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被视为所有关于二战的小说(甚或有人认为是所有关于战争的小说)中最伟大的一部。梅勒写就这部作品时年仅25岁,由此跻身20世纪美国最经典作家之列。
小说以二战期间南太平洋上一座虚构的热带岛屿安诺波佩岛为背景,全景式讲述了美军在卡明斯将军的运筹帷幄之下,突破日军防线,彻底攻占海岛的故事。小说着力描绘了侦察排一伙出身草根、几乎是社会弃儿的士兵,如何屈服于军队铁幕,在受命完成一桩插入敌后、至艰至险,希望渺茫的侦察任务时,人性最本能、最赤裸的一面兜底暴露。小说同时塑造了以卡明斯少将和侯恩少尉两个出身中产阶级的军官为代表的对立阵营,阐述了战争与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及其本质。作品还采用一种特殊的插叙手法,给书中每个人物立传亮相,由此形成一幅奇妙而真实的美国社会的缩影,令这部作品超出了一般战争小说的范畴。作品以一种托尔斯泰式的不失严肃的同情笔触,通过这群取得攻岛战役胜利的人生战场的失败者,思考病态堕落的社会是否已然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权力论者是否能够任意操纵历史发展的进程?
序
诺曼梅勒
此刻,距离1948年5月《裸者与死者》出版,已经过去50年,讨论这本出自一位业余作家的畅销书想来也许会挺有意思。自然,既是畅销书,那么它就是本好书,而它的作者,在23岁这个年纪开始动笔,15个月后完成,其实在大学时代就已经写了25万多字,因此可视其为一个勤奋的业余作者,对写作充满热爱,已经准备好要在24岁的道路上于文学事业上亮剑。
对于写作,他依然纯真,热情,他对美好风格的精妙需求知之甚少,他毫无约束,写作时如痴如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站在托尔斯泰的幻影里,抑或本质上他并无才华可言。他是业余的。
他也很快就要成为一位大畅销书作家。事实上,《裸者与死者》是他唯一一部叫人惊叹的畅销书。它有一个好故事,而且是越来越好,它有即时性,问世的时机不偏不倚,恰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将近3年的光景,彼时人人都在恭候一本大部头战争小说,希望它呈现的理念无所不至有激烈的战斗场面具备一种畅销书的风格。这本书许多地方写得很草率(词语冒得太快、太容易),有些句子里的名词几乎很少能与近在咫尺、手到擒来的形容词相匹配滚烫的咖啡,巨大的恐惧之类,始终在书中出没。过分的形容词是大多数畅销书写作的标志。
这本书还具有活力。这是业余作家所产佳作的大幸。他们冒险涉足的情节,是经验丰富(有更多个人利害关系)的作家会忽略或者一概予以回避的。《裸者与死者》无处不在冒险,大多是成功了:它是一本不折不扣的畅销书;它填充了这种类型的一两个外观轮廓因为这些书一向是由无所畏惧的业余作者写成的,或者是出自那些被奉若神明的专业人士,后者对特定的对象知之甚多,超出了他们本应知晓的限度。
说了这么些,人们不妨问问这位记下这些文字的手艺人,这本他以业余身份写成的书有什么或许可以称道的。答案是,回首1945年到1947年他写作这部作品的15个月里,他幸得托尔斯泰的荫庇在动笔创作之前,有太多个早晨,是从阅读《安娜卡列尼娜》开始的。因此,透过一个24岁的人有限的洞察力,他的书页间映照出的是打托尔斯泰那里学得的同情。因为这就是那位长者的才华托尔斯泰教育我们,只有当同情是严肃的时候,同情才富有价值,才会充实我们的生活,也就是说,当我们能够理解一个人物的所有一切,好的,坏的,却依然可以感受到我们人类的总和或许还不至于到了那般糟糕透顶的地步。无论如何,无论好坏,它都提醒我们,生活就像一个斗士的灵魂角斗场,我们从忍耐者那里汲取力量,也为那些无从忍受的人感到敬畏与遗憾。
托尔斯泰这种了不起的美德,即认识到失去严肃的同情一文不值(否则它就敌不过多愁善感),给予了《裸者与死者》或许拥有的持久不衰的优点,并使此书的业余作者一跃跻身那严苛无情的成功男女作家之列,一众为求生存被迫成为职业作家的人要求并不简单,因为它会执意要求一个人得有工作起来不问凶吉黑黄的本事,实际上这也是合格的职业作家应得的荣誉奖章。
因此,我依然喜爱《裸者与死者》。它有优点,也有缺点,但同时也有一种救赎,一种甚至可以说是受到激发的托尔斯泰式的同情的笔触,因而使得我难得回过头翻上几页时,会对我们所有人心怀希望。假如人们尽阅此书,那么也就能允许我做出猜测,还有无尽的希望等待发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