格的文学评论者,应该对小说、散文、诗歌等各种文体,都具有评价能力。兆正的博士论文选题刚好弥补了这个不足。他的博士论文的研究对象,就是当代诗歌史问题,题目是《当代诗歌中的父与子——归来诗群与朦胧诗群比较研究》。其中不仅涉及当代诗歌史的问题,更涉及不同诗人诗歌文本的细读和比较。得到了答辩委员会专家的好评。
就在兆正博士毕业即将入职中文系任教的同时,传来他的第一本文学评论集出版选题通过的消息。评论集以其中的一篇文章标题为书名,叫《拒绝想象》。文学想象力问题,应该是所有长于思辨者的一个心结,以至于出现矫枉过正的情形,也是常见的。思辨与想象的和睦相处,应该是一种最理想的状态。这是一个饶有趣味的话题。逻辑思辨是人类思维进化的高阶。自由想象,则将高阶思辨,从僵化的必然中解放出来。“拒绝想象”,应该是在更高的意义和维度之上,对“自由想象”的超越。这也符合正反合的辩证法。兆正的新书即将付梓,我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也祝愿他在美丽的杭州,教学科研和工作生活,一切都顺利美满!
是为序。
张 柠
2021年8月16日
写于沙河高教园
001 序:思辨与想象的和解
005 我的批评观
上 编
003 现实主义语境中的先锋写作可能
011 当代叙事与侦探小说的结构
一、从侦探小说到硬汉派文学与迪伦马特
二、讲述疑问重重的现代世界
三、侦破谜底与侦破人心
四、推理的真相与爱的悖反
032 历史小说的共情和想象
044 日常书写的六个面向
一、《去海拉尔》:日常生活的细节
二、《职业撒谎者的供述》:日常生活的审视
三、《从歌乐山下来》:日常生活的深度
四、《奔月》:日常生活的失踪者
五、《消失的女儿》:日常生活的风格
六、《以父之名》:日常生活中的当代人身份
080 人文性与文学性的和解
一、奇观的写作与符号的写作
二、“人文性”与“文学性”的内在矛盾
三、俗世经验与审美经验的转换
下 编
095 林语堂的三重身份
一、自由主义者:对当前政治的批评
二、民族主义者:对本国现代性的充分肯定
三、普世主义批评家:对世界现代性的批评
114 在“有情”传统中建立及重建自我
一、前半生的两种“落伍”
二、“社会发展取突变方式,这些人配合现实不来”
三、后半生的三种“解放”
四、身份建构问题与自我觉醒问题
五、“时间胜利的故事”
136 刘震云创作脉络辨
一、1979—1986:早期小说
二、1986—1991:“新写实”时期
三、1991年迄今:故乡写作
152 “存在是我们的职责”
一、精英阶层群像
二、先锋叙事遗风
三、救赎的面向
170 城市与时代的精神现象学
一、一座城市的精神结构
二、勘探历史理性
三、时代的心灵史
190 阿乙论
一、镇与城
二、自由的寓言
三、为了一种新小说
附 录
243 反乌托邦小说的叙述伦理
254 重审《作者之死》
266 拒绝想象
现实主义语境中的先锋写作可能
1932年,周作人应沈兼士之邀在辅仁大学做过八次讲演,时于2月25日至4月28日之间。这一系列讲演,后来据邓恭三(广铭)的记录编为一册《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收在周作人的自编集里。此书基本上是作者以自身对文学的理解,系统讲述中国文学史的一次尝试,叙述的主线在“诗言志”与“文载道”两端。在周氏的语境,“言志派”是出于个人情感而发的文学表达,“载道派”是系于社会目的而做的道统工作;“言志派”的关键词是性灵,“载道派”的关键词是教训。一言以蔽之,“这两种潮流的起伏,便造成了中国的文学史”① 。今天我们纯粹地看待这种文学的分类,毋论其背后的思想动机或在场的历史语境,大抵也可解释20世纪80年代先锋小说的发生学问题。
如若根据周作人此后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一集》导言里的说法:“言他人之志即是载道,载自己的道亦是言志。”② 那么在先锋小说以前,诸如“朦胧诗”“伤痕文学”等艺术思潮,虽然看似“言志”,实则一概可以归入“载道派”的文学中去。陈思和先生提出过“共名与无名”的说法,认为当知识分子思考的问题仍然由社会提供,且仅仅是时代的议题时,就说明他还处在一个共名的时代。这种思考与周作人的分类不谋而合。在新时期文学中,真正开启一个作家独立思索由文学自身提出的问题,应当始于先锋小说。从马原的《拉萨河女神》(《西藏文学》1984年第8期)开始的这一批作品,都是文学在特定时期趋向“言志”的体现。当然,所谓“言志”的说法可能也并不十分准确。《迷舟》里有什么个人感情吗?《访问梦境》的文本意义又在哪里?至于《有关大雁塔》,恐怕更是对意义本身的消解。这里便关系到先锋文学中的“言志”问题。现在来看,叙述先锋小说的特色,用区别于“目的”的“审美”去代替“言志”,要更为准确。
文学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先锋作家正是根据这种艺术自觉,将文学切近地引向自身;从文学史的演进逻辑来看,返向自身的欲望,实际也是对此前诸种文学思潮(无论是80年代以前的现实主义文学,还是70年代末以降的“伤痕文学”)的根本拒绝,而它与西方文学史上现代主义对现实主义的反动如出一辙。现实主义是历史本体论,现代主义则是作家本体论,后者借此实现了对线性叙事的克服以及向文本提供自足性的保障。然而,倘若以此看待,问题便愈加复杂了。当我们明确地将先锋文学的起始之处限定在马原于《虚构》中的那句宣言:“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而非刘索拉或徐星等新潮小说中处处表露的偏离与反讽姿态,进而坚持“偏离亦是时代的共名;只有在无名之处,文学才能达到反身的自觉(开始关注文本以内的元素:语言、叙述、声音、距离……)”等想法之际,那么针对先锋文学的历史分期,便又从肯定性的现代主义过渡到了否定性的后现代主义了。
如马原早期的一系列作品,他真正关注的事情便既非故事的内容(写什么),亦非纯粹的形式(如何写),而是将写作这一过程引以为写作的对象(“叙述圈套”),由此公开凿穿了虚构同现实的壁垒。这一点已然接续了芭芭拉·威利对后现代文本特征的总结:向读者宣战,向自我意识宣战,梦想非历史文学,对意义交流不感兴趣。因此,广义的先锋文学固然属于一种“言志派”文学,却同时涵盖了“有所言”的现代主义作品,以及“无所言”的后现代风格的文本。前者以刘索拉、徐星、残雪的小说为代表,后者则以马原、格非、孙甘露的小说为典范。以徐星的《剩下的都属于你》为例,它是那种一望即知的80年代文学,遍布全书的插科打诨则是对以往文学建制的自觉抵制。朱大可称其为“八十年代流氓叙事的范本”,也无妨说它的反英雄、反崇高、反道德,都不是在反对英雄、崇高或道德本身,而是在有意识地用被提至空前高度的幽默来重新恢复人的主体地位。在“有所言”这一脉里,作品或者有作者自述低回的影子,或者被写成一份惊心动魄的生存寓言,但不论怎样,文学与生活的敌意都或隐或显地存在着,而在后一脉“无所言”的作品里,对峙的情形便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