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是作者(韩少功)的随笔集子,写作者在下乡插队时与场长、队友、村民间发生的奇闻轶事,自己对如何改变命运的所思所想及奋斗历程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追求。作者是散文大家,全文笔触优美,描写朴实自然,情节安排妥当而奇巧。
韩少功,当代著名作家。1953年出生,湖南长沙人,现居海南。1977年正式开始文学创作,1982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海南省文联主席、党组书记,省作协主席。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月兰》《飞过蓝天》《诱惑》《空城》《谋杀》《爸爸爸》等,长篇小说《马桥词典》《暗示》等,散文随笔集《夜行者梦语》《圣战与游戏》《灵魂的声音》等,翻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等,另有传记文学、诗歌、翻译、评论等作品多种。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上海中长篇小说大奖、台湾最佳图书奖等奖励。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意、荷等文字。《马桥词典》入选《亚洲周刊》“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作家曾获“法兰西文艺骑士奖章”。
西望草地飞过蓝天归去来风吹唢呐声空城雷祸诱惑月兰史遗三录老梦远方的树很久以前余烬山上的声音兄弟
西望茅草地茅草地,蓝色的茅草地在哪里?在那朵紫红色的云彩之下?在地平线的那一边?在层层的岁月尘土之中?多少往事都被时光的流水冲洗,它却一直在我记忆深处,像我的家乡、我的母校、我的摇篮——广阔的茅草地。
一中学毕业那年,正碰上国家动员青年支农和支边——建设祖国的庄严号召,争当英雄的豪迈理想,怎不使一个青年人热血沸腾?父母都以为我疯了,在几本苏联诗集里走火人魔了。照他们的意思,如果不能继续升学,考虑到家里的困难,那么我至少应该去就业赚钱,何况那个金属轧延厂已经同意我上班。我烦透了他们的唠叨。谈判,吵架,绝食,摔打家具……一切都过去了,行李还卡在父亲手里。心一横,我只身混上西去的列车,混在下乡的同学当中,只带了一支牙刷。
道路神圣而漫长。当列车穿过白天与黑夜,驶过重重青山,广阔的茅草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拔地而起的巨石,扑扑惊飞的野鸡,木桥下弯弯的河水,还有耳环闪亮的少数民族妇女,一切都令人兴奋不已。据领队的老杨说,这里汉、侗、瑶等多民族杂居,经过历史上多次大规模械斗和迁徙,人口日益减少,留下一片荒凉。可荒凉有什么要紧?一张白纸可以画最美的图画。眼下我们要在这里亲手创建共青团之城,要在这里“把世界倾倒过来,像倾倒一只酒杯”!一个光着头的小老汉赶着马车来车站迎接我们,帮我们转运行李。见我们一时找不到茶水,他递来一只军用水壶,请我们喝米酒。
“请,请!”他的一只手盖在另一只手的腕节上,据说那是表示恭敬的当地习俗。
“酒?谢谢。老大爷,有冰棍吗?有汽水吗?这里有什么水果吗?”他显得有点为难。不知是谁,发现路边一个姑娘的背篓里有红薯和藕,大家一拥而去,把他和酒忘在一边了。
直到我们来到欢迎会场,领队的老杨请他上台讲话,我们才吃了一惊:他就是场长?就是那个早有耳闻的转业上校?他累得全身是汗,不知什么时候脱了上衣,往台前走的时候,被老杨拉了一把,才找来一件白布衫遮去赤膊。他走路的时候,有老骑兵常见的罗圈腿步态。
“说什么呢?我是个大老粗,老丘八,肚子里没词。我要说的第一点,刚才老杨已经说了,就不说了。我要说的第二点,不说你们也知道,也不说了。”这种开场白真是逗人笑。
扩音器发出尖锐的电流声,大概是被他的大嗓门震出了毛病。他觉得电流碍事,索性把扩音器抹到一边去,直接向我们喊话。这就说到他的第三点了:“……茅草地现在一无所有,丑绝了。但这有什么要紧?锄头底下出黄金,只要肯流汗,只要肯下力,将来这里就是聚宝盆.就是人间天堂!那个歌怎么唱来着?什么江南……江南……老杨,你机西分子呵,也晓不得?……”后来才知道,他是指一首《江南处处好风光》的歌。他“晓不得”唱,更痛恨老杨同样“晓不得”唱——像本地很多农民,他把“知识分子”说成“机西分子”,把“不晓得”说成“晓不得”。
我们再次笑得前俯后仰。
“以后我们要有洋房子,有大马路,有电影院,有运动场,有工厂和大学.还有这个这个……”他两手摇了两下,做了个拉手风琴的动作,大概就是指手风琴了。“不实现这个目标,砍掉我的脑袋,就地正法!完了!”全场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掌声。
他笑着摆摆手:“现在不鼓掌没关系,兑现了再鼓掌。嗯?”掌声更响了。
二我后来才知道,茅草地一点也不诗意,而是没完没了的地雷阵。
那些大大小小的顽石,盘根错节的树蔸,就能把钯钉和锄口每天磨溶好几分,震得我们这些少男少女的手心血肉模糊。要命的是,这样的地雷阵一眼望不到头,还不把我们吓晕?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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