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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蜂 读者对象:小说读者;悬疑推理读者;社会派推理读者
友安小轮近期很害怕。和恋人一起住的公寓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老人,不分昼夜地恶性骚扰他们。即使她已经报警,但因为对方是老人而得不到警方的正面回应。几个月后,在一所高级公寓里发生了一起丈夫、被杀其妻子被老人绑架的案件。姐姐曾经被跟踪狂杀害的荻洼署刑警佐坂湘与性格难以相处的警视厅刑警北野谷辉已组成临时搭档,开始搜索被绑架的女性……就在调查期间佐坂湘发现犯下杀人案和绑架案的老人还曾恶性跟踪骚扰过其他年轻女性,其中就有友安小轮,而佐坂湘也终于在其中找到了老人恶性跟踪犯罪的关键信息,而这个关键信息竟然是发生在二十一年前震惊全日本的“泽馆女性连环被杀案”……
“如果明天姐姐不在了怎么办?”
“我去找你。回家,吃饭,睡觉,起床,再找……”
★“日本恐怖小说大奖”“小说SUBARU新人奖”双冠王栉木理宇
直击年轻女性内心恐惧的社会派现象级神作!
“白根高地杀人绑架案”牵扯出老人恶性跟踪犯罪!受害者均是年轻女性!
横跨二十一年的加害者恶性报复!“泽馆女性连环被杀案”竟然还有后续!
★跟踪狂!挥之不去的恶性骚扰!求告无门、无处可躲的内心恐惧!!!
却还要面对“对方只是个老人”“你不是没有受到伤害嘛,对吧?”等轻慢的言论。
为什么被跟踪的人,反而还要怕被认为是轻浮之人,怕被指指点点!
★恐怖,令人作呕,令人厌恶。
薰子厌恶那双眼睛,厌恶那个笑容,感觉要看透自己似的,那种带着轻蔑的笑容。zui重要的是,薰子从那个老人的身上感觉到一种不可预知的伤害。
★被害者有罪论!明明是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却要经受舆论及公众的污蔑!
“被害人一方一定有过失”“肯定有可乘之机”,尽是这些胡乱猜疑。
这些污蔑让受害方惨遭二次伤害和崩溃——“为什么会盯上我们?”“为什么不是其他人?”“为什么是我们家的孩子?”
★跟踪骚扰是即使暂时没有“实际伤害”,也依旧令人害怕的东西。
尽管熬过了黑夜,天会亮,但对于一直被跟踪骚扰的女性来说,早晨的到来,也意味着黑夜的再来。
“死去的姐姐的尸体被找到了,变成了骨头,现在在坟墓里。
罪犯已经被抓住,关在了监狱里。
我知道姐姐不会回来了。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找下去。”
序幕
“小湘,如果明天姐姐消失不见了,你会怎么办?”姐姐笑着问。
那一刻的记忆,奇妙且鲜明地印刻在佐坂湘的脑海中。姐弟俩的年龄相差较大,那时,佐坂湘的姐姐十六岁,读高中一年级,而他只是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
他以为又要开始玩姐姐最擅长的捉迷藏游戏了。
“找你呀。”湘回答道。
“如果找不到呢?”
“花时间继续找。”
“花了时间还是找不到呢?”
“嗯……那我就先回家、吃饭、睡觉、起床,再去找你。”
姐姐笑了起来:“哈哈,小湘可真坚持不懈。”
读小学一年级的湘,还不太懂坚持不懈的意思。仅仅因为感受到姐姐的喜悦,他也很开心。
姐姐比他大九岁,留着垂肩的长发,有着如同陶瓷玉器般的肌肤,一双在阳光下会发出浅棕色光芒的眼睛,是附近出了名的美少女。直到中学二年级,都是校吹奏乐队的单簧管吹奏手。到了中学三年级,姐姐为了专心致志地应对高中入学考试,便果断地放弃了单簧管的吹奏生涯。
姐姐的口头禅是“有志者事竟成”,正因为她有这样的信念,付出的努力终究会开花结果,她被县内最难考的重点高中录取了。
父母欢天喜地,祖母更是将录取通知书置于佛坛之上,拜了又拜。
湘虽然有点不明所以,却也和家人一样开心。
“湘,你这个姐姐真让人自豪啊!”父亲搂着湘的肩膀说道。他嗯了一声,跟着点了点头。
实际上,她真的是一个让人引以为豪的姐姐。她很漂亮、很温柔、很聪明,待人和蔼、惹人喜爱,湘也非常爱她。虽然他有时候会跟祖母或者母亲顶嘴,但他绝不会对姐姐说不。
可是这么让人引以为豪的姐姐,有一天真的消失不见了。
姐姐再也没有回家,饭桌上也没有了她的身影。她放在门口的鞋子不见了踪影,衣橱里的制服也不见了。她的房间上了锁,谁都不允许进入。
而代替这些东西的,是放在佛坛上的照片。
为什么姐姐的照片和祖父的照片放在一起?
父亲瘦了许多,母亲也整日以泪洗面。祖母一下子老了很多,从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样的日子变多了。
家人们在湘的面前从不谈论任何与姐姐相关的话题。因此他只要听见附近居民闲谈,就会立刻竖起耳朵,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收集和姐姐有关的只言片语,再将这些“碎片”拼命地在脑袋里重组。
“……真可怜……连对方的来历都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那户人家的女儿长得漂亮嘛……背后被人说三道四……是啊,每天早上坐电车时候,偶然还会在同一节车厢遇到……”
“凶手跟我父亲的年龄差不多……据说是被逼着交往……想想也是,一般来说,当然会拒绝。”
“这不是因为惹怒了对方才开始纠缠她的……”
“好像跟学校的老师也进行了沟通……不过……一个拿死工资的老师,当然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这事也别指望巡警了……”
湘用被子把身体裹得紧紧的,心想:姐姐心里一定早有预感了。
所以那天,她才会问我:“如果明天姐姐消失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姐姐的内心深处,已经有了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从家人面前消失的预感。
寻找。
佐坂湘发誓。
他在被窝中蜷缩成团,暗自告诉自己。
一直寻找 —回家、吃饭、睡觉、起床,再继续寻找。只要活着,就用一生的时间来寻找姐姐。
其实湘知道姐姐再也回不来了。她的遗体被找到的时候,已然是一具白骨。凶手被捕了,锒铛入狱。湘明白再怎么寻找,姐姐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即使这样……
即使这样,他还是一直继续寻找下去。
年幼的湘,闷声哭泣。
为了不让他人听见哭声,他用嘴咬住睡衣的袖口。姐姐的葬礼上未曾流下的泪水,此时如同决堤的洪水,不能自已。
仅有月亮透过微微拉开的窗帘缝隙,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作者:[日]栉木理宇
1972年出生于日本新潟县。2012年凭借《闹鬼校园》出道,获得第十九届日本恐怖小说大奖读者奖。同年,凭借小说《红与白》获得第二十五届小说SUBARU新人奖,获得双冠王。著有《死刑之病》《鹈头川村事件》《被俘之犬》《209房间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孩子》《霍恩德校园》系列等多部作品。
译者:邵懿
自由译者。毕业于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因热爱日语,而深耕于日语翻译工作。译有《写乐·闭锁之国的幻影》《圣女的毒杯》《如幽女怨怼之物》等作品。
第三章
1
丹下薰子感到非常恐惧。
在薰子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如此巨大的恐惧。薰子出生于一个平静安稳的家庭,在极其安稳的环境中长大。她的外公与生父都是律师,这职业听起来就很有钱,但二人不为利益所动,时常接一些既不会给他们带来金钱又不会带来声望的案件,并且免费为当事人提供帮助,四处奔走。薰子的母亲在家从事翻译工作。年长五岁的哥哥是公司职员,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父母和哥哥一家住在千叶县翻修后的老房子里。
薰子一个人在东京生活,是某大学研究生院的社会学研究生,目前读二年级。
硕士生当然要比本科生忙得多,不仅要完成实际业务的实习,每月还要至少上交两次研究报告。遗憾的是,薰子完成得实在太慢,每每都是过了截止日期才上交。
那天傍晚,薰子坐着摇晃的巴士回家。她看着窗外,像往常那样在脑中拼凑着报告。
从研究生院前面的公交站上车,经过几个站口,到达公寓附近的车站需要二十分钟。时间已过晚上六点,车窗外已经染成了一片暗红色。远处的天空布满鱼鳞状的晚霞,粉色和橙色晕染在一起,但很快藏青色侵蚀天空,夜幕降临。
薰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唉,要是这次还不能在截止日前上交报告……
如果晚交一天,就别痴心妄想拿到 A+ 了;要是晚交三天,不管报告的内容如何,直接给 C 以下的成绩。虽然 E 以上就算及格,但薰子并不想得 D 和 E,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晚交四天以上的情况。
然而,在过去的三个月里,薰子一次都没见过 B+ 以上的成绩。她暗下决心,必须在季节变化之前挽回目前的局面。这样一想,薰子更焦虑了。其实迟迟不能压线上交报告的原因,薰子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她总是想着写出风趣且与众不同的东西,正因为此,她下笔的时候一直显得过于紧张和踌躇。
薰子算得上是优秀的硕士生,然而,只能是“算得上”的程度。她没有闪光的才华,也没有打动人心的聪明才智。正因为对自己有清晰的定位,也就不想再逞强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
薰子下了车。
车站正前方有一家投币式洗衣机房,旁边是便利店。薰子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回公寓之前去这家便利店。
就算没有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她也会复印报告的资料、扫描资料保存、在 ATM 机上取钱、支付公共事业费用……反正总有些事情要做。就算有时没有特别的目的,薰子也会盯着新发售的甜面包看上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去便利店这儿成了薰子释放压力的仅有方式。
“欢迎光临。”
穿过便利店的自动门,与面熟的泰国女店员相视一笑。
薰子先在放杂志的架子边上翻了会儿杂志,又向饮料架走去。
看着货架上的酸橙味气泡碳酸酒,薰子有些犹豫,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当是报告写完后的奖励”,然后将两罐酒放进了购物篮里。
卖便当的地方并列放着新发售的意面 —奶油龙虾土豆意面改了配料,增量之后重新进入了市场。
买还是不买?薰子有些苦恼。
加入龙虾的奶油意面是薰子非常喜欢的食物。不擅长做菜的人,要利用蟹罐头和冷冻的龙虾做出餐厅的味道是比较难的。而且,最近便利店卖的意面,比起那些味道普通的餐厅更加美味。
不行,还是买吧。
薰子说服自己的理由是今天早上才吃完剩饭,而且干面已经没了。 虽说出门前已经预约了电饭煲自动煮饭功能,晚上七点就可以开饭了,但等一下早点回去,取消预约就可以了。
就在薰子准备要将装有气泡碳酸酒和意面的购物篮放上收银台的瞬间,一股声波向她冲击而来。
“呀!”只听一声尖叫。
发出这声尖叫的并非薰子,而是泰国店员。
由于尖叫声太刺耳,薰子一个踉跄,脚下踩空。购物篮顺势从手腕处掉落,差一点就和收银台前的货柜撞在一起。
不知为何,首先映入薰子眼帘的是站在收银台前的店员的脸。只见店员双眼圆睁,用手遮在嘴前看着她。薰子这才慢慢地转过头去,看着她撞到的人。
一位老人。
身材比薰子略微高一点,是个身材矮小的老爷爷,看起来八十岁左右。由于驼背,他的头部向前倾斜,一头黄灰色的头发,衣服脏兮兮的,右边脸颊上有一颗浅茶色的大痣。
“对不起,对不起。”薰子下意识道歉。她知道其实是对方撞上了自己,但是,“对方是年纪大的老人,我得谦让着他”的思想占据了上风。
接着,薰子想着迅速将掉落在地上的商品捡起来,便立刻蹲下身子。同时,她感觉到老人也蹲了下来。薰子心想,这是要帮忙一起捡吧。就在这么想的瞬间,老人伸出那只瘦到皮包骨的手,没有去捡掉在地上的商品,而是直直地伸向薰子,眼看着就要触碰到她的胸部了。
薰子下意识地向后一闪,不承想和老人近距离四目相对。
老人在笑,布满皱纹的嘴唇扭曲着,露出油腻的、肮脏的、七零八落的牙齿。
向前伸出的五根手指,在离薰子胸部前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慢慢蠕动,做出揉捏的动作,老人始终笑眯眯的。
薰子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感觉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这时她意识到老人是故意撞自己的,他那带着嘲讽的眼神比任何东西都能说明问题。
薰子慌忙将地上的商品放进购物篮,急急忙忙起身,将购物篮放在收银台上。
“快帮忙叫个男人过来。”
为了让老人听到,薰子特意大声叫店员帮忙。
“拜托了,主控室内有人在吧,快帮我叫一声。
“啊,好的,好的。”店员匆忙打开主控室的门,呼叫着,“店长、店长。”
这时候,薰子转过身去,背靠收银台,双眼直瞪着老人,她怕老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她。老人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面带笑意,慢慢地向后退去。
店长从主控室里走了出来。此时,老人突然转身逃跑。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动作十分敏捷。眨眼间,老人就跑出了便利店,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夜幕中。
薰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惊呆了。
“那个,您好。”
听到店长的声音后,薰子才缓过神来。泰国店员紧紧地躲在店长身后,嘴里反复念叨着:“色狼、色狼!老爷爷色狼!”
“那是个变态?要叫警察吗?”
“哦,不,算了……没事了。其实,他并没有直接碰到……”薰子摇了摇头。
是啊,并非直接被害,警察也不会特意来处理性骚扰未遂。薰子早就有这方面的经验。高中坐电车上学时,很多女学生几乎每天都会被痴汉触碰身体,即使有车站人员的帮助或者警方出面也无济于事。
“罐头都摔瘪了,我重新拿一罐给您吧。”店员向薰子投以抱歉的笑容。
2
当天的晚饭就是那盒掉落在地上的奶油龙虾土豆意面。
薰子将那罐摔瘪的气泡碳酸酒也一并买了下来。当店员表示给她换一罐的时候,薰子坚持表示“没事,没事,不用换了”。薰子知道残次商品替换是要记录在便利店手册上的。这种情况下,她不想给别人带去麻烦。除了薰子天生性格如此外,还受到了家庭教育的影响。
警 察、教师和律师的孩子,必须比别人更加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薰子从小就是被这样教育的。
世人对这三种职业的要求本身很严格,对其他的孩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放在警察、教师和律师的孩子身上就是不行。不想在背后被人说闲话,这些孩子只能比大部分人更加谦虚谨慎。
手机响了。
薰子瞥了一眼来电号码,是老家的固定电话。
“喂,薰子吗?”电话那头是嫂子,不是母亲。
薰子注意自己尽量不发出失望的声音,礼貌地回应:“嫂子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对了,两周后是我大儿子的生日,我准备开一个派对。 薰子,你看情况能来吗?哦,没空的话,不来也行。硕士生可忙了是吧,你也没个车,要是特意为了回来一趟,一大早就得坐快速列车。” 嫂子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
薰子心想:明白了,明白了,不来就是了。
把嫂子刚刚电话里讲的话翻译一下就是:“你这个小姑子就是个讨厌鬼,别来了。但是礼物你得叫个快递送过来。”
哥哥和薰子一样,是个老实胆小的男人。和嫂子交往之初,一直非常被动,后来是因为嫂子怀孕才结的婚,说白了就是奉子成婚。
再后来和父母一起居住,将老房翻修,这些事情都是嫂子主导的。
“我想为孩子们存点钱,把外面租房子的钱省了。”“为了钱,就算家庭氛围局促点我也可以忍受。”这些话都是嫂子曾经直言不讳地说过的。
打一开始,父母在嫂子面前就处下风。父亲作为律师是很优秀,但有点远离俗世,母亲从小被当作大小姐培养,不经世事。因此只要嫂子把孙子当成挡箭牌,老两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薰子从第一次见到嫂子,就立刻被对方当作了仇视的对象。双方不约而同地觉得“她不是个善茬儿”。在那次聚会上,嫂子踩到薰子的脚后依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婚宴的时候,她专门请了摄影师,但合影里没有薰子。
事后,嫂子还说“要是小姑子乱入了镜头,那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就毁了”,薰子听后惊讶万分。
一想到家里有那种嫂子支配着,肯定住不舒服,于是薰子趁着考上研究生的机会,开始独立生活,完全脱离了家人。
在碰到红白喜事的时候,薰子即便回去,也不会住在老家,而是事先预订一家商务酒店。中元节和年末的时候,薰子也会错开节假日,在家庭餐厅 [11] 和父母一起吃个饭,然后当天返回东京。连给侄子侄女的红包,也是委托父母转交。
所以,嫂子完全没必要把薰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这回还专门打个电话过来,薰子真的感到厌倦。
不对,她的用意是催我给侄子买礼物,她应该不会开口让我汇款吧。就在薰子还在为这事担心的时候,“咔嗒”,外面传来声响。
薰子肩头一紧,条件反射地回过头,朝着传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不是房屋本身的响动,也不是从隔壁传来的响声。
貌似是从阳台那里传来的。
薰子将通话调成免提,轻放在桌上。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靠近落地窗,窗户被窗帘挡着。这间屋子在二楼,周围也没有高大的树木或栅栏供人翻越。
莫非?薰子稍许将窗帘掀起,向外窥视。没有人影,感觉不到有人的迹象和视线,而且声音也没了。
薰子这会儿放心了。
她自己也笑了,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只是偶然碰到了一个奇怪的老人,自己却神经过敏。可能刚刚只是吹起了一阵风,让晾衣杆摇摇晃晃地发出了碰撞声。
开着免提的手机里持续不断地传出嫂子的声音:“那个,你的大侄子说他想要买游戏道具,我不可能同意买这东西。那孩子明年也要上小学了,我想着再不去找一些智力方面的课外培训班是不行的,你说是吧?所以呢,我就想给他的未来做一些投资……喂、喂,薰子,你在听吗?你到底在听吗?”
3
两天后的清晨,薰子再次遇见老人。
那天是周三,有课。薰子从车站坐上开往学校的公交车。
由于上学时间和通勤高峰期错开,这个时间段的公交车很少会拥挤。薰子将 PASMO(东京圈一带的私铁线路)交通卡放在票箱读卡器上,然后坐在窗边的单人座上,这个位子几乎成了薰子的固定座位。
薰子想在到校之前听一听上次讲座的录音,便准备从包里取出耳机。突然,她的手停了下来。
她缓慢移动视线,她看到了 —在便利店撞到她的那个老人正坐在前方斜对面的位子上。
那个位子是横向的长条座椅。这绝不是错觉,他明显将身子对着薰子的方向,抻长着脖子凝视着她。
黄灰色的头发和脸颊上的痣,甚至是衣服都和前天所见时相同,绝对不会错!不知道他的 T 恤穿了多久,原来应该是白色的,眼下都脏成了黑色。
为什么? —薰子脑子里最先浮现的是疑问。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盯着我?
接着薰子的心里涌现出一股沉甸甸的恐惧感:“我不认识那个人。”
在薰子的记忆里也不曾遇见过他,那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
是因为在便利店里撞了他?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对方撞的我。他盯上了我,故意和我产生身体接触。
想到这里,薰子愕然。
难道就是从那一撞开始的?
薰子想到有一种色狼,他们专门潜伏在店里随机对遇见的年轻女性实施骚扰,又不把这种行为当成一回事。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难道一开始就把我当成了目标?不对,应该还是在便利店被盯上的。
薰子不断思考着。
今日的气温虽然不高,但薰子的发缝间已经开始渗出汗水。
她闪过一个念头,想要请求驾驶员的帮助,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不是什么都还没发生吗?”向驾驶员寻求怎样的帮助?难道自己去跟驾驶员说,前天在便利店撞到的一个老人现在正在车厢里盯着我看,想让驾驶员出面阻止他继续看?这简直太荒唐了。要是这么说出口,自己反而会被当成脑子有问题。
薰子又感觉到了对方的眼神。她选择背过脸去,将耳机塞进两耳,闭上眼睛,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断。
整个车厢有将近十名乘客,即使人再多,这种情况谁都不会插手。
薰子这么想着,同时意识到那种灼热的视线依然盯着自己,她试图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耳机里的讲座内容上。
公交车停在了大学前,薰子一如往常在这站下了车,老人并未一同下车。薰子用手轻拍了下胸口,这才放下心来。
眼看着公交车驶向远处,薰子心中自嘲起来,可能真是敏感过了头。住在相近的地段,去那家便利店购物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算刚才搭乘同一辆巴士,也一定是偶然;即使他盯着我看,没准心中想的是:这不是上次在便利店撞到的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吗?虽然令人感觉不好,但也许这一切并非是有预谋的。
“唉,我想知道这是否就是我不受待见的原因。”薰子嘴里念叨着。
自从搬到东京后,薰子还没交过男朋友。有男性朋友,也有关系不错的男性后辈,但是,大家并没有往更深层方向发展的想法。
“现在不仅要找能够在一起吃饭的朋友,差不多也到了必须寻找约会对象的时候了……”
唉,怎么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一堆刚刚才确认课题的报告在等着自己呢,再不去找资料又要惨了。薰子心中暗暗骂着自己,加快了步伐。
和预想的一样,回家的公交车里没有出现老人的身影。
薰子心想,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坐在车上,她再次对自己的想法表示认同。薰子坐在倒数第三排的单人座上,暗自发笑,自己近来可真是太过敏感了。
不是到处都有性骚扰的老人,虽然那个在眼前揉捏胸部的动作令人不快,还有被撞到以及被凝视的感觉都让人耿耿于怀,但是,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老人的思维方式是不同的。听说昭和时代之前是没有性骚扰这个概念的,要让现在七八十岁的老人改变传统的思维方式显然不是一般的困难。
况且,有可能还是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考虑到老人的年龄,还真有这个可能。如果他是患者,自己就更没有理由指责了。
事到如今才想到这点,薰子觉得很羞愧。作为社会学专业的学生,应该从社会学观点出发,真正做到“关注和保护残疾人和高龄者”,她为自己的胆小以及欠妥的思考感到羞耻。
“我真是没用。从小被教育‘要谦虚谨慎’,到头来什么都没学会,只会简单考虑自己的想法,思维和视野都变窄了。之所以写不出好的报告,原因就在这里吧。”
内心深处自我检讨了一番后,薰子下了车,走进便利店。
突然,薰子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
眼前,就站着那个老人。
他在笑。他的脸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站在杂志架前,带着嘲笑凝视着身体完全僵住的薰子。
薰子还没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身体就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她迅速转身离开刚进入的便利店,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她心想还好穿着平底鞋,要是穿了浅口鞋或者夏日凉鞋,就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跑了。
薰子跑到接骨医院招牌旁的小路右转,一路跑到小路尽头再左转,看到干洗店门口的树丛,躲了进去。她蹲下身来,颤抖着从包里拿出手机。
薰子想先躲五分钟,如果五分钟之后,老人没有追过来,自己就从树丛里出去,跑回公寓。
结果,薰子在那里待了十二分钟。
进出干洗店的客人无不向薰子投去异样的目光。就算干洗店的员工透过窗户向外张望,薰子依然没有起身。
一位干洗店员工走出来跟她说话,她才下决心站起来。薰子随便找了个借口,涨红着脸离开店门口。
薰子快步走着,心里质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其实,她心里清楚老人没有对她做出任何事情,仅仅就是出现在自己要去的目的地,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就是令人觉得恐怖。
恐怖,令人作呕,令人厌恶。
薰子厌恶那双眼睛,厌恶那个笑容,感觉要看透自己似的,那种带着轻蔑的笑容。最重要的是,薰子从那个老人的身上感觉到一种不可预知的伤害。
到目前为止,薰子还没有感受过来自他人身上带有的强烈敌意和伤害。
和嫂子的关系确实比较疏远,也曾经被坏同学当成空气孤立了一个月。不过,这些对象都是同性,她们能做的事情不过如此,就算是嫌弃你或者把你当成空气,无非都是精神折磨,比起肉体伤害所带来的恐惧还是要轻一些。
这次情况不同。对方虽然是老年人,但是个男性。
男女不同,就算对方年事已高,但如果他冒犯自己,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幸好对方没有从身后追上来。薰子一路小跑,心里决定从明天开始穿运动鞋去学校,裙子也不穿了,只要外出就穿运动鞋和粗斜棉布制的薄款牛仔裤。
穿过一条很短的人行横道,到达公寓楼前,薰子一口气从消防梯跑上楼,气喘吁吁地一手扶着房门,一手开了锁。
她不断注意身后,小心地将门打开。
没有人。没听见爬楼梯的脚步声。
薰子进了房间,迅速把门反锁,还将 U 形锁牢牢地挂上。安全起见,她用手指拨弄了数次 U 形锁和搭扣处,反复确认 U 形锁已经锁上。
薰子脱下鞋子,放好包,终于能喘口气了。她拿出杯子倒满水,仰天痛饮。在一口气喝完后,薰子这才发觉原来自己非常渴。
薰子换上家居服,坐在床头,刷了一会儿手机,一如往常地浏览社交软件中朋友们的信息,回复 LINE,看新闻网站。
终于,她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
薰子起身,将水壶放在电磁炉上。等水煮沸了,泡了一杯自己喜欢的浓厚热红茶,红茶里放了两块方糖。薰子小口小口地抿着喝,配着买来的曲奇饼干,胃里温暖起来,糖分将饥饿感消除了,让她感到很安心。
LINE 响起了消息音。
薰子拿起手机,是一个男生后辈发来的。两人不是男女朋友,但会一起去看电影和购物。
消息内容为:“风好大,总武线延迟了!你那边公交没问题吗?”
“没事,我已经到家了。”薰子回复,“有件事情想和你说一下,实际上最近我……有一个奇怪的老人在跟踪我……”薰子追加了一条消息。
红茶和糖带来的安心感,让她有心情向别人倾诉。接着,她把在便利店被撞到、早上坐公交的时候被凝视、又一次在便利店里被“伏击”几件事一股脑儿都发送给对方。
“哇,这就是跟踪狂!”后辈回复的消息后面,追加了一个惊讶的颜文字表情。
“目前我还没把对方当成跟踪狂。”薰子采取了谨慎的回复。她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一个拥有吸引力或是容易被盯上的女人。
“不不不,你最好还是不要大意。老人的恋爱纠纷好像真的很多。
我经常听在养老院做志愿者的朋友提起相关的事情。男人至死都不会安分,虽然这话听起来确实让人费解。”
后辈的语气极其严肃,同时又很天真。
薰子继续回复:“喂,别说什么恋爱纠纷,说得好像我跟那个老人有什么关系似的。”
“我可没那么说,就是担心你。不过说真的,你们家附近有警局吗?将事情向警察反映一下比较妥当。”
薰子考虑着这一提议。
步行到离家最近的警局差不多要二十分钟。如果告诉警察,也许能得到他们的体谅。那里的警察,薰子曾见过几次,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如果是年轻人的话,应该会比较好沟通。
“嗯,好的,谢谢你。”发了一条感谢的信息后,薰子关闭了 LINE,将剩下的已经冷了的红茶一饮而尽。
“电车延迟了,大风……”她嘴里念叨着,朝阳台外看去。
晾衣杆和衣架还是收到屋里比较好。如果被风吹落,砸碎别人家的玻璃就惨了。
向后辈倾诉一通后,薰子感觉心里舒服一点了,一想到向警察反映这一提议,心里也有了一定的底气。
薰子将窗帘拉开了一半。
外面没人。没发现有人从楼下盯着自己。
她打开落地窗,发现有东西掉落在阳台上 —一块白色的碎布。
可能是哪户人家洗好的衣物被大风吹落了吧。
“但是,具体是哪户人家的无法判别,要不还是先寄放在物业公司那里吧。”薰子这么想着,捡起碎布,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是一条男式三角裤。
而且,还是一条没有洗过的男式三角裤。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薰子大叫一声,将三角裤扔到阳台栏杆外。
薰子迅速跑回屋内,用洗手液打出泡沫后冲洗,一次、两次、十次、很多次……直到手麻木了。
终于,薰子精疲力竭地累倒在洗手台旁。她的眼睛里映射出刚刚看到的那一摊黄褐色,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强烈的恶臭。
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在阳台上的。谁?不用想,能做出这种下流事的人,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
那个老人。
为什么?薰子又陷入了混乱。
真如学弟刚刚说的,他是因为想谈恋爱才跟踪我的吗?我虽然不认识那个老人,但他曾在哪里遇见过我?然后单方面一见钟情?
薰子长得不丑,但也不是那种惹人注目的美女,放在人群里极其普通。薰子经常被人评价为“人很好”“一看就是学习委员”,往好听了说是清纯派,其实就是个朴素平凡的女孩。
所以,自己因为这个原因被跟踪了?
这么说的话,薰子确实曾经听说色狼的目标是那种看上去很老实,不会做出反击的类型。薰子觉得自己被低估了。
薰子心中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去警局报案。她很愤怒,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个孤独的老人心理是否舒畅,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被人耍,不想被人跟踪,不想被人恶意嘲笑。
薰子怒气冲冲,又一次确认了窗户锁、房门锁及 U 形锁。
当晚,薰子的手中紧紧握着手机入睡了。
4
第二天,薰子请假了,没有参加实习。她一大早先去了警局,然而警察的反应远没有想象中强烈。
脸颊上残留着痘印的警察挠了挠脸说道:“那个……要我说,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吧?”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他没有让你受伤或者损坏东西吧?这样我们是无法出警的,等你真受到损失时再来行吗?”
说完,警察故意当着薰子的面将报案登记本合了起来。
薰子目瞪口呆,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还特意请了实习的假到警局寻求帮助,没想到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损,损失有的啊,阳台被人扔了一条肮脏的内裤。”薰子不肯善罢甘休。
然而警察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嗯,刚刚听你说过了,那证据呢?”
“证据……”薰子喃喃道。哪里还有证据,那东西掉在马路上后,谁知道去了哪里。难道为了将证据交给警察,还得把别人的肮脏内裤保存起来?我可做不到。
“那你至少要用手机拍张照片啊。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我很难做出判断。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去怀疑别人,那这个社会岂不是冤案成灾了。”
“我 —”
薰子很想冲着警察喊出“我当时哪有心思考虑留证据”,但还是忍住了。
证据固然重要,但没有多少人能在直面恶意的时候,还能冷静地想到去录音或者拍照。被骚扰后变得不安、惊慌失措,这难道不是人类的自然反应吗?
“不是有《跟踪狂规制法》吗?”薰子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声音颤抖,“法律应该对故意跟踪和伏击被害人的行为做出裁决,包括递送污染物,这都是属于跟踪狂范畴的。”这是薰子从父亲那里学来的。
但警察用笔尾再次挠了一下额头:“嗯。话说回来,你和那位老爷子谈过恋爱吗?”
“啊?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跟踪狂规制法》是适用于男女感情纠缠的法律。
如果不是出于恋爱、有好感或是怨恨,我们警方很难用跟踪狂规制法对他人进行违法处理。你现在还要套用这些动机吗?我看你还没结婚吧,如果不小心引起事端,会招致很多流言蜚语。人家会说你是老头子的情人,会说你跨过父女恋直接搞爷孙恋……到时候大家这么议论你,你还能沉得住气吗?”
薰子再次目瞪口呆地望着警察。
这个人在说什么?他的态度就是不要把眼前的麻烦当成麻烦,如果不想让事情变成坊间丑闻,就闭嘴。
薰子还没来得及反驳,警察继续道:“事实就是这样。等你真碰到什么事后再来吧。”
警察撂下这句话,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薰子勃然大怒。因为愤怒,她感觉脑袋充血,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脸颊火热。她不想哭,但眼角不争气湿润了。
“什么叫真碰到什么事情?”薰子为了不带哭腔,竭力压着自己的声音,“除非我受伤,否则你们不会做任何事情是吗?”这一刻,薰子终于明白了父亲工作的意义。薰子曾经也认为父亲的职业是“站在罪犯的一方,是反社会的”。然而,反抗权势同样重要。律师就是为了反抗权势和不平而诞生的职业。
可眼前的这位警察,完全不把报案者的困扰当作一回事。
“好吧,我们会在你住的那片区域增加巡逻次数。”警察敷衍着说道,再次摆了摆手,“这样总行了吧。警察能做的事,实际也就这么多了。请你理解。”
薰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警局。她早上还在想,如果事情顺利就去课堂露个脸,但现在完全没心思考虑这个。薰子现在就想快点回家,钻进被窝,她的身心都需要休息。
这比起通宵赶报告更令人疲惫。“徒劳”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薰子的背上。
这事该不该和父亲商量一下 —薰子十分苦恼。
父亲是一名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曾经多次负责跟踪狂杀人事件。
不过,薰子不想让父母担心。同时,一想到刚刚那名警察说的话,她怕被人认为是个轻浮的姑娘,怕被指指点点。
主要是父亲平时很忙。上周和母亲通话时,薰子得知父亲正在为手头的麻烦案子奔波。一方面是父亲的委托人已经站在无期徒刑的边缘;一方面是自己的女儿被一名老人纠缠,孰轻孰重,答案显而易见。
“回去吧。”正在等红灯的薰子低声念叨,她低头看着水泥地,无意中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薰子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她隔着一层玻璃,又看到了那位老人。
老人坐在一辆观光巴士里,透过窗户,笑眯眯地看向薰子。巴士靠站停车。车门打开,乘客鱼贯而出,老人也在其中,他盯着薰子,面带笑容。
“逃!”薰子心想。
但是,无法动弹,薰子的两只脚像是扎进了地里,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是孩子们的声音。这尖锐高亢的声音,好似将沉闷的空气撕裂了一个口子。
也因为这些声音,束缚解开了。
薰子转身就跑,她心里计算着跑回警局需要几分钟。这回警察总该相信自己了吧。带着这份笃定,薰子拔腿就跑。
幸运的是,薰子刚刚跑了十几米,一辆行驶的公交车恰巧停在车站旁,车门随即打开。
薰子毫不犹豫地跳上公交车,两腿哆哆嗦嗦地迈上台阶,找了个位子坐下。坐下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卸下了。
但是,安心仅维持了一会儿。
车停的时间很长。这时候薰子才意识到,这是一辆上车后支付车费的公交。一些乘客在支付车费时还在犹豫是否上车,有一名中年家庭主妇模样的乘客,在决定下车的时候还换了零钱,正在仔细地一枚一枚数着零钱。
薰子心中默默祈祷快点发车。但老天似乎在和薰子作对,那名主妇慢腾腾地下了车。车依旧纹丝不动。
“上还是不上?”司机向着车外的乘客问道。薰子抻长了脖子望向车窗外,感到绝望。
老人追上了公交,他要上车了。只见他迈开颤巍巍的双腿,费力地登上台阶后,车门关了。
薰子心想:判断失误了。之前就应该继续往前跑,等到彻底甩开老人后再打车回家。
老人坐到了薰子后面。薰子万分绝望。
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到了她的颈背上,那是一种可怕的气息,充满了假牙的恶臭。
身后的老人在嘀咕着什么,薰子无法听清楚内容,也正因为听不清楚才感到毛骨悚然。这期间还穿插着阴阳怪气的笑声,进一步激起了薰子的反感。
在下一站停车之前,薰子别无选择,只能忍耐,她脸色发白,身体僵硬。
公交车到站后,薰子跳下车又继续往前跑,她决定在甩掉老人之前,绝不停下脚步。
大约跑了三十分钟,薰子实在跑不动了。她停了下来,身体倚靠在交通灯柱子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薰子已经很久没有像刚刚这样跑步了,头发和 T 恤都已经被汗水浸湿,沿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滴落。她在考虑今晚是否在网吧住上一宿,转念间又觉得不妥。
老人很有可能会追踪到网吧,虽然他不大可能用身份证注册会员,但从外面也可以轻易看到网吧包间的内部状况,他必定会不厌其烦地一间一间扫视过去。而且薰子手中的钱不足以入住商务酒店。最近针对女性专用的胶囊酒店数量在不断增加,不过这附近没有这种酒店,要入住就必须去上野附近。薰子也不想离开公寓太远,如果丢弃的那条肮脏内裤真是老人所为,那么他很早就知道了自己住所的具体位置。
如果老人是在自己出门不在家的时候偷偷侵入房内……薰子仅仅这么一想,身上就已经爬满了鸡皮疙瘩。
她后悔没有在平日和邻居搞好关系。这件事要是发生在老家附近,一旦发出求救信号就会有一些认识的人来帮忙。街坊邻居们见了面也都会打招呼:“呀,这不是丹下律师的女儿嘛”“小薰,你好呀”……
但目前的状况完全不同。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没有地方可以躲,能不能找到可以依靠的人?薰子想了半天,没有答案。
犹豫了半天,薰子还是决定返回公寓,她认为自己的家最安全。就算老人知道住所地址,只要把门锁好就行,毕竟那个老人应该没有力气破门而入。
薰子向着不远处开来的出租车扬起了手。
幸运的是,老人不在便利店里。
薰子将购物篮挂在自己的手腕上,迅速将杯面、罐头、速食品和一些保质期较长的饼干、巧克力,以及冷冻意面和炒饭放入购物篮。
薰子准备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周。没办法,这期间只能不去参加讲座和实习了。之后她会与学生会联系,就说自己的老家突发不幸的事情。
没有证据就不能出警?那就保留证据。从今天开始,薰子决定录音录像。到时候把攒了一周的证据交给警察,他们就不会坐视不管了吧。
站在收银台前忙碌的还是那名泰国店员。当她看到薰子的购物篮里堆满了商品时,瞪大了眼睛:“怎么了?很少见你买这么多东西呀。”
“我想暂时在家待一段时间。”薰子试着用微笑回应。店员面露同情,低下头对薰子说道:“学生党真辛苦。”
5
回到公寓后,薰子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现在最能依靠的就是手机了,这个万能工具除了能够录音录像、刷社交媒体,还能报警。
看了下时间,下午一点半。午餐时间已经过了。虽说没有胃口,可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她将水壶放在电磁炉上,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豆沙面包。
在等待水烧开的这段时间里,她再次检查了锁的情况。
浴室窗户锁好了,阳台窗户锁好了,厨房的小窗锁好了,玄关前的房门在刚才进门的时候也重重地关上了,洗手间只有一个排气扇,没有窗户,其他没有能够进来的地方了。
薰子泡好红茶,就着豆沙面包,草草解决了午饭。之后,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想要更改报告的课题。
就在几天前,她决定写《边缘化社区》。所谓“边缘化社区”,不仅限于农村,在关东近郊地区,甚至东京都存在。薰子之前一直对这个课题抱有兴趣,充分收集了资料。不过她现在根本不想动笔,无法集中精力思考边缘化社区是什么。
薰子敲击着键盘,将报告的标题修改成了:“生存在都市这种巨大共同体中的孤独以及对于遭受犯罪侵害的不安”。
然后一口气写了两千字,一直到她想不出一位有名的社会学家的名字才停下。
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呼”,薰子松了口气,起身想去给红茶加水,她现在充满成就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写了。她一只手拿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一只手稍稍地拉开窗帘。
一瞬间,兴高采烈的心情顿时变了味。
那家伙!
薰子的手紧紧拽着窗帘。
那个家伙正在窗外,他站在电线杆的旁边,直勾勾地盯着薰子的房间。
这会儿已经从怀疑到确信那条肮脏的内裤就是老人的东西,薰子感到一阵反胃。
怎么办?薰子不知所措。就这样放任不管吗?如果什么都不做,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报警?也不行。从今天上午和那位警察的交流来看,压根儿不能指望警察解决这件事,毕竟目前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啊,对了。
薰子迅速去拿正在充电的手机。她打开通讯录,寻找到学弟的电话。薰子没有使用 LINE,而是直接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号码。虽然他家离得有些远,不过如果跟他说明情况,他应该会来的,毕竟他一向乐于助人。之前薰子已经在 LINE 上把事情发生的经过都讲了,现在没有必要再长篇大论。
电话响了四声,学弟应了声“你好”。
“喂,不好意思,我是丹下,你现在在家吗?”
“啊,丹下啊,很少见你直接来电话。我现在在家。出什么事了?”
“其实……”薰子简单把情况说明了一下。
“啊?真的在你公寓外面?你说的那个跟踪狂?”后辈因为情绪有点激动,声音都变样了,“这太危险了吧!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太好了! —薰子将手机紧紧地抱在胸前,闭上眼睛。
如果一开始这么处理就好了。这位学弟原来是橄榄球社团的一员,长得人高马大,十分结实,目测身高有一米八,体重九十公斤以上。如果被这种体格的人吓唬,就算是年轻男性也会退避三舍。
差不多在二十分钟后,学弟赶来了,据他说是骑着山地车飞速赶来的。
“跟踪狂呢?在哪里?还在吗?”
“在,你看,就在那里。”透过窗户,薰子用手指着。
“什么嘛!”后辈笑出了声,“这看上去不就是个病弱的老人?我现在就去跟他讲,警告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完,他立即灵活地跑下楼梯。
薰子透过二楼的窗户看着他。只见后辈和老人搭上了话,好像在说着什么。老人对着后辈点头哈腰。
才过了几分钟,后辈就返回了公寓。
“他道歉了,说以后不会这样了。”后辈笑着说,“他说自己长时间独居,很寂寞,想找个对象,但年纪大了不中用,结果找错人了,他还说没想到自己给你带去了困扰,让我代为道歉。你看,他已经反省了。”
“哦,哦,好吧……”薰子含糊其词。
就这样?这件事结束了?
仅仅是因为寂寞就纠缠我?想找一个对象吗?
但是,他为什么把肮脏的内裤扔在阳台上,还做过揉捏胸部的动作?难道这些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自己得了被害妄想症?是自己想多了?
学弟对着脑袋一直在转且面露愁容的薰子说道:“现在这个社会,孤单的老年人多得很。好了,你也别太在意,放轻松。”
但是,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学弟离开后仅仅过了四个小时,薰子被一阵踹门声吓得当场跳起。
踹门的声音接连响了三次,之后又马上陷入一片寂静。接着又传来了细微的声响,这是从门外房门邮箱 [12] 里传来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应该是有谁把东西塞进了房门邮箱。
薰子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时间已是夜晚,今天的邮件和包裹早就已经全部拿回家了,而且听声音塞入房门邮箱的也不是传单或者宣传纸巾 [13],况且快递员也不会来踢房门。
薰子确定就是那家伙干的。
这下坏了。薰子感到害怕,她不想去查看,但是这样无视下去也不是办法。且不说目前重要的是保存证据,要是有什么脏东西或是生鲜食品放在那里也不能不管。
薰子倚着墙壁站了起来,膝盖微微颤抖。她用门口的洞洞鞋钩住邮箱,慢慢拉开。她看到一个用纸包着的东西掉落在房门邮箱的底部。
薰子马上折回房间,从厨房里拿了一副橡胶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捏起纸包。
纸包中间有两块小石头,以及一块被人咬过的豆沙面包,面包上清晰地留有牙印,看得出来是狠狠地咬了一口,甚至沾上了口水,湿乎乎的。包东西的纸是撕下的色情书插页,用极粗的字体印刷着触目惊心的色情标题。
薰子将纸包随手一扔,跑去了洗手间。她再也忍不住了,弯下腰蹲在坐便器旁,一番呕吐之后,感觉胃都被掏空了,只剩下胃酸。即使这样,她还在吐,吐到泪眼婆娑。
薰子感觉自己吐得差不多了,浑身瘫软地勉强站起来。她伸手拿过手机,翻开通话记录,拨通了学弟的电话。
“丹下,你怎么了?”声音离得有些远,对方周围很吵闹,有许多杂音。
“哦,不好意思,现在我在居酒屋。刚才被同好会的兄弟们叫了过去……对了,丹下,如果你有空就一起来吧。”
“不了,我不能去。那个,有件事……”薰子紧紧握住手机,将刚刚被人踢门、房门邮箱里被投了小石头和豆沙面包的情况都告诉了学弟。而有关于色情书的插页,薰子觉得说出去会很羞耻,没有提。
“什么?”后辈在电话里笑了起来,“小石头和豆沙面包?哈哈。那个老人在逗你玩吧,那些东西丢掉就好了,你不要理他,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感到无聊的。”
“啊?可是……”
“你不是没有受到伤害嘛。对吗?”
说不通。
薰子感到愕然的同时,也感到一阵痛心。学弟确实是个好人,被尚未正式交往的女生叫出门,立马就响应过来帮忙。对于素不相识的孤独老人抱有同情心,真是当今社会稀有的好青年。
但是,他的这份淡定,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强者: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健壮的体魄,一定没有经历过和自己类似的事情。
在他眼里,那家伙只是个年老体弱的老人。很有可能正在遭受老人骚扰的女性 —薰子的恐怖,是他无法感同身受的。就算亲密无间的亲人、朋友,他也无法理解。
“我知道这很烦人,但你还是一笑了之吧,毕竟对方是老年人,你多少让着他点。”
电话那头传来学弟爽朗的笑声。
6
薰子还是决定闭门不出。
明天一早是可燃垃圾回收日,但她不能离开房间,就连走到垃圾回收点都觉得可怕。薰子用塑料袋将容易腐烂的湿垃圾裹得严严实实,放进了冰箱冷冻柜。
大白天里,她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即使房内光线昏暗,她也不开灯,而是用充电式台灯。另外,薰子把保温瓶和空调的电源都关了。
除了冰箱,尽量不使用其他家电。如果让人看到电表转得比较厉害,就会知道房间里有人。
薰子面向笔记本电脑,专心致志写报告。为了集中精神,她犹豫着要不要戴上耳机,结果还是放弃了。戴上耳机会隔断外面的声音,她担心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无法及时应对。
时过正午,薰子烧开水后泡了一碗杯面当午饭,这样的午饭虽然过于单调,不过胃里有了满足感,也让她平静下来。
薰子还是很在意窗外的情况,但她告诉自己不要看。这势必是一场持久战,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对方放弃。
既然那家伙看到自己的反应会感到很愉悦,那就彻底断绝和他的接触。薰子别无选择,只能做到不回应,让对方觉得和这个女人纠缠是自讨没趣。
这一天到日落都未发生任何事情。
薰子想吃点东西,还想洗个澡。在思想斗争了一番后,她放弃了洗澡的念头。因为浴室里有窗。虽然浴室的窗户紧紧地锁着,但她还是怕别人在窗外偷看。
薰子决定晚饭吃速冻咖喱,但是使用微波炉就会用电。薰子将冷饭直接放进锅里,和咖喱一起隔水蒸。蒸完后,几分钟就大口大口地扒拉干净了。
吃完饭,薰子打开手机翻阅新闻。今天没有什么大新闻。
LINE 上有朋友发来的两条消息。薰子礼貌性地回复了两条无关紧要的消息。
时钟走过零点,薰子准备上床睡觉。她将桌上的台灯亮度调整到“微光”,打算开着灯睡觉。窗帘的厚度应该不会透出这种程度的光。
薰子仰卧在床上,合上眼睛。
本来担心自己睡不着,没想到意识很快就模糊了。这一整天,薰子的神经始终紧绷着,身体非常疲惫。像是被睡魔困住了,薰子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第二天早上六点半。
比起平时的起床时间早了一个小时。薰子没有睡回笼觉,立刻从床上起来。
她先巡视了一遍室内,没有异常。
窗帘密不透风,桌上的台灯仍然是“微光”模式,连支撑排水篮的碗碟角度都和昨晚一样。
薰子歪着脑袋看向玄关以及房门,视线突然停在了门上。她多希望自己没有注意到,既然已经察觉到了,就不能放任不管。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塞进信箱里的东西,不出所料又是色情书插页,每张插页上都印刷着不堪入目的文字。
薰子走到信箱前,往里窥视,这一看,她简直就要哭出来了。信箱里除了塞进插页,好像还有冰棍,冰棍融化后的奶油将今天的早报弄得黏糊糊的。
薰子先用手机对着脏兮兮的信箱拍照取证,然后抽泣着打扫起来。
不知为何,色情文字的插页也湿了,从留在邮箱中的冰棍棒来看,一共丢了三根。一想到这些冰棍棒上可能会和前天看到的豆沙面包那样留下咬过的牙印,薰子就觉得排山倒海般反胃,再想到那些融化的奶油掺杂着那个家伙的口水,薰子一边打扫,一边想大叫。
应该选择住在安全级别更高的公寓。同学中有好几个住在带有自动门禁的公寓,还有的住在带有监控的女性专用公寓。薰子虽然很羡慕她们,但她当时想把省下来的这部分租金用在买书上。
眼下,她后悔了。要不还是用胶带把房门邮箱堵住吧,薰子感到烦恼。一旦把邮箱堵住,就意味着不能再收到信件。早报就算了,关键个人信息都在信件里,一定不能让那家伙得到这些个人信息。此外,就算现在申请把信息寄存到邮局,也必须离开这个房间去邮局办理相关手续才行。
要不还是先把邮箱口堵上吧。邮递员大约会在下午一点到两点间过来,那时候再把胶带撕掉。
薰子用手指按住太阳穴,烦躁不已。
7
此后的三天时间里,相安无事。
薰子的睡眠时间很短,睡醒了就起来,然后想睡再眯一会儿。只要睡过两个小时就会感到恐惧。她联系了卖早报的店家,让他们这半个月不要来送报纸。
薰子咕嘟咕嘟地喝着煮成黑色的红茶,写论文写到昏昏欲睡,然后倒头便睡,如此反复。
论文写得很顺利。正餐食材几乎没有减少,红茶、绿茶、软糖、口香糖这些零食倒是少了很多。薰子脑袋里想着必须吃点东西,但真看到食物时又完全没有食欲。
薰子醒了,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又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她缓缓地坐起身子,心里想着还好不是冬天。
就算是在关东地区,也会有人因为低温而冻死。现在这个季节不开空调也能生活,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确实,薰子如今的遭遇,只能用不幸来形容。
毫无征兆的不幸。不,应该用灾难和厄运来形容才更加确切。
薰子自认为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和那个老人也不存在任何瓜葛。可是现在,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困境,没有办法脱身。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在这时,她的视线扫向了门口的信箱。
有信件放在了里面!
说起来,刚过下午一点,薰子就将贴在信箱口上的胶带撕了下来。
现在是两点零五分。
一直跪在地上的薰子站起身来,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她有点头晕目眩。应该是最近都没有很好地摄入营养,以至于双腿乏力。薰子步伐踉跄地向玄关走去,将夹在投递口的信封抽了出来。
就在抽出信件的一瞬间,投递口突然变大。
仅仅用了零点几秒,薰子意识到信箱门被人从另一侧用手指按开了。
薰子看到投递口的另一侧,有一张布满皱纹的嘴和七零八落的牙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那张嘴里发出尖叫,薰子惊讶地看着他。
薰子不知不觉地往后退,结果一屁股摔在门栏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啊 —”尖叫声持续不断。
薰子清楚地看到对方口腔里跃动的红色舌头。她的臀部贴在地上挪动着,她知道对方在等待时机 —一直在门外等着自己去拿信件。
这份执念令人恐惧。薰子在这段长时间的尖叫声中感受到对方的兴奋。他的兴奋建立在薰子的恐惧上,薰子越恐惧,对方越兴奋。
薰子心中祈祷这时候外面有人可以帮忙报警,她尽可能想自己报警,但是害怕与恐惧让她变得懦弱而无法动弹。
周边一片寂静。
今天是工作日,这让薰子感到绝望。
这栋公寓里住的基本都是单身人士,工作日的时间段几乎没有住户在家。大家要么去公司工作,要么去学校上课,基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薰子。
她瘫坐在地,继续听着刺耳的尖叫声。
等薰子再次回过神来,外面已经没了动静。应该是那个尖叫声让薰子陷入了短时的昏迷。她一跃而起,跑去门口,用胶带严实地将门口的信箱封住。她发现了一张掉落在鞋柜边的纸片 —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薰子的眼睛不自觉地追着上面的文字看,这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篇报道的标题是《痴情的纠葛? —台东区女大学生被绞杀案》。好像是为了强调这几个文字,还特意用红色签字笔圈了出来,甚至为了嘲笑别人,又在旁边添了一个微笑记号。
8
那一夜,薰子一宿未睡。写论文的精力早已耗尽,手机的充电器一直插着,薰子两天没有拿过手机,别说是开电视看新闻,连网络新闻都没浏览。
薰子蹲在地上,一心想去洗澡。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无法把它从脑海中赶走。
想洗澡,好想泡个热水澡。
毕竟已经三天没有洗澡、洗头发,每当薰子碰到自己的头发时,那种触感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头发肯定发臭了,油脂和污垢都结块了。
想洗澡、洗澡、洗澡!
薰子对自己说,洗个澡也就五分钟。于是,她摇摇晃晃地朝浴室走去。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将浴缸里放满热水,悠闲地泡个澡是种奢望。
至少要洗头发,不然再这样下去,自己都会嫌弃自己。薰子在家封闭数日后,终于用热水淋浴了,还顺道洗了头发。洗第一遍的时候连泡沫都没有,直到洗至第三遍,水才干净了些。薰子掉了很多头发,这些缠绕在手上的头发让她感到恐惧。
薰子走出浴室,环视房间。
洗澡前的房间摆设是这样的吗?
她发现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的位置好像发生了变化。要这么说的话,杯子之前是放在这个位置吗?抽屉是否被拉开了一点?还有,拖鞋的摆放角度……
薰子崩溃地蹲在地上。
撑不住了,她已经到了极限,现在的她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事情。刚刚在浴室里,薰子的心里总感到那家伙已经侵入了家里。明明理性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但就是摆脱不了心魔。
万一他真的已经闯进来了呢?
他可能会“啃”薰子买完放在那里的食物,可能会用手触碰放在衣柜里的内衣内裤、枕头,甚至被子……
我不行了!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撑不住了,薰子双手抱头,蜷缩在地板上。反胃,头疼,胃酸从毕竟已经三天没有洗澡、洗头发,每当薰子碰到自己的头发时,那种触感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头发肯定发臭了,油脂和污垢都结块了。
想洗澡、洗澡、洗澡!
薰子对自己说,洗个澡也就五分钟。于是,她摇摇晃晃地朝浴室走去。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将浴缸里放满热水,悠闲地泡个澡是种奢望。
至少要洗头发,不然再这样下去,自己都会嫌弃自己。薰子在家封闭数日后,终于用热水淋浴了,还顺道洗了头发。洗第一遍的时候连泡沫都没有,直到洗至第三遍,水才干净了些。薰子掉了很多头发,这些缠绕在手上的头发让她感到恐惧。
薰子走出浴室,环视房间。
洗澡前的房间摆设是这样的吗?
她发现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的位置好像发生了变化。要这么说的话,杯子之前是放在这个位置吗?抽屉是否被拉开了一点?还有,
拖鞋的摆放角度……
薰子崩溃地蹲在地上。
撑不住了,她已经到了极限,现在的她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事情。刚刚在浴室里,薰子的心里总感到那家伙已经侵入了家里。明明理性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但就是摆脱不了心魔。
万一他真的已经闯进来了呢?
他可能会“啃”薰子买完放在那里的食物,可能会用手触碰放在衣柜里的内衣内裤、枕头,甚至被子……
我不行了!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撑不住了,薰子双手抱头,蜷缩在地板上。反胃,头疼,胃酸从空腹中溢出。恶心,无法抑制地恶心。
那家伙到底想把我怎么样?薰子感到很困惑。骚扰的过程中带有明显的性暗示,那家伙一定把自己当成了“那种女人”。想到这里,薰子的身体更是因为恶心而全身战栗。
自己该不会被强奸后杀掉吧?而且是被那个老人?
不,若真是那样,还不如咬舌自尽……
薰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一摇头,让她回过神来 —不行,不能自杀。自杀就等于承认自己输了。绝对不行。比起自杀,应该积极应对。
薰子伸出颤抖的手拿过手机,翻开通讯录,拨通老家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丹下家。”
听到哥哥的声音,薰子安下心来,可是又差点哭出声:“喂,是哥吗?”
“薰子?是你啊,怎么了?要妈妈听电话吗?”
“不用。”薰子吸了下鼻子,“哥,拜托了,你听我说就可以了。那个,我现在……”薰子两只手捧着手机。话匣子一打开便如同洪水出闸,一泻千里。
但是,从结果来看,还是徒劳。哥哥什么作用都起不到,还不如学弟。
“你别告诉爸爸。这种事我来处理。”哥哥答应帮忙,等他终于到了之后,也只是当着老人的面说了两三句话,笑着警告了一下,就回来了。
“你啊!”哥哥回来之后满脸都是“真是服了你”的埋怨表情,“人家可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老爷爷呀,对付那种年龄的老人怎么可以来硬的?你想让我欺负一个老年弱者吗?”
欺负弱者……
薰子沮丧地沉下双肩。在哥哥的眼里,那家伙是弱者。
虽不及学弟那样魁梧,但哥哥也远比老人高得多,身体年轻且健康,基本不可能输给一个老年人。薰子想对哥哥说,我不一样,即使我年轻,毕竟是个女性,和那老人比,谁输谁赢还说不准。
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薰子意识到,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你别给爸爸添麻烦了!”
说着,哥哥轻拍了下妹妹的头,笑得眼角现出一道褶皱。这种笑容谁见了都会喜欢,那是一种“善人”的表情。
那天晚上,薰子接到了嫂子的电话。嫂子像是借机在发泄,在电话那头将薰子骂得狗血淋头:“不就是出现了一个跟踪狂嘛,怎么这么小题大做。”“而且听说对方还是个老头?哼,你太笨了吧。”“我告诉你,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知道我们家还有孩子,要是在街坊邻居面前丢脸,后果谁来承担?还有,你别影响爸爸的工作。”“我们家的人可是很忙的。要是今后你再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叫家里人帮忙,我们会考虑跟你断绝关系。”
看来哥哥在回家之后,把这事当成了笑话向大家和盘托出。薰子光是想象兄嫂间有说有笑的场景,就气得手直哆嗦。
“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就开始膨胀了?”家嫂得意扬扬地说道,“总而言之,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丢出这句总结性的话后,她挂断了电话。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薰子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午夜零点。
薰子坐在地板上,死死地盯着一把裁剪用的剪刀。这是上个月才买的新剪刀,刀刃磨得很锋利,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银色的光芒。
既然如此,只能这样了 —薰子自言自语。
她一刻都没合眼,从早到晚什么都没吃,也不觉得饿。
菜刀不行,因为用菜刀和水果刀会被认定是有预谋地持刀杀人。如果是用剪刀,则可以看成正当防卫。
没错。转瞬间,薰子已经握住了剪刀,她甚至开始练习接受警察调查时的说辞:“因为太害怕了,心里只想到保护自己,忘了手上还有剪刀。”
薰子用食指轻轻地划着刀刃。
刀尖发出令人胆寒的冷光,这应该能刺进身体里,即使是一个女性拿着,如果瞄准的是柔软的腹部,刀刃依然可以猛地刺穿皮肤,插进腹部。
先下手为强,应该我先出手,薰子的脑中出现了这句话。
我已经到极限了,无法再等待对方出击了。薰子知道自己的神经高度紧张,随时随地都会崩溃。而且警察不是也说要发生事情后,才能出动吗?那么就如他们所愿,发生点“事情”吧。这样一来,警察就必须出警。薰子很好奇,当警察看到现场的时候,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会是惊讶的表情吗?抑或觉得当初没有更进一步倾听自己的诉求而感到后悔?
薰子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在慢慢偏离社会法律。但她已经无法停歇,脑子处于混沌的状态。她的眼睛无法离开那锋利的刀刃散发出的光芒。
有动静。
薰子知道那家伙就在房门外。
她感觉到了,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薰子摇摇晃晃地起身,身体倚着墙壁挪动到玄关,她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剪刀。剪刀就像一件宝物,让她心里有了底气。
她光着脚走到门栏处,解开 U 形锁,然后打开房门锁,用一只手按住门把手,极其缓慢地打开门。
老人就站在那里,他满脸笑容地盯着薰子。
“杀了他,杀了他。”薰子的内心在呐喊。但是因为极度紧张,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剪刀也似千斤重担在手。
老人缓缓抬起右手,直指薰子。
布满皱纹的嘴巴无声地嚅动,根据老人嘴形的变动,薰子读懂了第一个字:“以”,接着,“后”“再”“找”……
“以后再找你算账。”老人的嘴唇咧开,挤出一丝冷笑,转身走了。
他离开了,走过走廊,走下外部楼梯,径直回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
薰子好似断线的木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她彻底崩溃了,
全身震颤,毫无力气。直到现在,恐惧依然布满全身,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整个人不停地打着寒战。
刚刚那种是什么感觉?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我真的动了杀心吗?难道,难道?
剪刀从薰子的手中滑落,“咣当”一声,重重地掉在鞋柜旁,又弹起了一点。
第二天开始,老人突然不再纠缠薰子了。
薰子不明其中缘由,对于老人留下的“以后再找你算账”这句话也无法参透其用意。
又休息了一周,薰子重新回到大学。按时上交了论文,虽然资料搜集得还不够,依然得到了 A+ 的成绩。
LINE 传来了学弟的问候:“那个老爷爷怎么样了?”
“不再跟着我了。谢谢你。”
薰子简单地回复了一句,她不想说得更详细了。至于侄子的生日,薰子买了五千日元的商品券邮寄回了老家。
那天早上,薰子喝着热红茶,读着早报。
荻洼的一所公寓里,一名年轻的已婚男性被刺杀 —占据了报纸三个版面的篇幅。
薰子无意间抬头,望了一眼墙壁上的日历:六月二十日。
—啊,从那天晚上与老人对峙至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十天。
原来日子过得如此之快,本是遥远的记忆,可又像是昨天才发生的。
薰子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打开搜索软件,输入关键词“跟踪狂”。网页上跳出“跟踪狂被害人缓刑”“跟踪狂恋爱之外规则法”“跟踪狂正当防卫”……
薰子专心致志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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