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或许堪称近代最有影响的哲学家,同时也最为深邃难解。在本书中,作者探究了康德作品的产生背景,考察了康德与莱布尼茨和休谟的关系,以及康德的一项努力,即建立一种既非唯理论又非经验论、但却能显示人类理智界限的哲学。全书用强劲的笔触探讨了康德哲学中的先验演绎、绝对律令、美与设计、启蒙与律法、先验哲学等复杂主题。
《康德》用寥寥几万言将康德庞大的“批判哲学”体系表述出来,把康德哲学通俗化、浓缩化。无论对于初次涉猎康德哲学的新手,还是对于造诣颇深的康德专家,本书都值得一读。
序 言
周文彰
一部赫然以《康德》作标题,用意明显在于全面评介康德的著作,区区只七万余字,能够说明问题么?熟悉西方思想史的读者都知道,康德,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开山大师,在其长达五十多年的学术生涯中,著述甚丰,卷帙浩繁。柏林科学院(原普鲁士皇家科学院)1902年起编辑的《康德全集》,截至1978年,已续至28卷。单是一部《纯粹理性批判》,后人出乎的研究著作,动辄就是洋洋几十万言,部头之巨,令人咋舌。
的确,英国学者罗杰·斯克鲁顿的这本书有它的特定论域。康德一生学术活动以1770年的教授就职论文为界,此前为“前批判时期”,此后为“批判时期”,而本书只述及
序 言
周文彰
一部赫然以《康德》作标题,用意明显在于全面评介康德的著作,区区只七万余字,能够说明问题么?熟悉西方思想史的读者都知道,康德,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开山大师,在其长达五十多年的学术生涯中,著述甚丰,卷帙浩繁。柏林科学院(原普鲁士皇家科学院)1902年起编辑的《康德全集》,截至1978年,已续至28卷。单是一部《纯粹理性批判》,后人出乎的研究著作,动辄就是洋洋几十万言,部头之巨,令人咋舌。
的确,英国学者罗杰·斯克鲁顿的这本书有它的特定论域。康德一生学术活动以1770年的教授就职论文为界,此前为“前批判时期”,此后为“批判时期”,而本书只述及“批判时期”。康德著作的内容涉及哲学(包括伦理学、美学)、逻辑学、人类学、教育学、法学、神学、自然地理、理论物理、数学、矿物学、力学等等,而本书只述及“批判时期”的哲学。不消说,指望通过本书来完整地了解康德,无疑是要失望的。
然而,这正是这本小书值得译介的原因所在。康德虽在众多领域都有其独特贡献,但使康德成其为康德的,正是他的哲学:在某种意义上说,康德的思想就是哲学,没有哲学就没有康德。而在其哲学中能使终身未离开过出生地柯尼斯堡的康德的名字越出国界、震撼欧洲、影响日后学院学术和公众意识的,正是以《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这三大《批判》为标志的“批判哲学”。没有“批判哲学”,就没有费希特、谢林、黑格尔、马克思,我们亦很难断定当代西方哲学会是现在这般的格局——几乎当代西方所有哲学流派都与康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管这种联系是继承性的还是论战性的。应该承认,《康德》作者抓住三大《批判》,的确是高屋建瓴地切准了康德。作者用两章篇幅介绍了康德的生平著作和思想背景之后,第三、四章评述了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中的认识(真)学说,第五章评述了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中的道德(善)学说,第六章评述了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的审美(美)学说,最后一章简述了康德哲学的评价问题及康德对后世的影响。本书以清晰、简洁的语言(虽然如此,但仍不那么好读,这是由研究对象本身决定的),考察了康德与莱布尼茨和休谟的关系、以及康德建立一种既非唯理论又非经验论但却能显示人类理智界限的哲学的企图:阐释了康德哲学的许多重要概念和基本思想,论述了康德对于艺术哲学的极富创造性但却是被人们低估了的贡献;作者强调康德的道德学说、审美学说与它们建立其上的形而上学基础之间的连续性。庞大的“批判哲学”体系就这样用寥寥数万言表述出来,本身就值得称道,因为把康德哲学通俗化、浓缩化,历来被康德研究家们视为颇伤脑筋的难题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小书无论对于初次涉猎康德哲学的新手,还是对于造诣颇深的康德专家,都将不枉一读。
不过,我倒想指出,任何一种思想史研究都是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相互作用的“对话”过程,研究成果与其说是一种客观评述,倒不如说是研究者自己的一种主观理解。本书也不例外。这是需要提请读者注意的。况且,康德哲学是一个各种矛盾水乳交融的思想迷宫,而这些充满矛盾的思想又是通过晦涩艰深的文字表达的。思想本身的深邃与矛盾,加上语言表述上的晦涩与艰深,自然造成了无数难以廓清的理论疑窦,从而也给研究家们留下了无限多样的活动空间,有多少个研究者,就有多少个康德。毫无疑问,这也决定了康德研究是一个复杂、长期的课题。看来,我们对康德的许多传统理解需要加以冷静地反思。无疑,本书在这方面提供了不少有益的启示和联想。比如,就康德的现象和本体这对最重要也最难把握的范畴来说,我们通常是按辩证法的现象和本质的范畴理解的,并断言康德认为只能认识现象,本质不可知。康德也确有不少含混的界说和使用。对此,作者作了细心的考察和分析,按照这种分析的提示重新研究,可以发现,康德的现象实际上指表现自身的东西,真正显露的东西,从日常用品到基本粒子、遥远天体,都是现象,现象才是科学的对象,而一切现象都是实在的,可知的。本体不是一个对象概念,而是一个否定性概念、限制性概念,其职责是限制对象的范畴,约束感情的虚夸,提醒我们科学研究永远不会终止。它不是说存在第二个更高级的叫做本体的对象,科学不敢问津,唯靠启示才能把握。因此,康德没有给科学设置障碍。他说明的是,科学的合法领域是对象领域,而一切对象都是有条件的、现象的。如果是这样,康德关于“我觉得有必要否定知识,以便给信仰留下地盘”那个著名宣言就要重新评价了。事实上,海外学者早已提出,这里的知识是超出经验之外的知识,这里的信仰是“导向哲学洞见之理性中的信仰”,而非宗教信仰。
又如,如何评价康德的哲学革命?作者对康德美学理论的重视,不禁使我想起几年前读过的一篇短文,文章认为,在认识论和道德哲学中,康德的革命是保守的。这个革命不是改变他那个时代的科学与道德,而是为现存的科学和道德进行新的革命的论证。只有美学革命是彻底的,这个革命彻底舍弃了他那个时代的艺术思想,把艺术从所有非艺术的条件和限制中解放出来,从而为下一世纪的艺术发展开辟了道路。在我们历来重视康德的认识论革命而低估其美学革命的特定背景下,上述观点不免有点耸人听闻,但却也发人深省:康德的美学理论的恰当位置到底在哪里?
以上文字仅是我同本书“对话”后的随感断想,读者以为然否?还是请读一读这本书吧!
罗杰·斯克鲁顿 哲学家、作家。1965年毕业于剑桥大学。曾先后在剑桥大学和伦敦大学从事学术研究,并曾兼职任教于波士顿大学,后成为自由作家。现为牛津大学访问教授(无薪)、圣安德鲁斯大学访问教授(兼职)、美国企业研究所访问学者。已出版著作包括:“逝去的大师”丛书中的《斯宾诺莎》、《艺术与想象》(1974)、《建筑美学》(1979)、《审美理解》(1983)等。
修订版序
第一版前言
缩略语
1生平、著作与性格
2康德思想的背景
3先验演绎
4幻相的逻辑
5绝对律令
6美与设计
7启蒙与律法
8先验哲学
索引
编者说明
英文原文
第一章 生平、著作与性格
这位现代最伟大的哲学家只被义务所驱动,他的生活也因此平淡无奇。在康德看来,道德高尚的人都是情感的主人,也就鲜为情感所驱使。他们对权力和声名非常淡泊,认为如果把它们同责任放在一起比较就显得微不足道。康德就这样约束着自己的生活,按照这种理想行动他就没有了矛盾。于是,他投入到学术研究中去,完全遵循协调的固定程序。柯尼斯堡的这位小个子教授因此成为了一名现代哲学家:囚禁在果壳里面,把自己视为统辖无限空间的国王。
伊曼纽尔?康德1724年出生于柯尼斯堡,家里以制作马轭勉强维持生计,他在九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康德的父母是质朴虔诚的虔诚派教徒。在当时,虔诚主义作为路德教派的改革运动在德国的中下层阶级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它所主张的工作、责任和祷告的神圣性缓解了生活的艰辛;它把良知视做至高无上,这一点对康德后来的道德思维将会发生持久影响。这个教派尽管在某些方面有些反智色彩,但它却是推动17世纪晚期德国教育普及的主要力量,并且在柯尼斯堡这个地方就建立了一所虔诚主义教派的学校。八岁的时候,由于天分受到一位智慧善良的牧师的赏识,康德被送进了这所学校。出身于康德这样卑微家族的后人能有这样的教育机会,这是一件幸运的事;但对于年幼的康德来说,这却未必算得上幸运。他对导师们的感激混杂着对他们令人压抑的狂热宗教情绪的反感,以至于他在晚年不愿意提起这段早期教育。关于他这个时期所受教育的特点,我们可以从康德关于教育的一篇短文的引述中判断出来,这篇文章是从康德晚年的讲课笔记中辑纂而来的。
很多人都把早年时光想象成一生中最快乐、最美好的阶段。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一时期最是麻烦不断,因为我们受到严格的纪律管束,基本上没有选择朋友的机会,并且也少有自由。
语文学家达维德?鲁思肯是康德的旧时校友,两人成名后,鲁思肯在一封写给康德的信中说:“你我二人曾一起抱怨狂热教徒们充满学究气的、令人压抑的纪律让人受不了,尽管这种纪律并非完全没有价值。现在这些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不可否认,康德在完成这一阶段的教育时情绪低迷沉重,但同时也培养出了相当自律的品格。他在刚成年阶段,有一部分的精力就用于用后者来克服前者。在此方面他通常非常成功。尽管家境穷困,身材瘦小得有些变形,敬爱的父亲和热爱的母亲又都去世了,康德却很快成为了柯尼斯堡最受欢迎的居民,他的儒雅、机智和滔滔不绝的口才使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欢迎。
康德十六岁的时候进了他的原籍城市的那所大学,六年后毕业。他没有能够谋得学术教职,于是挨家挨户做私人教师。直到三十一岁的时候他才在柯尼斯堡大学获得一个职位,当私人讲师。这个职位不发薪水,只是提供讲授公开课的权利,外加提供做私人指导获得一些微薄报酬的机会。这时,康德已经出版了动力学和数学方面的专著。他还利用做私人导师建立的关系在社会上轻松地获得了“大师”(derschone Magister)的称号。
柯尼斯堡在当时是一座萦绕着尊贵气质的城市,居民有五万人,还有一座重要的军事堡垒。普鲁士东部地区的商贸活动都发生在这座海港城市。不同种族的各色人等在城里忙碌着,其中有荷兰人、英国人、波兰人和俄罗斯人。建于1544年的柯尼斯堡大学当时叫阿尔伯丁学院,是一座具有相当地位的文化中心,尽管它在18世纪中期之前因偏于一隅而鲜为人知,以至于腓特烈大帝在1739年以王储身份造访这座城市时,竟把它描写成“更适合训练熊而难以成为科学中心”的一个地方。第二年腓特烈就登基做了皇帝,竭力把代表其执政特征的高等文化和知识包容理念传播到王国的此一角落。于是,早有决心把追求真理和担当责任置于一切之先的康德,很幸运地发现他所在的大学并不设置障碍阻挠对这两者的追求。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他挚爱出生地的故土情结,促使他在那么长的时间中一直在等待第一次聘任并且此后又等了十五年获得了他所期待的教授一职。在这段时间里,康德好几次回绝了德国其他大学的邀请,尽职尽责地在他居住的房子里连续不断地作讲座,借此树立了声誉。他的学术心力主要用在了数学和物理学上,三十一岁的时候发表了一篇关于宇宙起源的论文,第一次提出了星云假说。然而,他的职责要求他的讲座涉及各种学科,其中包括自然地理学;大概是因为不愿旅行的缘故,他成为了这个领域公认的权威,并且在(极其崇拜这位哲学家的)帕格斯达尔伯爵看来,跟他谈话无聊沉闷。
从一定程度上讲,康德是机缘巧合才成为形而上学和逻辑学教授,而没有成为数学或自然科学教授。从他学术生涯的这个时候起,他就开始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哲学研究中去,在讲座中重复教授十年的那些思想,付梓成书后为他赢得了德国伟大泰斗的称号。按哲学家哈曼的记述:为了占到座位,需要在教授到达前一个小时,也就是早晨六点的时候来到上课的教室。以下是康德的学生雅赫曼对老师的讲课风采所作的描述:
康德拥有阐明和定义形而上学概念的特别巧妙的方法,其中很显然包括在听众面前完成调查,似乎他自己也是刚考虑这个问题一样,一步步地加进有着决定意义的新鲜概念,逐渐地改进先前建立的解释,最后就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给出一个限定性的结论。这时,他已经对这个问题从各个角度进行了彻底地探究,不仅为那些全神贯注的听者提供了关于该问题的知识,而且还就思想方法给他们上了一堂直观课。
还是这位描述者,在一封写给朋友的信中谈及康德所作的伦理学方面的讲座:
在这些讲座中,他不再只是耽于冥想的哲学家,同时还成了一名情绪激昂的演说家。他既会感染听众和他一起激情满怀,同时也能启人心智。的确,他把自己创立的思想用哲学的雄辩宣讲出来,能够聆听到那崇高的纯粹伦理教义让人有一种聆听天籁一般的愉悦。不知有多少次他把我们感动得流泪,不知有多少次他涤荡了我们的灵魂深处,更不知有多少次他把我们的心灵和情感从沉沦于自我的枷锁中解脱出来,升华到由纯粹自由意志所支配的崇高自我意识的境界中去,升华到对理性法则的绝对服从的境界中去,使我们拥有了为他人担待责任的崇高感!
雅赫曼所言不虚,只是失之过誉。康德无论是在私下里还是在公开场合所表现出来的口才都名声在外,这使得他早在那些伟大作品出版之前就广为人知了。
康德的平时生活被戏称为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准时准点,自律极严,带着古板的学究气,以自我为中心。据说(因为海涅这样说过)柯尼斯堡的家庭主妇们会根据康德经过的时间来设定钟表;据说(因为康德自己曾经讲过)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时时刻刻都焦虑不安,表现出疑病症的病态心理;此外,据说他的房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家具物什,这表明他对美并不在乎,隐藏在他按时按点的生活方式下面的是一颗冷漠甚至冰冷的心。
第二章 康德思想的背景
《纯粹理性批判》是现代史上所写下的最为重要的哲学著作,也是最难读懂的著作之一。它提出的问题很新奇,包罗万象,所以康德认为很有必要创造一些术语来讨论这些问题。这些术语有一种奇特的美感和吸引力。他的词汇把秩序和关联性强加给传统的哲学问题,体验不到这一秩序和关联性就难以充分欣赏康德的作品。然而,康德思想的主旨是可以用较低层次的习语来表达的,接下来的内容我会尽可能不用他的术语。这项任务并不容易,因为对康德术语的意义没有公认的解释。尽管康德体系的整体画面对评论过它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对于他的论点的说服力甚至具体内容却众说纷纭。评论者给出的前提和结论尽管都很清楚,还是无一例外地被指责为遗漏了康德的论点,而唯一可以避免学术指摘的方法就是蹈袭原著用语的诘屈聱牙风格。近年来,遭受这种批评的危险又更多了些。当代的康德研究——尤其是在英国和美国——倾向于认为,康德学术研究的晦涩难懂常常是其混乱不清导致的结果。为了不把混乱归咎于康德,学者们不辞辛苦地从第一部《批判》中生发出或者至少是强加上一套使其明白易懂的阐释。我也会试着这样做,而带给我影响的这些当代研究恕我不能一一致谢。
由阐释《纯粹理性批判》引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它希望回答什么问题?康德在第一版的前言里写到:
通过询问这个问题,我使自己的目的得以完善。我大胆地主张所有的形而上学问题都已得到解决,或所有的形而上学问题至少解决方法已经提了出来。
(《纯粹理性批判》第1版, 序言,xiii)
这种说法代表了第一部《批判》的雄心(尽管不是成就),但康德的动机实际上是一些更为具体的兴趣。如果我们转向历史上康德式观点的先例,就可以从影响过他的哲学论战中,抽取争论的一些主要论题。我们所发现的最重要的内容将是客观知识问题,该问题笛卡尔曾经提出过。我对我自己可以了解很多,并且这种知识常常具有确定性的特征。根据笛卡尔的观点,怀疑我存在是尤其没有道理的。这里,怀疑只不过证实了被怀疑的对象。我思故我在。在这种情况下,我至少拥有客观知识。我的存在这个事实是一个客观事实;它是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实,而不仅仅是关于某个人的感知。不管这个世界包含什么,它都包含了一个思维着的存在,这个存在就是我。康德的同时代人利希滕贝格指出,笛卡尔不应该得出这种结论。“我思”表明存在一种思想,但是并不表示有一个我去思考。康德同样不满意笛卡尔的观点,按照从这些观点中推出的灵魂理论,他认为自我知识的确定性受到了错误描述。的确,不论我对这个世界有多么地怀疑,我都不可能把这种怀疑延伸到主观领域(意识领域):所以我能够直接确定自己当下的精神状态。但是我无法直接确定我是什么,或者确定实际上是否存在一个这些状态所归属的“我”。这些进一步的命题必须通过某种观点来建立,而那样的观点还有待发现。
这种直接而又确定的知识具备什么样的特征呢?我当下精神状态的区别性特征在于:它们如其向我所呈现的,并显得如其所是。在主观领域,存在与似在彼此重合。在客观领域,它们又分道扬镳。世界之所以是客观的,是因为它还可以区别于向我所呈现的样子。因此,关于客观知识的真正问题是:我怎样才能认识世界的本来面目?我可以认识到世界自我呈现的样子,因为那只不过是关于我当下的感知、记忆、思想以及情感的知识。但是我是否可以拥有一种知识,这种知识完全不是关于这个世界看似如何的知识?以一种更加一般的方式来表述这个问题就是:我能够拥有不仅仅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获得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吗?科学、常识、神学以及个人生活都假定客观知识是可能的。如果这种假定没有根据,那么我们共同怀有的几乎所有信仰也都是没有根据的。
在距离康德最近的前辈中,有两个人尤其为客观性问题提供了答案,这些答案足够明确,引起了知识界的关注。这两人就是莱布尼茨(1646—1716)和大卫?休谟(1711—1776);前者主张我们能够拥有不受任何观察者的观点影响的客观知识;后者主张(至少在他同时代的人看来是)我们不可能获得任何客观知识。
莱布尼茨是普鲁士学院派哲学的奠基者。他的思想反映在留给世人的那些未曾出版的只言片语中,这些思想由克里斯蒂安?冯?沃尔夫(1679—1754)构建成了一个体系,又由沃尔夫的学生、曾做过牧师的鲍姆嘉通(1714—1762)加以应用和扩展。在康德年轻的时候,莱布尼茨的思想体系受到了官方的责难,因为它所提出的理性主张威胁到了信仰主张;沃尔夫曾经一度被禁止教书。但是在腓特烈大帝统治时期,这个体系又重新受到欢迎,并成为德国启蒙运动正统的形而上哲学。康德尊重这个正统,并且直至晚年他还用鲍姆嘉通的著作作为自己讲座的教材。但是休谟的怀疑主义给康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提出了新的问题,这些问题使康德感到只有推翻莱布尼茨的思想体系才能得到解答。这些问题涉及因果关系和先天知识(即无经验依据的知识),并且和客观问题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第一部《批判》的独特主题。
莱布尼茨所属的学派现在一般被贴上了“唯理论”的标签,休谟属于“经验论”学派,这两派通常是对立的。这种简单而又存有争议地将前辈分成唯理论和经验论的方式实际上归功于康德。他相信这两个哲学学派在结论上都是错误的,因此尝试着描述一种吸收这两个学派的真理、避免它们各自错误的哲学方法。唯理论从对理性的运用中获得关于知识的所有断言,旨在对世界作出绝对的描述,不受观察者个人经验的影响。它尝试用上帝之眼观察实在。经验论则主张知识仅仅来自于经验;因此,把知识同认识者的主观条件分开是不可能的。康德希望对客观知识的问题作出解答,这种解答既不像莱布尼茨的那样绝对,也不像休谟的那样主观。为了理解康德的独特立场,最好的方法是先总结他力图摒弃的这两种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