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袭来,郭忠厚的公司屡遭退单。老伴为他开心庆六十大寿,次子当众逼他退休接班,一气之下突发脑溢血,企业传承迫在眉睫。危机下分家绝非上策,兄弟仨各包一个分厂观看。老大继承父德诚信经营,老二贪心大投机取巧,老三啃老尽情挥霍。女儿立志办特教学校,女婿却觊觎着岳父的公司。家产面前人心可鉴!胞弟郭忠良牢记“子承父业富不过三代”的古训,决心走职业经理人的路子。两个儿子各有其志为之奋斗,继承父志父德却不想继承父业,堪称年轻人的楷模。老兄弟不计前嫌,郭忠良引导两个侄子走上合伙经营之路,老一代企业家演绎了一曲企业传承之歌,人世间最美是亲情。
看高富帅如何继承祖辈家业 读高富帅有何接班的烦恼 品高富帅对事业、理想、爱情的价值观 高富帅烦恼自己的理想与继承家族事业的矛盾 高富帅烦恼自己的能力能否担起家族事业 高富帅烦恼自己的志向与家族事业南辕北辙,如何安慰打下丰厚家业的老人? 高富帅烦恼自己的热血青春与家族传承,如何两相兼顾? 幕幕精彩,大气而不乏智慧!
李祝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衡水市文联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村夫情》《枝叶情》《班子问题》《世道》《逆风而行》《爱是一种痛》《破茧而飞》《风入松》《“合理”出轨》等9部,在文学刊物发表短、中篇小说若干。《村夫情》获河北省建党70周年“党魂奖”;《世道》获河北省第六届“五个一工程奖”。《世道》改编30集电视剧《乡里乡亲》,已由五洲文化传播中心拍摄;《“合理”出轨》改编25集电视剧《心疑》,将由北京亭艺颠峰文化发展公司拍摄。
第一章 不测风云第二章 炫富一代第三章 各怀心事第四章 兄弟分心第五章 移情别恋第六章 心怀鬼胎第七章 大爱情深第八章 传承分歧第九章 子承父业第十章 异想天开第十一章 不可一世第十二章 改革风波第十三章 婚姻危机第十四章 酒后飙车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第十六章 心高妄想第十七章 人财两空第十八章 家产面前第十九章 人各有志第二十章 踏上坦途
第一章 不测风云
1
这些日子,郭忠厚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是被公司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搅得难以入睡,就是在熟睡中被恶梦惊醒。失眠多梦,对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他经常感叹时间的飞逝,还没有觉得过呢,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他哀叹自己已不再年轻,创业时刚过而立之年,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花甲老人。他也感觉到体力和精力大不如以前,跑腾一天就觉得浑身腰酸腿疼,就是平时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有时也会打起磕睡来。
这天,他又在办公室歪在老板椅上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嘴角还流出了哈拉子。但他的脑子好像有个细胞在站岗,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就把他惊醒了。他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请进!”
进来的是大儿子郭兴盛。他见老爹一脸倦容,心疼地说:“爹,困了就回家睡吧。”
“没事。其实不该困,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郭忠厚觉得儿子有事找他,就问,“什么事儿?”
兴盛的嘴张了两下,好像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见儿子好像有难言之隐。催促说:“有事儿就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沃尔玛公司又退回了一张订单。”
郭兴盛低垂着眼皮,轻声嘟嚷了一句。郭忠厚听了却如雷轰顶。他立马从老板椅上站起来,皱着眉头问:“是那张一百万美元的订单吗?”
“嗯。”兴盛点了点头。
郭忠厚好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屁股蹲在老板椅上,不再说话。
兴盛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对老爹的打击有多大。近一个月,这是第三张外国公司退回的订单了。他们公司主要是给欧美一些国家和日本、韩国及东南亚等国家做贴牌加工服装,而美国沃尔玛公司是世界五百强之一。他从开始做外贸,就跟他们合作,也是国外最大的客户之一。多年来,两家公司以诚信为基础,合作得比较愉快,也给他们公司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如果不是遇到特殊困难,沃尔马是不会退订单的。如果说日本和乌克兰那两家公司退订单没引起他注意,那么这次沃尔马退订单,让他真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本来生意做得好好的,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这样了。他曾听说过这次世界金融危机,但总觉着这问题离自己太远,也就没有重视。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儿子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郭兴盛从董事长办公室退出来,感到后悔了。这几天爹的情绪不好,为什么还要把这闹心事告诉他,自已太不孝顺了。但是,他一接到这退单也懵了,就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老爹的办公室。其实这事也瞒不住,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老人家早晚也会知道的。他想,老爹是公司的董事长,经验多,交往广,兴许能有办法克服眼前困难,使企业走出困境呢。
近来国外连续退订单,直接危及到公司的业务,压力越来越大,如今简直有些吃不消了。冷静下来想想,事情发展到今天,是有症侯的。人民币汇率在不断升值,每次升值虽然升得不是很多,但与前些年相比,就会大吃一惊。汇率已经由20世纪90年代的1(美元):8.27(人民币元),飙升到现在的1:6.5左右了。他们的企业跟美国公司做生意,是用美元结算的。虽然还是那么多美元,却兑换不了那么多人民币,这就缩小了利润空间。这几年,原材料也在不断涨价,生产成本逐年上升,利润被挤压得越来越小了。近年,国家又采取了货币从紧的政策,贷款越来越难。公司的订单一退,活儿就吃不饱,外欠的货款又迟迟收回不来,眼下资金就周转不开了。再过几天就该给职工们发工资了,资金却没有着落。闹得公司人心浮动,不断有人跳槽。昨天又有三个工人辞职走了。老爹能不为这事着急吗?
这几天,郭忠厚一直在琢磨这些问题,却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他在公司忙活一天,既累又困,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本想好好休息休息,这些问题又在脑子里翻腾起来,搅得他没了睡意。
老伴儿姜玉芳睡醒一觉,见他还在床上烙饼,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吓得赶紧坐起来。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没睡呀!是不是闹病了?”
“满脑子像开了锅似的,怎么会睡得着啊!”郭忠厚说着,又翻了个身。
老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了。规劝说:“快睡吧。别想那些烦心事了!”
“有些事磨扇压着手呢,能不想吗?”
姜玉芳见他唉声叹气,开导说:“这又不怪你。遇上这种事的又不只咱一家,你发愁有什么用啊!”
“我也想睡,可睡不着啊。”
“要不,你去省城找个名人指点指点吧。”
老伴的提醒使郭忠厚的脑子开了一点窍:也是啊,自已成天泡在公司,不是生产就是销售,终究看不清外面的形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天天抱着脑袋发愁也没用,何不去找个明眼人指点迷津?
这么一想,他就想到一个人——省企业家协会秘书长张祥。张祥当过多年大型国有企业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是经济行家,对经营企业有着丰富的经验。他脾气随和,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儿架子。在自己创业和公司的发展过程中,给过不少帮助。两人又很谈得来,是无话不说的老朋友。何不去找张秘书长聊聊,让他分析一下当前的经济形势,也向他讨教一些应对的办法。这样岂不比自已苦思冥想地钻牛角尖强得多!这么一想,心里一坦然就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郭忠厚一睁眼就日上三竿了,太阳照在玻璃窗子上。反射的光特别耀眼。他瞅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时钟指着8:08。他忽地坐起来,冲老伴儿吼道:“你咋不喊我呢!”
“昨晚你睡得那么晚,我想让你多睡会儿。”姜玉芳从厨房回到卧室说。
“今天要去省城找张秘书长,怎么能睡懒觉!”郭忠厚穿衣下床,没顾上刷牙洗脸,也不管张秘书长上没上班,抓起电话就打。也没说什么客套话,张口就直通通地说:“张秘书长,我有急事,上午去找你,有时间吗?”
“好哇。郭董事长,好久不见了,我也想你了。来吧,我在机关等着你。”
既然张秘书长爽快地答应了,他就打电话让司机小蔡八点半过来接他。然后,问老伴儿:“饭做好了吗?”
老伴儿说:“饭早就做好了。只是昨天晚上没看天气预报。外面起大风了,天浑浊浊的,今儿就别去了。”
“已经跟张秘书长说好了,怎么能不去呢。”郭忠厚说,“再说,什么天气能挡住我的腿呀!快去盛饭吧。”
“不是我拦你,是风太大。不信,你去街上看看。”
郭忠厚想出去看看。走出院子,刚一开大门,呼啸的西北风就把他刮了个趔趄。他并没有退缩,硬是走到大街上。
霜降已过,天气凉了。大风声嘶力竭地吼着,把树上剩下的枯枝败叶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挟着沙尘抛上天空。天空中那些树叶、烂纸、烟盒和塑料袋,忽上忽下地飞舞着,有的则顺着大街打着旋儿地奔跑。太阳被沙尘遮住了光辉,天昏地暗。大街上行人寥寥,看不见一个骑自行车的,即便有个把步行的人,也用纱巾把脑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紧缩着脖颈,步履艰难地行走着。
郭忠厚赶紧回到家里。老伴儿迎过来说:“这回死心了吧?”
“风是够大的,但挡不住我。快给我盛饭。”郭忠厚扔下这么一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刷了刷牙,坐到餐桌上吃饭。
他刚放下饭碗,司机小蔡就打电话过来了:“董事长,今天风太大,大概有八级,我们还去省城吗?”
姜玉芳趁机说:“这样的天气,人家小蔡也不愿出门,你就改天再去吧。”
郭忠厚没有理睬老伴儿,生气地反问司机小蔡,:“我说不去了吗?”
一句话噎得司机不吱声了,答应马上把车开过来。
姜玉芳批评他,“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任性!”
“这不是任性?这叫坚持。我要不坚持,咱们的企业能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老伴儿忙把风衣拿出来,让他穿上。郭忠厚摇摇头说:“现在还没那么冷,没这个必要。”
这时,司机小蔡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郭忠厚听到汽车喇叭响,就匆匆从家里出来。
姜玉芳看着他上车走了。摇摇头自语道:“这个倔老头子,六十多了,脾气还这么犟!”
汽车顶着风沙,在高速公路上跑了两个小时,终于进了省城。当郭忠厚跨进省企业家协会办公大楼的时候,正好十点半。
张秘书长正在办公室等他。老朋友多日不见,特别亲热。秘书长紧紧握着他的手说:“老伙计,我估计你就会来找我了!”
郭忠厚反问:“你怎么会猜到?”
“你这不来了吗?而且是冒着八级大风来的。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还比较紧急。”张秘书长说,“茶我已经给你沏好了。快坐下,咱们边喝茶边聊吧。”
郭忠厚详细汇报了企业遇到的困难。张秘书长说:“这一点我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我估计你快来找我了。”
“外国的企业连续退订单,一下子把我搞懵了。”郭忠厚说,“金融危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也不明白。”
“所谓金融危机,是指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与地区的全部或大部分金融指标的超周期恶化。它的特征是,整个区域内货币币值出现幅度较大的贬值,经济总量与经济规模出现较大的损失,经济增长受到打击。不少企业倒闭,失业率大大提高,社会普遍的经济萧条,甚至会引起社会或政治动荡。”
“这是怎么搞的呀?搞得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金融危机的原因,是虚拟经济引起的。经济泡沫破裂,是金融危机的主要原因,次贷危机是导火线。”张秘书长见他皱着眉头,好像听不懂。于是深入浅出地说,“我举个例子:假如整个烧饼需求量只有40个。如果咱俩卖烧饼,每人每天卖20个就满足了。如果卖一元一个,咱俩每天的产值是40元。后来咱俩商量,每人互相卖100个,即你向我买100个,我也向你买100个,但不付现款,而是用记账形式。这样,我们两个的交易量,就从每天40元变成了200元。这就产生了虚拟经济。如果咱再把烧饼的价格提高到每个2元,咱俩每天的交易量就变成了400元。人们担心还会涨价,便来抢购。这就产生了泡沫经济。”
郭忠厚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张秘书长继续说:“人们来抢购我们的烧饼,有的用现金买,有的用抵押贷款买。有些人想买,既没有现金,又没有抵押品,你和我就会发放次级烧饼债券,并向保险机构购买保险。某一天,他们发现买来的烧饼根本吃不了,存放起来,既要占地方,又会发霉,于是就赶快抛售。哪怕价格低一些,也要抓紧卖掉。这样金融危机就爆发了。因为每天只需要40个烧饼,这样就造成了烧饼严重滞销。于是,烧饼店开始裁员,造成了一部分人失业。发行的烧饼债券也就变成了废纸。这就是次贷危机。抵押的贷款也因抵押品不值钱,导致收不回。贷款银行的流动资金就发生了危机,保险公司也面临破产。金融危机就是这样产生的。”
郭忠厚听了,深深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这回明白了吧?”
郭忠厚依然摇了摇头,“世界金融危机怎么会影响到我的公司呢?”
张秘书长说:“我刚从美国回来,美国许多企业由于业务萎缩而冻结招聘,有的在裁员。作为我们第一大贸易伙伴的美国实体经济疲软,直接造成我国的出口企业面临严峻形势。首当其冲受影响的是金融、证券投资、国际贸易、房地产、汽车等行业。你公司生产的服装主要是出口,能不受影响吗?”
郭忠厚听明白了一些,他的心情更沉重了。他叹口气问:“这金融危机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这很难说。”张秘书长严肃地说,“老郭,形势确实非常严峻,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不容我们乐观,万万不可轻视。看来你的企业只靠外销不行,应该把眼光移到国内市场了。”
两人聊着,不觉就到了中午。秘书长要请郭忠厚吃饭,郭忠厚却要请秘书长。张秘书长说:“你来我们这里是客人,我要尽地主之谊。等我去你那里的时候,你再请我吧。”
郭忠厚说:“下午,我还要省直其它单位转转,咱俩随便吃点工作餐得了。”
既然郭忠厚下午还有事,这顿饭秘书长就没有动酒。郭忠厚跟机关的人们一起吃了工作餐,也没顾上休息,就马不停蹄地去了中小企业厅和省外贸进出口公司,进一步了解全省民营企业的情况和全省制衣业的出口形势。晚上,他请省外贸进出口公司的经理和有关处长们吃饭,回到家就半夜了。
傍晚大风就停了。这一整天,郭忠厚除了跑腿、找人,就是说话、吃饭、喝酒,说得口干舌燥,累得他腿肚子转筋,走路腿脚都不利索了。到家往沙发上一靠,就像一滩烂泥不想再动弹了。
姜玉芳看他这个样子,又抱怨起来:“说你还不听,硬是发犟,也不看自已多大岁数了!”
郭忠厚并不后悔。这次省会之行,让他懂得了世界金融危机是怎么回事,也了解到全省制衣业的出口形势,解开了心里许多疑惑,不再那么纳闷了。觉得值!但他毕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不能跟三十年前创业的时候比了。那时刚过而立之年,身体壮得像头犍牛,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能顶得住。如今年老体衰,健康不再,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从前了。
他感谢改革开放,给了自己机遇和勇气,一鼓作气拼搏了三十年。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他靠着借来的五块钱,卖破烂起家,如今自己已经拥有了一个两亿多元资产的制衣集团公司。生产的服装遍布欧美亚三大洲,真是不易啊!为了企业,他耗尽了心血,搞垮了身体,积劳成疾。不仅患有高血压、心脏病,腿脚也不像以前利索了。近一年,他时不时感到疲劳。如果中午不眯一觉,下午简直没法工作。如今执掌这个四千多人的企业,越来越感到吃力了。面对当前这突变的复杂形势,真的力不从心了。这次省城之行,他用一天的时间,马不停蹄地跑了三个省直单位,本想讨些锦囊妙计,解决燃眉之急,不料这些省里的领导也感到茫然,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那沉重的心情不仅没有减轻,压力反而更大了。近期好像看不到什么光明,来前抱的希望破灭了。没有了希冀的支撑,加上中午没有休息,怎么能顶得住呢?
姜玉芳见他身体如此疲惫,情绪这么低落,让他喝了点水,泡了泡脚,便上床睡觉了。
可能水喝多了,睡了不大一会儿,尿就把他憋醒了。他想爬起来去卫生间撒尿,不料半个身子发僵,手脚也不听使唤,费了好大力气也没从床上爬起来。他着急地把老伴儿推醒。姜玉芳不知发生什么事儿,一惊一乍地坐起来。急切地问:“你怎么了?”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老伴儿见他急得满头是汗,眼神也有些呆滞,突然觉得大事不好。立即打电话把大儿子兴盛和儿媳妇林秋灵叫过来。兴盛见状,立马拨打120,叫来救护车,连夜把老爹送进了市医院急诊室。
经过CT检查,郭忠厚确诊为脑血栓,必须立即住院治疗。
一切安顿妥当,当护士给郭忠厚输上点滴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了。郭兴盛和林秋灵要留下来陪爹。姜玉芳说:“公司那一摊子离不开你们,你俩赶紧回去吧。我在这里陪你爹就行了。”
兴盛两口子转身欲走。姜玉芳叮嘱说:“明天再把你爹住院的事告诉兴旺、兴国和兴家吧。深更半夜,就别折腾他们了。”
兴盛点了点头说:“好吧。”
2
兴盛和秋灵走了时间不长,姜玉芳守不错眼珠地瞅着输液。
郭忠厚睡熟了,突然喊了一声:“石秀!”把姜玉芳吓了一跳。她赶紧看了看老头子,原来他是在做梦。一下子把姜玉芳的思绪引到了三十年前……
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虽然已经开过,农村的经济形式却依然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社员们在生产队里干活,靠挣工分生活。那时生产队里很穷,一个工才值八分钱。粮食在生产队分,根据男女老少分级定量。一个壮汉子一天才能分到八大两粗粮,根本填饱肚子,只好用“瓜菜代”充饥。那时,郭忠厚已经有了兴盛和兴旺两个儿子,兴盛两岁,早已断奶,饿了就给他他块高粮饼子啃;兴旺才五个月,正是吃奶的时候。石秀因吃不饱,就没有多少奶水,饿得孩子成天哇哇地哭。郭忠厚看见孩子饿得皮包骨头,就像剜他的心。晚上两口子睡不着,就商量怎么办。然而,那个时候“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家家户户都穷,就连自留地都被收回去了,真是啥办法也没有。
郭忠厚骨子里流的是资本家的血。解放前,他老爹郭子敬在北京一家大饭店当副经理。在“一化三改”运动中定为资本家,被赶回老家劳动改造。因脑筋老,对合作化看不惯,成天在队里说怪话,为此不断挨批挨斗,老爹气得得了肝炎,肚子胀得老大。肝炎是富贵病,需要好好调养。那时家里经常揭不开锅,病都没钱治,哪有钱调养啊!郭忠厚硬是看着爹的肝炎转成了肝浮水,在一九六0年青黄不接的春天饿死了。
在郭子郭忠厚想起爹临死时对他说的话,“土里刨食吃,一辈子也富不了,还是想办法做个小买卖吧。”郭忠厚何尝不想呢,起码赚个零花钱,让两个儿子和病恹恹的老娘填饱肚子。然而,那时根本不允许做买卖,说那是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郭忠厚看看两个瘦骨嶙峋的儿子,半夜里经常饿得哭叫,就又琢磨起老爹的话。一家老小总不能这样活活饿死吧,他就下决心偷着做个小买卖。无非是像老爹那样天天挨批挨斗吧。这他不怕,命比这重要多了。
做买卖需要本钱,他家却一贫如洗,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够十块钱。贫穷的现实,浇灭了郭忠厚心里那颗刚刚燃起的火苗,愁得他一夜一夜地睡不着,总是蹲在地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烟。
石秀是个勤劳贤惠的女人。见他愁成这个样子,就说:“要不咱借点钱吧。”
郭忠厚摇摇头说:“农业社弄得家家穷,都拿着鸡屁股眼子当银行,谁家能有钱借啊!”
石秀觉得他说的是实情。两个人把全村挨家挨户地捋了一遍,也没找到一户有钱的。这一宿愁得两口子谁也没睡着。
第二天早晨起来,婆婆见石秀和忠厚的脸色特别难看,皱着眉头问:“你俩脸上怎么跟长了一层锈似的,病了吗?”石秀如实相告地说:“妈,忠厚想偷着做个小买卖,可咱家穷得叮当响。咱村又找不到一户有钱能错的,为这个发了一宿的愁。”
婆婆提醒石秀说:“你娘家爹不是在生产队卖香油吗?兴许有点儿钱。”
石秀想想也是,就对忠厚说:“我回娘家一趟,看我爹能不能借给咱二十块钱。”郭忠厚的脸上一下子云开雾散了。高兴地说:“怎么忘了孩子他姥爷这个茬儿了,你快去吧。”
石秀满怀希望地跑回娘家,把事对爹一说,这个看财如命的老爹马上就翻脸了。他撇着嘴说:“你们向我借钱?是你们孝顺我呀,还是我孝顺你们?”一句话噎得石秀掉下泪来,扭头就走。娘见石秀抹着眼泪走了,赶紧追出去,偷偷塞给闺女十块钱。一再叮嘱她:“千万别让你爹知道。”
郭忠厚满指望媳妇能从娘家借钱回来。石秀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问:“爹借给钱了吗?”
石秀怕忠厚伤心,没敢如实相告。撒谎说:“俺爹手里也挺紧巴,就借给咱十块钱。”
现如今,谁也不会拿着十块钱当回事。然而,那时一个工人的月工资还不到三十元,十块钱就算不少了。郭忠厚高兴地说:“十块就十块,快给我做本钱。”
那时做买卖不合法,要冒很大风险。石秀怕他把这十块钱全赔进去,舍不得都给他。犹豫了半天,才给了他五块钱。
尽管只有五块钱,郭忠厚也高兴得不得了。当他冷静下来仔细盘算干什么的时候,一下子心凉了。五块钱的本儿,能做什么买卖呢?
郭忠厚苦苦想了一夜,决定去天津收破烂儿。天津是大城市,家家户户都会有废品,收废品不会有人管。再说,收破烂本儿小利大。收了卖,卖了再收。只要勤倒腾,就能像驴打滚一样,挣不少钱。
第二天,郭忠厚借了一辆破自行车,揣着石秀给他的五块钱,拿着石秀给他蒸的几个高粱饼子和老咸菜疙瘩,就直奔天津卫了。
收破烂要走街串巷地大声吆喝。郭忠厚天生脸皮薄,吆喝不上来。又一想,不吆喝,人家怎么知道你是收破烂的呢?再说,整个天津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怕啥呢。于是,拉下脸皮,大声吆喝起来:“收破烂儿了,有破烂儿的来卖!”
几个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听到大街上有人吆喝,就从大街小巷走出来。一个黄脸婆见郭忠厚穿得破破烂烂,听口音又是外乡人,鄙夷地把嘴一撇,扯着天津腔问:“你是干嘛的?”
“大姐,我是收破烂的。”郭忠厚陪着笑脸迎上去,“你家有吗?”
有个黑瘦的女人把脸一拉,把嘴一撇,不屑地说:“你这个土包子,天津卫哪有破烂儿卖给你呀,快走快走!”
几个女人也嘻笑着轰赶他。郭忠厚无奈地摇摇头,说声“对不起”,就到别处去了。
郭忠厚觉得在市区内收破烂不行,就转到天津北郊。在海河堤坡下,他看见有几间小房子,用铁丝网围着,里边存放着一堆一堆的废铜烂铁,还有不少废布条和酒瓶子什么的。他正发愁收了破烂到哪儿去卖呢,不由地高兴起来,原来这里就是收破烂的地方。他欣喜地走了进去。
在那里,郭忠厚看见一大垛麻袋,都装得鼓囊囊的,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好奇地走过去,偷偷弄开麻袋一看,原来里面装的人造革下脚料,有大块儿的,也有小块儿的。他忽地想起石秀会蹬缝纫机。如果买一袋回去,让她把这一块一块地人造革拼起来,不是可以做成自行车兜子、手提包吗?他觉得这是个挣钱的门路,就跑到那收款的窗口,问里面的大姐:“那人造革下脚料多少钱一袋?”
“五块。”
郭忠厚正好有五块钱,于是赶紧从内衣兜里掏出来,递给那收款员:“大姐,我买一袋。”收款大姐说:“麻袋还要交两块钱。”
这是郭忠厚没想到的,一下子犯愁了。他刚来天津,这里又排斥外地人,到处被人轰赶,收破烂的事还没开张,身上只有这五块钱。买吧,没麻袋弄不回去。不买吧,这机会实在难得。他站在那里踌蹰了半天,赖着脸皮乞求道:“大姐,我钱不够,买半麻袋行吗?”
“不行。”那大姐说得十分干脆,“我们只卖整袋的,不卖半袋。”
一句话,把郭忠厚那颗火热的心浇了个透心凉。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失望地往外走,但实在舍不得错过这机会,不时地回头瞅瞅那收款的窗口。明知自已身上只有五块钱,却不住地摸摸这个兜儿,掏掏那个兜儿,结果也没多掏出一分钱。他绝望了,耷拉下脑袋,推着车子往外走。还不住地回头瞅瞅那一垛装着人造革下脚料的麻袋。
走到大门口,看大门的老大爷问他:“小伙子,刚才看你在人造革下脚料那儿转悠了半天,好像要买,怎么没买呀?这东西可不贵。”
“我身上只有五块钱,只够买一袋。可那麻袋还要两块钱,我没钱了。”
那老大爷问他:“你是哪儿的?”
“我是滏溪县大郭庄的。”郭忠厚说了一句,见大爷那小褂儿上打着补丁,心里忽地一动说,“老大爷,我用身上穿的这件粗布褂子,换你两块钱行吗?”
老大爷笑笑说:“小伙子,你把身上褂子卖给我,你穿什么呀!天津卫可不兴光脊梁。你要光着膀子走在大街上,人们会把你当猴耍!”
一句话把郭忠厚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不再言语。老大爷见他为难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了两块钱,递给他说:“小伙子,出门在外不容易。给你这两块钱,快去买一麻袋吧。”
郭忠厚看着老人手里两块钱,心里好痒痒。想拿过来,又不好意思。不沾亲不占故的,怎么能随便要人家的钱呢?他像怕烫着似的推托说:“大爷,我不能要你的钱。”
老大爷见他推辞,佯装生气地说:“见外了不?天下穷人是一家。再说,咱俩还是老乡呢,快拿着!”
郭忠厚感动得眼圈儿红了,咕嗵给老人家跪下,感激零涕地说:“大爷,谢谢你。你是俺家的大恩人!”
老大爷见他跪下,一下子慌神了,赶紧把他拉起来,说:“小伙子,谁也有遭难的时候,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小伙子,快拿着。”
郭忠厚这才接下老大爷手里那两块钱。感激地说:“大爷,这钱我会加倍还你的。”
“不用。”老大爷说,“我叫杜老三。你在天津遇到困难了,就来这里找我。我要不在这儿,就去我家。”说着,就把家的地址告诉了他。
郭忠厚如愿以偿地买了一麻袋人造革下脚料,如获至宝似的,立马绑在自行车上,驮着回家了。
郭忠厚骑着自行车一路猛蹬,也不知走了多远,天渐渐黑下来。抬头看看前面有个汽车站,就推着车子进了候车室。这时才觉得肚里饿了,就找个长条凳子坐下,从车兜子里掏出自带的高粱饼子,就着老咸菜啃起来。吃饱了,又去外边找了点凉水喝。这一歇,突然觉得累了,往那长条椅子上一靠就睡着了。
候车室要清场锁门了。来人把他叫醒,要他出去。他好说歹说,还是被赶了出来。他见路边有棵大柳树,就坐到那树底下,倚着树干歇着,不觉不由地又睡着了。
头顶一声炸雷把他惊醒。他打了个哆嗦站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见天黑如墨,没有一颗星星,像被一口大锅扣在底下,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他觉得在树底下避雨太危险,刚想换个地方,天上又闪过一道耀眼的闪电,随着咔嚓一声炸雷,瓢泼大雨就倾泻下来。借着闪电,他瞅见不远处有个大车店赶紧推着车子跑过去。大门紧闭着,他推了一下,里面插着。他扬起拳头砸那门子,同时大声地喊叫:“开门,我要住店!”喊了半天,店主才打着伞过来开门。他赶紧进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问:“住一宿多少钱?”
“五角。”
现在五角钱只能买个烧饼。在那年月,五分钱能买个大馒头,当然要加二两粮票。五角钱能买十个馒头呢,他舍不得。为睡一觉花五角钱,实在不值。他恳求说:“同志,现在半夜了,我在这儿避会儿雨,少点儿行吗?”
“不行。”那人说得干脆,没容他讨价,就冷着脸把大门关了。
大雨如注,只好找个大屋檐避雨。此时,他觉得身上很冷,只好抱着双肩,硬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起风了,雨也停了,天上有了些光亮。他赶紧把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拧了拧又穿上,骑上自行车,顺着马路往家赶。
骑了一段路,油漆马路到了尽头,他拐到土路上,雨又下起来。土路到处是烂泥,车子根本骑不动,推着也特别费劲,要不时抠出塞在车瓦里的稠泥才能走。他躬着身子,一步三滑地吃力走着。不知摔了多少跤,也不知歇了几气儿,第二天上午终于回到了家。他把车子往院里一扔,便跌在了地上。
石秀听见院里有动静,赶紧从屋里跑过来。见是郭忠厚回来了,哆嗦着赶紧跑过去,着急地问:“你这是怎么了?”用手摸摸他的头,像火炭一样烫,就忙去招呼邻居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屋里,放在炕上。然后叫来赤脚医生,一试体温39℃,于是打了一针,吃了几片药,又给他熬了一碗红糖姜水喝了,盖上被子发汗。
石秀提心吊胆地守着他。郭忠厚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一宿,第二天才睁开眼。他看见石秀守在身边,惊讶地问:“我这是怎么啦?”
“总算退烧睁开眼了。”石秀长吁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说着,又去摸他的脑袋,烧退了。问他,“身上好受些了吧?”
郭忠厚笑着点点头,“轻快多了。”
石秀抱怨说:“天津离咱家一百多里地,就是好天儿,骑车子也得十多个小时。你驮着个大麻袋,又赶上下大雨。深更半夜的,为什么不找个店住一宿?傻不傻呀!”
“我是想住店,可一宿就要五角钱,我舍不得。”
石秀笑着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儿,“你呀你!为省五角钱,就不要命了!”
“咱家不是穷嘛,五角钱能给孩子买十个大馒头呢。”
石秀见他驮回个麻袋,里面装的是大小不的一块儿一块儿的黑色人造革,就问他:“你收这些破烂为什么不卖掉,弄到家来干什么?”
“我专门买的。这可是好东西。”
“这能做什么?”
“你不是会蹬缝纫机吗?把这一块儿一块儿的人造革拼起来,能做车兜子和书包卖呀!”
石秀领悟地说:“那我赶紧去把它晾开。”
石秀是巧手。她找个自行车兜子做样品,试着做了十个车兜子、十个手提书包。郭忠厚想拿去卖,又怕邻村的人认识他,就跑到几十里以外的华北油田去卖。那里有钱的人多,又没人认识他,这东西肯定好卖。
郭忠厚知道做买卖犯法。如果让人逮住了,不仅东西会被没收,还会罚款,说不定还要游街挨批斗。所以,他处处加着小心,不敢在大街上吆喝,只能走街串巷偷偷地卖。
在那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这种用人造革下脚料做的车兜子和书包,人们也特别稀罕。不到两个钟头就卖完了,一共卖了二十三块一。别看现在人们不拿这二十多块钱当回事,在那一个工八分钱的年代,这二十多块钱相当在生产队干一个月呢。
旗开得胜,郭忠厚和石秀干劲更大了。石秀昼夜不停地加工,郭忠厚马不停蹄地去卖。这一麻袋人造革下脚料加工卖完之后,整整赚了九十多块钱。这是郭忠厚冒险赚的第一笔钱!
郭忠厚是知恩图报的人。他去天津看望杜大爷,给杜大爷买了四瓶老白干酒和四瓶香油,借大爷的那五块钱加倍还了十块。这次他又从天津买回两麻袋人造革下脚料。
从此,婆婆不仅看着两个孩子,还把做饭、喂猪喂鸡等家务活全部包揽起来。石秀和郭忠厚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做包卖包上。昼夜不停,夜以继日,一鼓作气忙活了半年多。石秀在缝纫机前一坐就是半天,困了趴在缝纫机上打个盹儿,醒了接着干。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就在那条破炕上睡一会儿。她半年没脱过衣裳,一直干到大年三十。郭忠厚不是去天津进料,就是骑车子出去卖包儿,一天也舍不得耽误。
这半年,郭忠厚两口子挣了五千多块钱,成了全村让人眼馋的富裕户。要过年了,郭忠厚扯了几块布料,给全家人都做了新衣裳。大年三十晚上,全家洗了澡,换上新衣裳。郭忠厚脱下穿了一冬天的棉衣,袄里全沤烂了。石秀身上也长满了虱子。两人一狠心,把这脱下来的这些旧棉衣全烧了。
一家人换上了新衣裳,本想欢天喜地地过个年,不料大年初一天还没亮,石秀突然感到心口疼痛难忍,憋得喘不上气来。郭忠厚赶紧去请赤脚医生,年轻的赤脚医生说可能是冠心病,让他赶紧送县医院,还没起到县城,石秀就蹬腿咽气了。这就是郭忠厚创业付出的代价!……
3
石秀做包累死了,给了郭忠厚致命的一击。大儿子兴盛才两岁多,大声哭喊着找娘;二儿子兴旺不到一周,饿得哇哇光哭,哭得他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他后悔不该拉着石秀做生意,不该没日没夜地让她做包儿。他觉着对不起石秀,对不起两个儿子,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粗壮的身体一下子瘦了一圈儿。他在家帮母亲伺弄两个孩子,再也不想做生意了。
郭忠厚的遭遇,引起了本村姑娘姜玉芳的注意和同情。她早就佩服郭忠厚,觉得他有胆有识有本事,会挣钱,能致富。石秀突然死了,她想帮他撑起这个家,帮他把做包的生意重新做起来。于是,鼓起勇气对父母说:“我想嫁给郭忠厚。”
娘像吓着似的一惊,“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给他当填房?他还有两个拖油瓶呢。”
姜玉芳蛮不在乎地说:“填房怎么啦?有孩子怎么啦?他有本事,能挣钱,我愿意嫁给他!”
娘生气地数落她:“论模样,你在全村闺女群儿里百里挑一;论文化,你是初中毕业;论干活,地里农活你样样拿得起,还会蹬缝纫机扎衣裳。这样的条件,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啊,为什么偏要嫁给他!”
“我就喜欢他!”
“他三十挂零了,你才二十一。图他什么呀?简直是鬼迷心窍!”
“我就图他人好、心眼好、有本事。”
娘劝不了,就让爹教训她。爹是暴躁脾气,见闺女这么任性,一下子就火了,气得砸盆子摔碗,暴跳如雷地吼:“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
“他不偷不抢,靠本事致富,丢什么人!”姜玉芳理直气壮地说,“全村数他家富,谁不羡慕!”
一句话,把爹噎得不言语了。抛开年龄悬殊和有两个孩子外,确实挑出郭忠厚一点儿毛病。只好挖苦她,“你想嫁人家,人家还不一定娶你呢。”
姜玉芳觉着爹的口气软了,就抓住这句话反问:“他要娶我,你们就同意了吧?”
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父母拗不过。娘提醒她:“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可要想好了,后娘可不是好当的。”
“娘,你就把心放在肚里吧。”姜玉芳扔下这么一句,就去找郭忠厚了。一见面就单刀直入地说:“我想帮你把卖包的生意重新做起来。”
郭忠厚还陷在死妻的悲痛里。姜玉芳叹了一口气说:“石秀这一走,我没这个心情了。”
“忠厚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老泡在悲伤里。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姜玉芳大方地说,“嫂子是为你们这个家累死的。你现在把这生意扔下,太对不起嫂子了!”
“没你嫂子了,谁帮我做包呀!”
“我呀!”姜玉芳信心百倍地说,“我也会用缝纫机做活,做包儿没问题。我过来帮你吧。”
郭忠厚好感动。他瞅着眼前这个漂亮大方的姑娘,心里热乎乎的。高兴地说:“你要帮我,我不会亏待你。”
“忠厚哥,我不是图钱,就是愿意帮你。”姜玉芳一脸的真诚。
郭忠厚被感动了。从此,姜玉芳就来郭忠厚家上班了。她坐在石秀原来做包儿的那台缝纫机上,郭家又响起了嗒嗒嗒的缝纫机响声。郭忠厚又打起精神,赶集串巷地卖起包来。他感谢姜玉芳,赶集回来,不是给她扯块布料,就是给她买些袜子、手绢什么的。她对郭忠厚也是百般的温柔。郭忠厚给她的零花钱也舍不得花,全用在两个孩子身上了。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一天晚上,郭忠厚从华北油田卖包回来,顺便给她买了一条鲜红的长围巾。他要亲手给她围在脖子上,姜玉芳幸福地站在他面前,趁他不注意,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羞得他满脸通红,心跳不止。她认真地说:“忠厚哥,我喜欢你,咱俩结婚吧。”
这句话从一个漂亮姑娘嘴里说出来,感动得郭忠厚半天不知说什么,摸着被亲过的脸,心里甜得像灌了蜜。他看着她那红朴朴的脸,忽然觉得自已比她大十岁,还有个两个不懂事的儿子,不能拖累她。于是,摇了摇头说:“玉芳,你是个好姑娘,但咱俩不合适。”
姜玉芳一听急了,“咋不合适呢,我觉着咱俩挺合适。”
“我大你十岁,还有老人和孩子,我不能拖累你。”
“我愿意,你就娶我吧。”姜玉芳羞涩地低下头,一边默默地抠指甲,一边等着他回话。
“即便你同意,你家里也不会同意。”
“他们不管我的事。只要你托人去俺家提亲,准成!”
郭忠厚见姜玉芳胸有成竹,就打消了顾虑。鼓起勇气让娘托人去姜家提亲。结果就像玉芳说的,他爹娘真的没有反对。只是说:“玉芳比忠厚小那么多,他可要让着俺闺女呀!”
郭忠厚得知这消息,就带上礼物去了姜家,向二老发誓说:“我会一辈子对玉芳好!”就这样,不到半年就把姜玉芳娶进家了。
娶了姜玉芳,死气沉沉的郭家又充满了欢笑。郭忠厚精神更加焕发,姜玉芳干劲更大,做包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赚钱越来越多。
后来郭忠厚发现,周围村不少人跟着他学,买人造革做包儿,市场越来越窄。再说,这是低档产品,赚不了大钱。他就跟县供销社商量,给他们加工服装。回来跟姜玉芳商量,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又向银行贷了五千元,买了二十多台缝纫机的其它设备,招聘了二十多名女工,在县城办起了服装加工厂。主要是给地区供销社和周围各县做男女衬衣、中山服和裤子。这时,姜玉芳已不再蹬机子扎衣服,她已学会了裁剪,负责按样打板、推刀划皮。郭忠厚依然负责进货、跑市场。为了家里的生意,也为了照顾兴盛和兴旺,姜玉芳提出先不要孩子。三年之后,才生下自己的女儿,起名郭兴国。又隔了三年生下了小儿子,起名郭兴家。从此,郭忠厚就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在村里人的眼里,姜玉芳是个人人夸奖的贤妻良母。她不仅孝敬婆婆,关心忠厚,对兴盛和兴旺也像亲生的一样。
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郭忠厚的服装厂就初具规模了,在外也有一些名声。为了企业进一步发展,就把厂子从县城迁到了滏水市,厂子也改名叫忠厚制衣公司了。
4
如今郭忠厚的四个孩子全长大成人了。郭兴盛三十岁,十五岁就跟着爹跑业务,如今已成了公司的副总,负责抓生产;兴旺二十八岁,大学业后就回了公司,也当副总,主抓销售,还兼任公司企管办主任。老大、老二都已结婚,另立锅灶。兴盛的媳妇叫林秋灵,在公司分管财务,生了个儿子叫郭睿,今年五岁;兴旺刚结婚,媳妇是他的大学同学,叫舒曼,刚考上公务员,在市财政局上班。老三是女儿,叫兴国,二十六岁,也结婚了。丈夫叫李大博,比她大一岁。两人都是师大毕业。
兴国从小就想当一名教师,觉得老师最伟大。老师以自己言传身教,传播知识,播种希望,教年轻人学习掌握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本领;老师像蜡烛那样燃烧自已的生命,照迹孩子们的人生之路;老师又像像园丁,用辛勤的汗水浇灌并管理着颗颗幼苗成长,塑造着孩子们的灵魂。老师是真善美的传播者。师德高尚,受人爱戴;师恩如山,令人崇敬;师恩似海,无法估量。她的理想是当一名中学教师,李大博却一直鼓动她回她家的公司上班。她说:“当老师是我毕生的愿望,我上师大就是为了当老师。再说,我要回了公司,学的知识就用不上了。”李大博说:“读大学不就是为了这张毕业证吗?我们就是要用这个牌子打开就业之门,跟就什么业是两码事。如果我家要有你家这样的公司,我才不上大学呢。再说,你看有多少大学生的工作专业对口啊,学的知识不是也照样没用吗?”
兴国说:“人各有志,我就想当老师。你就别勉强我了。”
兴国离毕业还有半年呢,姜玉芳就提前给女儿跑接受单位。一中是全市唯一的重点高中,而且是全国十大名校之一。她当然想让女儿去一中了。老校长朱子儒跟郭忠厚是好朋友,自己的公司也没少赞助学校的活动。这点面子肯定会给的。当她向老校长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果然爽快地答应了。
姜玉芳喜颠颠地跑回家,把这事对兴国一说,不料被女儿拒绝了。还抱怨妈不该擅自给自已找工作,更不该去走后门。姜玉芳说:“去一中上班,是多少大学毕业生梦寐以求的。要不是因为你爸跟朱校长关系铁,还去不了呢。你为什么不去?”
兴国说:“工作的事我另有打算。”
姜玉芳一惊:“你想干什么?”
“妈,工作事你们就别管了。”
郭兴国之所以不把自已的想法告诉妈,就是怕妈反对。她想先得到爸的支持。
当她告诉爸想办一所残疾人学校的时候,郭忠厚也没想到的。他眉头一皱问:“怎么突然有这么个想法?”
“爸,这个想法我考虑了快半年了。”兴国说,“毕业论文是让我们考查一个县的7至20岁的残疾人的现状和一所特教学校,针对存在的问题,提出改进措施。通过调查,我发现有80%以上的残疾孩子没受过多少教育。多数没有就业,生活也很可怜。从那时起,我就有个想法,如果不把这些孩子培养成有一定知识和技能的人,让他们自食其力,他们就成废人了。不仅是家庭的负担,也是社会的包袱。所以,我想办一所特教学校。”
郭忠厚默默地听着,认真地想着。他觉得女儿的想法很少有人注意,更没有多少人关注并重视残疾人的教育问题。他赞许地点点头说:“闺女,这些残疾孩子是特别需要教育。但你想过没有,这些孩子不是肢体残疾,就是聋的哑的。办这样的学校困难肯定不少,你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吗?”
兴国点点头说:“爸,这事我想了好久了。”
“你妈肯定会反对。”
“妈想让我大博和我去一中。”兴国说,“爸,但我的愿望希望到你的支持和帮助。”
郭忠厚又反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吗?”
“爸,我主意已定,谁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心。”
“大博同意吗?”
“他不同意。但我不会因他放弃。”
“不要为这事伤了两个人的感情。”
“爸,你放心。他不敢不听我。”
郭忠厚说:“如果是这样,我会支持和帮助你的。”
然而,他把支持女儿的想法跟老伴一说,姜玉芳立刻就恼了。她变脸变色地说:“那些残疾孩子能有什么出息呀!办这样的学校费力不讨好。我坚决反对。”
郭忠厚笑笑说:“闺女大了,她有了自己的思想,想为社会干点有益的事,我们应该支持她。再说,这是她深思熟虑选择的工作,还是不要干涉了吧!”
“如果她觉着去一中工作累、时间紧,就让她回公司,培训部正缺人手呢。”
“她要想回公司,就不会去读师大了。还是不要管了吧。”
“你要支持她办特教,肯定会遭到许多人的非议。肯定会有人说你俩神经不正常!”
“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对社会和人民有意义,就让她干吧。管人们说啥呢。”
姜玉芳不禁眉头一皱,“你是真的答应她了,还是在考验我?”
“我考验你干什么呀!我是真的支持她。我们就这么一个闺女,难道不该支持她吗?”
姜玉芳依然接受不了。摇头叹口地抱怨说:“你这不是纵容她往火坑里跳吗?”
“烈火才能炼真金嘛!”郭忠厚说,“年轻人吃点苦头、受些磨难,不一定是坏事。”
“我看她是不碰南墙不回头!”姜玉芳无奈,只好说了这么一句。
5
最让郭忠厚和姜玉芳操心的是小儿子兴家。兴家24岁,大学刚毕业。
郭忠厚40岁得子,简直喜出望外。这个老生儿理所当然地成了心肝宝贝。顶在头上怕晒着,揣在怀里怕捂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啥给啥,见啥买啥,宠着惯着,真是在蜜罐儿里长大的。上小学就穿名牌,书包是新潮的,铅笔盒是多功能的,铅笔橡皮一买就一把。在学校,处处要占上风,动不动就跟同学们打架,学习成绩却上不去。九年义务教育稀里糊涂地上完了。高中是老爸花钱上的重点学校。高三时就跟一个叫叶玉婵的女同学早恋,偷吃了禁果,玉婵怀孕了。姜玉芳给人家一万元作为补偿,才算了事。
四年大学,郭兴家是在吃喝玩乐中度过的。他不喜欢看书,更讨厌做作业,却喜欢上了上网聊天玩游戏,课余时间经常约朋友去喝酒、蹦迪。大三时就磨着老爸给他买了一辆别克,星期天不是带着朋友去郊外兜风,就是去爬山、游泳。别看他学习成绩不咋的,因为长得帅,有不少女孩喜欢他。大三时,他跟一个叫丛蕾的女同学好上了,吃喝不分,形影不离。俩人热乎了半年多,突然分手了。原因是兴家提出去校外租房同居,丛蕾死活不同意。兴家赌气说:“你不同意,会有人同意的。”不久,就跟一个叫韩月美的在校外同居了。
这个韩月美,细高挑儿,白面皮,大眼睛,黑眉毛,长发过肩,还有几绺染成了黄色,让人感到另类。她经常夸耀自已是骨感美,同学们便送她外号“豆芽菜”。父母早年离异,爸爸再婚又生了个弟弟,就不再管她,生活无拘无束,在学校是有名的疯丫头。她跟兴家好上之后,两人就天天粘在一起,常以老公、老婆相称。
一到大四,功课的压力就不大了。准备考研的,连夜抓紧复习;找工作的,像无头苍蝇到处乱蹿。郭兴家因家里开着大公司,不愁没有工作。对他来说,对他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漫长的四年好不容易熬到头了,眼看就获得解放,可以自由了。他既没有衣食之忧,也没有失业之愁,只想放松再放松。不是跟山南海北的同学约会,就是跟一帮狐朋狗友横吃竖喝,天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毕业考试,郭兴家三科不及格,没有拿到毕业证。不少同学在背后议论他,“这回不牛了吧!”他却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十月份补考,让爸花点钱,肯定能拿到毕业证。即便没有那个证,我也有工作干。”
韩月美爸爸是下岗职工。她毕业后就想找个挣钱多的单位,人家一见她的成绩就摇头撇嘴,结果到处碰壁。爸对此无能为力,后妈根本不管她这事,却嫌她在家吃闲饭。她就跑来找郭兴家。兴家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家公司小,那在这里上班吧。”
韩月美本来想找个效益好的国企上班。现在处境如此尴尬,也就不计较国企民营了,坐上火车就来找兴旺了。郭兴家安排她在办公室,名义上搞文印,实际上是他的贴身秘书。
韩月美来公司时间不长,就知道了兴家跟叶玉婵的事。怕他移情别恋,就天天粘着他,不让他有任何非分之想。有时上着班,也会跑到办公室去看他一眼。如不在,马上打电话,问他在哪里?甚至跑去验证,看他是不是跟女孩子在一起。兴家讨厌她这么做,多次警告她:“我的事你不要管!”
韩月美把嘴一撅说:“你是我的,我必须管住你,不许你胡思乱想!”
兴家把眼一瞪,“谁说我是你的了?岂有此理!”
“我把一切都给你了,你必须娶我!”韩月美的口气充满了霸气。
兴家根本不吃这一套,“我并没有许诺你什么。你离我远点儿!”
韩月美担心地问:“是不是又有新相好的了?”
“你管不着!”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这么爱你,你却对我三心二意。你要讨厌我,就永远别搭理我!”韩月美扔下这么一句,就赌气回家了。
姜玉芳不喜欢这个轻飘飘的女孩子,见她成天没个正型,就对兴家说:“找对象不能光看模样,要看人品。你简直就叫我操不完的心!”
6
郭忠厚病了,四个子女最着急的当然是郭兴盛。他是长子,又是公司的第一副总。老爹病了,他要理所当然地挑起公司和家庭的重担。爹的病安顿好了,公司的担子却突然压在了他的肩上。秋灵说,再过一周就该给职工们发工资了,账上的流动资金寥寥无几。他们公司有两千多名职工,三万多元能解决什么问题!筹钱迫在眉睫,简直是火烧眉毛了。然而,现在国家紧缩银根,眼下最大的困难就是筹集资金。现在职工们就在私下议论,“公司揭不开锅了,快破产倒闭了”。如果不能按时发工资,浮动的人心就更难稳定,恐怕又会有一批工人要走。他们公司90%以上的职工是农民工。他们抛家舍业、离乡背井地出来打工,不就是为了挣钱吗?有的父母等着寄钱看病买药,有的老婆等着寄钱养家,有的弟妹上学等着他们寄钱交学费。老爹是个厚道人,他一再叮嘱说:“农民工不容易,我们绝对不能亏待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拖欠他们的工资,更不能以任何借口剋扣他们的工资。工资有保证,企业才能稳定。否则,就会有人跳槽。”近几年招工越来越困难了。本地的农民工都奔长三角和珠三角去了,那里经济发达,工资高,吸引力大。他们的工人多是西部贫困地区的农民。如今随着西部开发的一系列政策的落实,那里的经济发展很快,不少农民在本地就业了,不再出来打工了。再说,随着农村政策的不断落实,在家种地收入也不少。现在种地不纳税,买农用机具、家用电器和太阳能热水器什么的,国家都给13%的补贴。65岁以上的老人还按月发养老金。所以,工资低了没有一点吸引力,根本招不到工人。这些农民工对钱看得比较重,只要别处的工资高出一百元,他们就会拔腿走人。制衣业是劳动力密集型企业,又都是技术工。把一个生疏的新手培养成熟练工,最快也要经过四个月的培训。就是在培训期间,每个工人的工资也不能少于一千二百元。熟练工一般都在两千元左右,技术工有的都超过了三千元了。当前,稳定职工的情绪是头等大事。金融危机以来,人心就开始浮动。他们一怕裁人,二怕降薪。为了稳定职工情绪,老爹曾专门召开过全体职工大会,向大家庄严宣布:“我们公司保证不裁人,保证不降薪,保证准时发工资,一天也不拖欠!”这“三保证”是老爹对职工们的承诺。如今没钱发工资,郭兴盛能不着急吗?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医院看了一下爹的病情。早饭后去回公司安排了一下急办的事情,就去银行跑贷款了。
原来公司贷款都是老爹去跑,兴盛跟银行的领导并不太熟,有些怵头。然而,现在磨扇压着手,老爹在住院,这事只有他出面了。他把公司经常打交道的三家银行掂量了半天,觉着爹跟农行打交道最早,就先去了农行。农行的行长姓毛,四十大几岁,是个大胖子。爹跟他的关系最铁,只要出差,总要给他买些昂贵的礼物。这次当然也不能例外。可是给他送什么呢?昨晚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送什么好,就跟秋灵商量。秋灵说:“送礼要投其所好。”兴盛说:“爹说他喜欢收藏字画。”秋灵说:“这东西咱家没有,你还是去爹的办公室找找吧。”他在爹的办公室里翻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幅字画,是四条屏,上面的署名是清代杨岘。他虽不懂,但觉得这是古董,就用报纸裹起来,放在了车上。
对于爹的朋友,不论年龄大小,郭兴盛一律以叔或伯相称。他知道毛行长才四十多岁,一见面就亲切地叫“叔”。
毛行长热情地接待了他,递给他一支烟。兴盛说:“我不会吸。”然后又沏茶。兴盛说:“毛叔,我不渴,别客气了。”
毛行长问:“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兴盛说:“我爹出差买了一幅字画,说是精品,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毛行长酷爱收藏字画,听说是精品,立马眉开眼了。他说:“快打开,我欣赏欣赏。”
“这画的署名是清代杨岘,我也不懂。”兴盛说着,就把那四条屏在桌子上展开。
毛行长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说:“对于杨岘,我倒有些耳闻。此人是浙江归安人,即如今的湖州。在咸丰年间曾任过江苏松江知府,因得罪了上僚,被劾罢官。此后即寓居苏州,读书著述,以卖字为生。他的书法属于北碑派,个人的风格十分明显。在字形结构上,他一反前人学汉碑均取其方整严密的习惯,对字形采取了上部紧密、下部疏朗的处理,尤其是撇、捺及长竖等笔画,左、右伸展,波挑飞扬,形成一种犀利峭拔、活泼飘动、神采焕发的形象。因此,被人称作是用草法写隶书。这在当时的碑学书法家中是少见的。他的隶书在咸丰、同治时期最为突出,影响也是比较大的。”
毛行长这么一说,兴盛又有些舍不得了。爹买这字画可能花了不少钱,是想给谁的,他也不知道。然而,东西已经拿来了,况且对毛行长有所求,也就豁出去了。他说:“毛行长,喜欢这幅字吗?”
“当然喜欢了。”
“那就送你了。”
“送给我?”毛行长觉着这字画不寻常,就觉得兴盛有事求他。于是说:“兴盛,今天你来找我,恐怕不单是送字画的吧?”
兴盛是直肠子,说话本来就不会拐弯,听他这么问,就把为发工资贷款的事说了。
毛行长听了,吸溜了一口凉气。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没敢冒昧地收下他这字画。否则,自己就被动了。
兴盛见行长不言语了,感到事情不妙。他想字画既然已经拿来了,事情成与不成也不能拿回去了。违心地说:“毛行长,这字画是我爹送你的,跟贷款无关。”
毛行长说:“谢谢你爸的好意。但我有个原则,无功不受禄。眼下贷款确实卡得很紧,就是贷十万元,也要上报审批。我怕耽误了你们发工资,还是把这字画拿回去吧。”
贷款无望,字画也不能拿走了。只好仗义地说:“毛行长,款贷不贷没关系。这字画我爹送你了。”说着,就往外走。
“你这不是叫我犯错误嘛!”毛行长说了这么一句,把那四条屏卷了卷,塞到他手里。
郭兴盛的脑袋像挨了一棒,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车开出农行的,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脑子像停滞了似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郭兴盛有气无力地回到公司,秋灵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办成吗?”
兴盛摇摇头,“这是个滑头。”
“那字画他要了吗?”
“要了就好了。”兴盛说,“我出门时给他扔在桌子上了,人家又塞给我了。”
“看来人家就没打算贷给咱。”
“我跟毛行长没交情。爹去可能就办成了。”
“说这有啥用啊!”秋灵责备一句,“你再去工行试试?”
“我跟工行的邱行长也是一般认识。”
“你打着爹的旗号去啊。”
“也不定行。农行我也是打着爹的旗号去的。试试吧。”兴盛说着,就往外走。
秋灵忙拦住说:“哎,你现在别去,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再去,请他吃顿饭。那样说话还方便。”
兴盛觉着秋灵说的有道理,就等到十一点多,才给工行的邱行长打电话。热情地说:“邱叔叔,中午有时间吗?”
邱行长听对方叫叔叔,可他对这个电话号码不熟悉,就问:“你是哪位?”
“叔叔,我是忠厚制衣公司的郭兴盛啊!……”
“郭董事长的老大呀!找我有事吗?”
“中午我想请你吃个饭。”
邱行长眉头皱了一下,说:“兴盛,我跟你爸是老交情了。有话就说,何必这么客气!”
“邱叔叔,是不是嫌我辈份小,不给面子啊!”
“我可没这意思。”
“我请你喝茅台。”
“就咱俩吗?”
“你想叫谁全叫上。”
邱行长想了想,“就咱俩吧,不要别人了。找个干净清静的地方。”
“好的。”兴盛高兴地说,“邱叔叔,今天我想给你换换口味,不吃大鱼大肉了,去菌类馆涮蘑菇怎么样?”
邱行长对大鱼大肉也吃厌了,真想吃点素的,就痛快地答应了。
兴盛放下电话,立马去了菌类馆,订了个房间等着邱行长。
这个菌类馆开业时间不长,邱行长听说很好,并没去过。他开车过来,打量了一下,小楼不大,装修得倒挺别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满意地说:“这地方不错。”
兴盛把服务小姐叫来,让邱行长点菜。
“随便坐坐,吃什么无所谓。”邱行长说着,又把菜谱推给了兴盛。
兴盛来回翻着菜谱,最后要了六种高级蘑菇、黑白木耳和一些时令鲜菜。然后,以征询的口气问邱行长:“喝十五年的茅台行吗?”
“我半年不喝白酒了,喝点儿红酒吧。”
“那咱就喝洋酒,人头马怎么样?”
“好的。”
酒和菜定了下来,服务小姐去报单。两个人在慢慢地品茶说话。
邱行长问:“你爸呢?今天他怎么没来?”
“我爸住院了,才让我找你的。”
邱行长一惊:“你爸怎么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点脑血栓,不要紧。”兴盛故意把爹的病情说得轻些。
“抽空我去看看你爸这位老功臣。他为咱们市的经济建设贡献可不小啊!”
“邱行长,你工作那么忙,就不要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了。”
“兴盛,今天你请我肯定有事。我跟你爸是多年的老朋友,你就别绕弯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邱叔叔,今天真的有事求你。”兴盛就把公司的情况及发工资的困难说了。
这是邱行长预料到的,并没有感到吃惊。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对你们公司一贯是支持的,你爸最清楚了。”
“谢谢邱叔叔帮忙。要不是磨扇压着手,我也不会来找你。你就救救急吧。”兴盛说得十分恳切。
邱行长知道,忠厚制衣公司是一个诚实客户,从来没有拖欠过他们的钱,是信誉最高的客户。工行对他们支持也不小。如今出现的困难完全是金融危机闹的。他想伸出救援之手,可眼下有政策,对贷款卡得很紧,审批程序也很严,觉得无能为力。真诚地说:“兴盛,不是叔叔不帮你,确实帮不了你多少。十万以内,我们可以商量。超过十万,就要逐级审批,恐怕希望不大。”
邱行长说的是实情,兴盛很感动。然而,杯水车薪不解决问题。仅发一个月的工资就需要六十多万啊!他要求再多贷一些。邱行长说:“不是我不想多帮你,实在是有难处。就是贷给你十万,还是观着你爸的面子。单凭你,一句话我就可以把你打发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实在的了。菜很快上齐了,兴盛招呼小姐斟酒。对邱行长说:“邱叔叔,我的事说完了,现在就剩下喝酒了,来,干杯!”
两人把一瓶人头马喝了个底朝天,兴盛当然喝得多些。回家后走路有些趔趄。秋灵见他喝了这么多,高兴地问:“贷款的事成了?”
兴盛把邱行长说的话一说,秋灵那张兴奋的脸立时耷拉下来,“十万根本不解决问题!”
“不行再想想别办法。”
秋灵着急地说:“农行的门堵死了,建行打交道更少,去也没什么希望。哪还有办法呀!”
兴旺听说爸爸病了,在外地出差急忙赶回家。推门进来时,正巧被他听见。他问:“嫂子,发什么愁呢?”
秋灵就把没钱发工资、哥贷款碰壁的事说了。
兴旺着急地说:“一周时间真够紧的!”
“你哥跑了农行和工行。农行没戏,工商行顶多贷给十万,根本不解决问题。”秋灵说,“兴旺,你脑子快,办法多,快帮你哥想想办法。”
兴旺把两手一摊,“我跟银行不熟,去哪儿弄五十万呀!”
兴盛说:“爹的威望高,人缘好,办法也多。爹要出面可能没问题。爹这一病,我就没了主心骨儿,像漂在大海里的小船,突然没了舵手。”
兴旺望着一脸无奈的大哥,深情地说:“哥,现在公司全靠你了。你得挺住,不无论如何能倒下!”
“放心吧,我结实着呢。”
“兴旺,如果不能给职工按时发工资,人心就更乱了!”
“现在最难的就是钱。钱,钱,五十万!……谁能贷给五十万呢?”兴旺拍着脑门在屋里踱着步子,处心积虑地在想着办法,“能贷到更好,万一贷不了,就……”说到这里,他把话打住了。
郭兴盛正等着他说下文呢,兴旺却打住不说了。急切地问:“贷不到款,你有什么高招儿?”
“我能有什么高招儿?借呗!”兴旺好像成竹在胸了。
郭兴盛叹口气说:“我也想过借。眼下企业都缺资金,谁有闲钱借给咱呀!”
“找咱忠良叔啊!”
兴旺一句话提醒了郭兴盛,眼下唯一能借到钱的只有叔叔郭忠良了。
郭忠良跟郭忠厚是一奶同胞,是他们的亲叔。叔的诚信制衣公司,在整个滏水市服装业是龙头老大。他的公司以内销为主,受金融危机冲击不大,发展势头很足,资金也相当雄厚。
秋灵欣喜地说:“兴旺说得对,叔有钱肯定借给咱。”
郭兴盛却有些犹豫。他不是怕叔不借给钱,而是想到了爹曾经发过的誓。当初爹创业,让娘向姥爷借二十块钱,姥爷硬没借给。从此发誓,“就是穷死,也不借钱!”现在爹病在医院里,怎么敢背着爹去找叔借钱呢?
林秋灵见兴盛不吭声,知道他顾虑什么。她开导说:“爹的话我也记在心里。不是万不得已,咱也不会破老人的规矩。眼下不是磨扇压着手嘛!我们总不能因爹住院,就让公司垮了吧?爹刚向职工们拍了胸脯的,不拖欠工人一分钱。我们怎么能让爹言而无信呢?”
林秋灵的话戳在兴盛的心窝儿上。他拧着眉头,不知怎么办好。
兴旺知道哥的思想处在矛盾之中。劝说道:“哥,借钱不丢人,诚信最重要。咱先借钱把发工资发了,然后再想办法把叔的钱还上。不让爸知道就行了。”
眼前只有这条路了。 然而,这么大的事,兴盛不敢作主。他问秋灵和兴旺:“要不跟爹商量一下?”
“我看你是急糊涂了!”秋灵责备说,“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跟他说这事呢。要把爹急出个好歹,你负得起责任吗?”
“这事如果不告诉爹,将来爹要知道了,不抱怨我破坏家规吗?这是不孝啊,我怎么担得起!”
“哥,我理解你。我也不愿违背爹的意愿,落个破坏家规的名声。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家规,而是要保住咱们的公司。这是爹和妈多半辈子的心血啊!”兴旺说,“大孝为国,小孝为家。爹是个明事理的人。就是将来让爹知道这事了,肯定不会责备你,兴许夸咱们做得对呢。”
兴盛觉着兴旺的话在理,但仍犹豫着。
兴旺鼓励说:“哥,别犹豫了。如果你怕,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将来爹怪罪下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那咱这就找叔去!”郭兴盛终于下定决心。
兴旺说:“哥,你自己去就行了,我去医院伺候爸。”
第一章 炫富一代
1
这两天,兴盛、兴旺、兴国和李大博都来医院看过老爷子了,特别是大博不仅给老丈人买这买那,还坚持每天晚上陪床,比儿女们还孝顺呢。姜玉芳却一直没见过兴家的影子。她就问兴盛:“兴家怎么没来?你没告诉他吗?”
兴盛说:“他说心里挺烦,想出去玩几天。”
“他没向你请假吗?”
“他跟我说了一声,我也没问他去哪里。”
“大学毕业了,还是光知道玩。也不知道他满脑子在想什么!”姜玉芳生气地说,“打电话叫他马上回来!”
兴盛说:“昨晚我就给他打过了,没人接。”
“没人接?”姜玉芳不禁眉头一皱,命令似的说,“接着给他打!”
韩月美赌气走了,兴家心里更烦,成天五心发躁,就想到外地散散心。大哥没有阻拦,他开着车就出了城。刚一出滏沧高速,突然想起了丛蕾。
丛蕾的家在沧海市,与滏水市相邻,两个市相距一百二十公里。郭兴家拨通了丛蕾的电话,问她:“干什么呢?”
丛蕾毕业后也没找到工作。她学习成绩不错,在学校还是班里的干部,本以为找工作不会太难。没想她们的学校是三本,在就业中就没有竞争力了。几次碰壁挫伤了她的锐气,搞得她心灰意冷,正闷在家里郁郁寡欢呢。见电话是郭兴家打来的,欣喜地问:“郭公子,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想你了呗!”郭兴家说得十分轻松。
“想我?不会吧。”丛蕾感到疑惑,“那个豆芽菜天天陪在你的身边,怎么会想我?”
“我烦她了,真的想你了。”郭兴家认真地说,“我现在就去找你,已经在滏沧高速上,半个小时就到。”
“你是来沧海出差吗?”
“我是专门来找你,不欢迎吗?”
“欢迎啊!”
“好,一会儿就到。”郭兴家说,“请告诉我你家的地址。”
“我用短信发在你手机上吧。”
丛蕾发了短信,就倚在沙发上,想着她跟郭兴家的那段恋情。
在大二,郭兴家就看上了她,给她写了一封求爱信。在信中坦言:“我喜欢你,觉得你特别漂亮。不仅身材好,脸型也是我喜欢的那种瓜子脸,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两腮还有两个小酒涡儿,特别甜美。我们做朋友好吗?”丛蕾给他回短信说:“学习期间,我不想考虑这事。”他就一连写了三封求爱信,丛蕾就没有再搭理他。她知道他是阔少出身,纨绔子弟,平时吊儿郎当,贪玩不爱学习。她冷冷地回复说:“在学校,我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吧,别胡思乱想了。”他只好暂时停止对她的进攻,学习也踏实些了。到了大三,他见有一半同学都有女朋友了,再次追她。这次他没有给她写信,也没有约她散步谈心。而是主动给她交了一年的学费。她虽感动,也表示感谢,却没有对他表示过特别的亲近。一天晚上,她去看一个老乡,回来时在校门口碰上三个小流氓纠缠她,被郭兴家碰上了。二话没说,他就冲了上去,跟那三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厮打起来。因寡不敌众,被打得鼻腔出血,浑身青紫,左臂也骨折了。丛蕾在慌乱中给学校保安部打电话,来了几个保安,才把那三个歹徒扭送派出所,把他也送进了医院。她非常感激兴家的见义勇为。兴家说:“任何人碰上这种事,都会这样做的。”丛蕾问:“他们对你三个对你一个,你不害怕吗?”兴家说:“当时什么也没想,就想把你救出来。”丛蕾在医院伺候了他一周,越来越觉得他是个真诚、有正义感的人,渐渐爱上了她。他表白说:“我对你是真心的。”从此,两人确定恋爱关系,无论去食堂吃饭、逛街购物,还是去喝酒蹦迪,总是形影不离。他觉得两人的火候差不多了,就提出去校外租房同居。丛蕾却坚决反对。她说:“这样不好。爸妈不让,学校也不允许。”遭到拒绝,兴家十分扫兴。他沮丧地说:“你不是真心喜欢我。”丛蕾说:“爱是有责任的,我不想随意糟踏感情。难道不同居就没有真爱了吗?”一次酒后,他又提出去宾馆开房。她摇摇头说:“我们还没毕业呢,何必这么着急!”他说:“性是真爱的标志。你不把身子给我,心也不真诚。”她说这是谬论。他说这是爱的试金石。两个人争执半天,谁也没说服谁。他苦苦哀求说:“只一次。”她说:“那是禁区,必须有证才行。”结果不欢而散。郭兴家见她如此顽固,生气地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满大街都是!”丛蕾见他说出这种侮辱性的话,赌气地说:“那你去找愿跟你上床的女人吧!”从此,不再理他。
两人分手,丛蕾也很痛苦。毕竟他救过自己,这也是自已的初恋。她也喜欢那种火辣辣的爱。但她有自己的底线,而且死守着那份纯洁的贞操。她想,这是一道坎儿,他能不能迈过去,是对俩人爱情的考验。从此,她没有了笑声,埋头迎接毕业考试,也和其它同学一样拼命地找工作。
后来,她见郭兴家跟本班的韩月美在校外租房同居了。她鄙视他们的行为,但心里隐隐作痛。毕业后,她听说韩月美去了郭兴家家的公司,就把这份感情彻底放下了。没想到半年之后,郭兴家却主动来看她。究竟为什么?她不知情,心里没底儿。但想了解他和韩月美的一些情况,就答应了他。父母不在家,就赶紧收拾屋子。刚拖完地,门铃就响了。
丛蕾心里一阵狂跳。她捂着胸口平静了一下,忐忑地去开门。见郭兴家提着一兜子水果站在门外,惊讶地说:“你真快呀!”
“我在高速上开140迈,甭提多爽了!”
“还是开慢点儿好,安全第一。”
“想到要见你,不由地油门就踩大了。”
“别拣好听的说了,快进来吧。茶都给你沏好了。”
“你爸妈在家吗?”
“上班去了。”
郭兴家听说她一个人在家,上去搂住她就想亲吻。
“这是干什么呢!”丛蕾毫无思想准备,赶紧推开他。
“我好想你。这几天满脑子都是你。”
“是不是跟韩月美闹别扭,到我这里寻安慰来了?”
“不提她好吗?”郭兴家的脸立刻耷拉下来。
“她不是很爱你吗?”尽管兴家不高兴,丛蕾还是问了一句。
韩月美确实喜欢郭兴家。喜欢他长得帅气,喜欢他花钱的仗义。在学校,她听说他家的制衣公司做外国名牌,只问了一句,他就慷慨地给了她两件。她妒嫉他跟丛蕾相爱,想把丛蕾挤走,在背后说了她不少坏话,但不奏效。就在她感到无望的时候,听说丛蕾跟他闹矛盾了,立马主动邀兴家逛街、跳舞、喝酒,还投其所好地给他买这买那。当时兴家的感情正处于真空地带,就接纳了她。时间不长,又主动提出与兴家在校外租房同居。即便这样,兴家心里也忘不了丛蕾,不断给她发个短信,试探两人修复感情的可能。丛蕾却不再理他,一条短信也没回。毕业前夕,兴家到处找丛蕾,想当面跟她道歉。那时丛蕾正忙于找工作,直到离校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毕业后,郭兴家让韩月美来郭家的制衣公司上班。她就认为兴家完全接纳了她,也就把伪装撕下来,不再伪装拿捏了,那贪图享乐的本质就原形毕露了。她讲究穿戴,浓妆艳抹,整天缠着兴家给她买这买那。兴家越来越烦她,甚至有些讨厌。嫌她贪图享受,爱财如命,太世俗,太浅薄。想起丛蕾,更加后悔。对丛蕾的思念也越来越强。她生活得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是否恋爱了?对这些,他一无所知,十分牵挂。他想跟丛蕾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就找她来了。
郭兴家抱怨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给你发了那么多短信,为什么一个不回?难道你就那么恨我吗?”
“恨谈不上。我只是没韩月美那么贱!”丛蕾不想纠缠过去的感情,把话题岔开。高兴地说,“快说来沧海干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话。”
郭兴家认真地说:“我不是来出差,真的是专程来看你的。”
“真的吗?”丛蕾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几天她搅得我心里好烦,就来找你了。”
“谢谢你还能想起我。”
“你一直在我心里。”郭兴家问,“找到工作了吗?”
这句话捅在了丛蕾的伤疼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圈儿一红,泪水就溢出来了。她摇摇头,叹口气说:“人们说,大学毕业就是失业,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如今最难的事,莫过于找工作了。一家人正为这事发愁呢。”
“你那么优秀,还愁找不到工作吗?我坚信会有人欣赏你。”
“现在的情况是,想要我的单位,我看不上;我看上的单位,嫌咱们学校档次低。”
“这些人也太形而上了吧?他们两眼只盯着名牌学校,难道三类大学就没有好学生吗?”郭兴家有些愤愤不平。
“现实就是这样!”
“工作嘛,包在我身上。现在跟我走!”
“干什么?”丛蕾眉头一皱,大惑不解。
“陪我去玩玩。”
“玩玩?我哪有这心情啊!”
“在家里更郁闷,还不如出去散散心呢。”
“去哪里啊!”
“我开着车呢,咱俩来个自驾游。想去哪儿就去那儿。”
“我可没这心情。”丛蕾想到自已眼前的处境,情绪突然变了,“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不就是找工作嘛,包在我身上。”郭兴家说,“如果你不嫌我家公司是民营,可以先在那里屈就。等找到好的了,再去也不迟。”
“韩月美不是在你的公司吗?我不去。”这是她最忌讳的。
“她走了。”兴家说得很含乎。
丛蕾追问:“她辞职了?”
“没有。她赌气回家了。”
“过不了两天,她就回来了。我去了多尴尬呀!”
“丛蕾,俺俩不合适。”兴家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丛蕾不禁眉头一皱,想了想说:“原来你想让我去填补你感情的空白呀!”
“你咋这样想呢!”这句话好像伤了兴家的感情,脸立马耷拉下来。
“对不起。”丛蕾见他不高兴了,赶紧道歉。接着问,“我去你们公司能干什么呀?”
“工作随你挑,月薪三千。可以吗?”
丛蕾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逼了一句:“你说话可要算数!”
“来,拉勾儿。”郭兴家说着,就勾住丛蕾的小姆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个人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发誓。
丛蕾给妈打个电话,说跟同学去玩几天,就上了郭兴家的车。
2
郭兴家带着丛蕾自驾游,自然有他的打算。
自驾游确实自由,路线自已选,时间自已定,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他俩沿着津浦高速南下,走到济南就下午两点了。随便吃了点饭,就去看趵突泉。丛蕾失望地说:“什么趵突泉呀,冒出的泉水还没有半尺高呢。”兴家说:“旅游就是这样。不来后悔,来了也后悔。别管怎么说,我们看过趵突泉了。”接着,他又带她去了大明湖,在那里租只小木船划了一圈儿。丛蕾也不满足,“这里比西湖差远了,还不如白洋淀呢。”郭兴家见她不太高兴,建议说:“要不咱们去泰山。泰山号称五岳独尊,人间仙境!”
丛蕾高兴得跳起来,举双手叫好:“我早就想登泰山了!”
“晚上,我们就住在泰山顶上,明天起早看日出!”
丛蕾一高兴,就情不自禁地搂住兴家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本来他对丛蕾还矜持着,这一下逗起了他的劲头儿,就把车停在高速路的耳道上,两人尽情地亲吻起来。
一阵亲吻,郭兴家像注射了一针兴奋剂,特别精神。他驾着方向盘,沿津浦高速继续南行,到达泰山脚下,太阳已经落山了。
郭兴家找个地方把车停下,就接着丛蕾去打听爬山的路线,同时问了一下住宿和看日出的地方。有人告诉他,泰山顶上有三家旅馆,只有神憩宾馆是三星级,24小时有热水,而且位于玉皇庙前,只是价钱贵一些。其它旅馆一夜一二百元,这个宾馆一个标准间每夜500元。
郭兴家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丛蕾说:“今晚我们就住这个宾馆了!”
丛蕾像吓着似的惊叫起来:“一个房间就五百元,两个房间就是一千啊!”
“管它呢。为了玩得痛快,一千就一千!今晚咱俩也神憩一回!”
两个人在山下找个小饭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手牵手地开始了爬山。
爬到山顶,找到那个神憩宾馆,就快夜里十点了。到了服务台,张口要了一个标间。丛蕾把他叫到一边说:“咱俩住一间不方便吧?”
“你不是嫌贵吗?”
丛蕾思忖了一下说:“住一间也可以。不过,你要发誓,一定要老实,不准侵犯我。”
“保证做到!”郭兴家假惺惺地作了个立正的姿势,还打了个敬礼。
郭兴家拿着两人的身份证登记后,交了押金,一位服务小姐就领他俩上楼了。开门后,给他俩交待了一些诸如电视怎么开、热水器怎么用、电话怎么打的问题,就走了。
丛蕾扫视了一下这个房间,把嘴一撅说:“什么三星级呀,这就是一般的标间。论设备,连一般也够不上。如果在市里,顶多值一百元,他们竟然要五百!”
“这不是在山上嘛,物以稀为贵。再说,建这宾馆,任何一种建材都要人担上来,要花多少钱呀!咱们住在这里,一是图舒服,二是为了看日出啊!”
“这也太贵了!”
“钱是干什么的?就是用来满足欲望的。我们用五张百元大钞,就能换来舒适的住宿,满足看日出的愿望。值!”
郭兴家这么一说,丛蕾不再说什么了。她见屋里的两张单人床间隔只有一米的距离,又踌蹰起来。尽管兴家发誓不打扰她,她总觉着不保险。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不会骚扰我吗?”
郭兴家瞟了她一眼,流露出一丝坏笑说:“你是不是求之不得啊!”
“你胡说!”丛蕾说,“要不你再给我开个房间吧。”
“不心疼钱了?”兴家问了一句,没等丛蕾回答,就说,“凑合着住吧。”
“我妈一再叮嘱我,不结婚不能随便办那事。”
兴家笑笑说:“都什么年代了,你妈还这么封建!”
丛蕾嚅嗫地说:“我害怕……”
“你要怕从床上摔下来,咱就把两张床并在一起。”
“不,不!……”丛蕾像吓着似的惊叫起来。
郭兴家对女孩子贯用欲擒故纵的方法。他见丛蕾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装作生气地说:“既然这样,那就另给你开个房间得了。”
“可是,还要花五百呀!”丛蕾语气里透着惋惜。
“心疼钱了?”郭兴家反问一句,“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我怎么能为五百块钱让我爱的丛小姐心里不安呢。”说着,就拿起电话拨打服务台。
丛蕾赶紧把电话摁下,“就住这吧,你老实点儿就行了。”
“有你这大美女睡在身边,我能老实吗?”
丛蕾看他一脸坏笑的样子,觉得今晚是逃不过去了。严肃认真地问他:“你会娶我吗?”
郭兴家说:“丛蕾,我们的爱是纯洁的。爱就爱了,不附加任何条件。我不对任何人许诺什么。有条件的爱不是真爱。你是真的爱我吗?”
一句话,把丛蕾问愣了。她总觉得他是不求上进的“啃老族”,怀疑他的工作和生活能力。现在兴家直通通地问她,她只好实话实说:“我喜欢你的帅气,喜欢你的真诚正义,喜欢你的爽快大方,也喜欢你的风流倜傥。但我不喜欢你的玩世不恭。大学毕业了,不应该躺在父母创造的安乐窝里享清福,应该干一番事业。”
尽管丛蕾对他是一分为二的,心里依然认定她不爱他。扫兴地说:“怪不得那次我要求跟你同居,你拒绝了。原来你根本不爱我,我看错人了。”
丛蕾觉着兴家误解了她,再次表白说:“我是不爱你的缺点。但是,如果我不爱你,会跟你单独出来吗?”
“丛蕾,对不起。爱是不能勉强的。既然这样,还是给你开个房间吧。”兴家说着,又拿起了电话。
如果说,那次丛蕾拒绝他提出的同居要求,是因为她爱他还不够深,或者说还没有决定嫁给他。自从韩月美跟兴家好了之后,她心里那酸酸的滋味验证了她的爱。然而,后悔已经晚了。这次他特意来家找她,说明他还在深爱着自已。已经失去过一次了,难道这次还要失去他吗?她再次把电话摁下,笑着说:“兴家,咋不识逗呢。我都跟你出来旅游了,也跟你住在了一个房间,难道还怀疑我对你的爱吗?实话告诉你,我是怕怀孕。”说着,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是真心话。这话就是默许。郭兴家心里好激动,上去就把她搂在怀里,亲吻起来。
“几天不见豆芽菜,你就这么急呀!”丛蕾的口气像是责怪他,其实是在试探他的心。
“现在只有咱俩,不许提她!”
两人忘情地亲吻了一阵。郭兴家说:“爬了半夜山,饿了吧?洗洗手,咱们去吃夜宵。”
餐厅就在二楼,是自助餐,全天候服务。二人走进来,见饭菜虽不太丰盛,也有二十多样儿。郭兴家说:“你去弄几样菜,我去买瓶酒。”
丛蕾说:“我不会喝酒。”
“爬了半夜山,累了,喝一点儿睡着舒服。”
既然他这么说,丛蕾也就没有阻拦。
两人吃过夜宵,就十一点多了。回到房间,丛蕾就打开了电视。兴家说:“天这么晚了,洗洗睡吧。”
“那你先洗。”
两人推让了一阵,丛蕾就去了浴室。
郭兴家在卧室看着电视,却看不进去。他听着卫生间那哗哗啦啦的撩水声,再也按奈不住了。立马脱光,冲进了卫生间。丛蕾惊叫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想洗个鸳鸯浴。”兴家说着就跳进了浴池,从后面抱住了她那白嫩细软的腰肢。她赶紧用两手捂住她那丰满的双乳。他说:“都这样了,还害羞什么!”
“我不习惯。”
“来,我帮你洗。”兴家说着,又搂住了她。
丛蕾这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暴露自已的裸体,而且是一丝不挂。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那粉嘟噜的脸羞得更红了。她掰开他的手,像泥鰍似的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来,我给你搓搓背。”兴家说着,拿起一条毛巾,就在她的背上轻柔地搓起来。问她:“舒服吗?”
“舒服,太舒服了,从来没有过的舒服。”
“那你还不让我进来。”
“你搞突然袭击,把我吓坏了。”
“我想看看你,快转过身来。”兴家说着,就扳过她的身子,真是凹凸有致,线条分明,那两个乳房像新出锅的馒头那么雪白,乳晕浅浅的,乳头不大,呈粉红色。他猛地趴在怀里把那乳头含在了嘴里。丛蕾咯咯笑着说:“你真坏!”
“今晚我就要坏你!”郭兴家说了这么一句,赤条着把她抱在了床上。
丛蕾看到他那两只燃着欲火的眼睛,心里跳得更厉害了。她双手抱着双腿,缩成一团,喃喃地说:“我好害怕。”
“怕什么?你不是说爱我吗?”
“可咱俩没有……”
这话像一盆冷水泼在兴家的头上,身上燃烧的那团欲火一下子被浇灭了。沮丧地说:“性是爱的必然。但,爱不能勉强。强扭的瓜不甜嘛。所以,我不勉强你。”说着,往旁边一张床上一躺,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丛蕾见他不高兴了,又有些后悔。既然两人已经这样了,就应该做他的妻子。这也说明,他跟韩月美根本不是真爱,或说两人已经没有感情了,最终会娶她的。既然这样,这种事总要发生,何必在乎早晚!这么一想,爸爸一再申明的家规和妈妈的再三叮咛,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过来勾住他的脖子说:“兴家,既然你这么爱我,那就想咋样就咋样吧。”说着,往他身边一躺,两手摊开,两眼一闭,任郭兴家摆弄。
郭兴家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欣赏着她那白皙娇嫩的胴体。别看她是那种饱满的圆脸,身上并不胖。那秀美苗条匀称的身体紧绷着,皮肤光滑而柔软。两个又鼓又圆的乳房,闪现出活泼生动的光彩。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已经闭上,面颊闪着羞涩红润的光。
郭兴家激动得有些发抖。他急切地掰开她那紧绷着的玉腿,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她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啊”地叫了一声,就不再吭声。他是情场老手,有经验地运作着,且越战越勇,几乎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最后猛地抱紧她,就不动弹了。她觉着有一股不可名状的热流射进了身体,却没有感到一丝愉悦,恐惧攫住了她的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兴家从她身上滚下来,他见她屁股底下垫的那些卫生纸染红了,惊讶地说:“你还真是处女啊!”
丛蕾惊恐地坐起来,看到那鲜红的血,有些害怕。她嗫嚅地说:“我成了你的女人,你可要娶我呀!”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处女。对当今的大学生来说,真是难能可贵啊。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会怀孕吗?”丛蕾怯怯地问。
“哪有这么巧!”郭兴家问她,“你感觉怎么样?好受吗?”
丛蕾摇摇头,“好疼,好害怕。”
“这是第一次,再做就舒服了。来,咱再来一次。”郭兴家说着,又爬上了她的玉体。
这次他没有急于进入,而是紧紧搂着她亲吻,并用右手轻轻揉搓着她下面那个最敏感的地方。她像触电一样一阵阵颤抖起来。她想叫,嗓眼里却像塞着一团棉花,叫不出来。
他温婉地问:“舒服吗?”
丛蕾满足地点点头。
郭兴家见到火候了,又翻身上去云雨起来。他紧搂着她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腰肢,轻柔地推拉着。她浑身放松,合着眼任其运作。随着一个个高潮迭起,渐渐像进入佳境。她忽地抬起头来急促地大喘气,忽地又猛然躺下去扭动着身肢。他像一头莽牛在疯狂地搏斗,在她的身上肆意狂奔着。她感觉像荡在海上的一只小船儿,忽地被抛上浪尖,忽地又被扔到海岸。她冲他甜美地笑笑,这好似一个奖赏和鼓励,他更加威武起来。这一轮新的缠绵与缱绻,又一次高潮,又一次爆炸。两个人折腾得大汗淋漓,喘息不止,然后像抽了筋骨,瘫软在床上,不再动弹。
“怪不得人们冒着危险偷情呢,原来这么爽啊!”丛蕾初尝禁果,感受到了无比的美妙。
“开始你还不愿意,傻不傻呀!”
丛蕾笑着扑到他的怀里,喃喃地说:“跟你在一起真好,真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