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古老的普通的但不平凡的华夏少年的梦。
开头
在《三国志》的《蜀志》里,有《马良传》。这马良可是个名人,和这《神笔马良正传》里的马良,一无干系。虽然同名同姓,纯属巧合。我想,给马良起名的人,未必读过《三国志》。《三国志》是历史书,就是说,三国时代,真有一个叫马良的人。
我们说的马良,是个山乡里的野孩子,既贫且贱;所以,什么“史”,什么“记”,都没有这个马良的份。
其实,在山乡里,我们说的马良,似乎大大超过三国时代的那个马良。在山乡里,谁知道三国时代的马良?却有许多许多人知道这个马良,许多许多人会讲神笔马良的故事。
许多地方,许多人,一说起马良,都说马良还在,有的人还有名有姓地说出谁谁谁见到过马良。马良,活着,活在人们的心目中,活在人们的故事里。山乡里的父老兄弟们,非常崇敬他。
有人问:马良是哪朝哪代人?我曾经考证过,也说不清楚了。因为人们在说起马良的故事时,总是这样开头:“很早很早以前。”或者索性说:“谁知道是哪一朝哪一代。”总之,是从前的人吧!
有人问:马良是哪个地方的人?我曾经考证过,也说不清楚了。因为人们在说起马良的故事时,都是这样肯定:“就在俺这山区里。”或者索性说:“我们老家那块地方。”好像,马良和谁都是同乡似的。
余生虽晚,可亦是山乡之人,从小就听说过马良的故事,十分喜爱,稍稍识字,就广为搜集、记录。
抗战时期,家乡沦陷,我流落于后方,和各色人等都有接触,我搜集、记录了许多许多故事,包括神笔马良的故事。
我曾认识一位卖笔的手艺人。他说,他原是一处制笔作坊的工人,因为战火南烧,作坊倒闭,他失业了,老板发给他许多笔,他一路卖,一路回家。
他头戴斗笠,背着一个蓝布大包袱,和我同行。
他告诉我,他一路过来,被“中央军”扣住过,也被“和平军”扣住过。“中央军”说他是“和平军”的间谍,“和平军”说他是“中央军”的探子。他什么也不是,一点也不害怕。我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呵呵一笑,回答说:“我有笔啊!”笔,怎么能帮助他逃出来呢?他没有说。
他的笔故事,和他包袱里的笔一样多。我们一路走,他一路卖,一路说。他卖不完笔,说不完笔故事。有时,一支笔上掉下来一根笔毛,他也能说出一个长长的故事来。当时,我还真想过,这人会不会就是马良呢?
那天,我们一起宿在山下的一个小客店里。我清晨醒来的时候,不见他了,只发现在我的行箧里,多了一支笔,这是他送给我的。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支笔,虽然不是“神笔”,可我仍把它当成是马良送给我的神笔,一直好好珍藏着。
我知道他没有念过书,故事也都是听来的。因为七传八传,讹误也不少。有的明明不是马良的故事,譬如江郎的故事、张良的故事、王冕的故事、吴道子的故事,他也弄到马良的头上来。自然,许多笔故事,是没名没姓的。
大概,马良算是个“作科犯上”的人。那时候,说他的故事,是会惹祸的,所以变的变,改的改,用什么名字的都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很难弄清楚了。
确实,以前,每朝每代,都有人不喜欢马良的故事。因为很是奇怪,这些故事,元朝的人听起来好像故事发生在元朝,明朝的人听起来好像故事发生在明朝,清朝的人听起来好像故事发生在清朝。
据传,每朝每代的小民百姓,却都非常喜欢马良的故事,常常给他们的儿子、孙子们讲。不讲,好像比什么都难受。讲了,孩子们记住了,似乎了却一大心愿。所以,神笔马良的故事,得以一直一直传下来。
许多父老兄弟,一次次给我讲述神笔马良的故事。我也给许多少年朋友,一次次讲述神笔马良的故事。
现在,我已年长,也学得了一些编织文字的基本功夫,就将这许多搜集、整理来的故事,区别真伪,去芜存菁,加以梳理,略作点染,一以贯之,用当年那位制笔手艺人赠我之笔,写成这部《神笔马良》,把这位山野间少年人的前朝旧事,一一介绍给今日少年朋友们。
诸位,且让我慢慢从头叙来——
笔架山下
从前,有个孩子名字叫马良。
他住在村口的破窑里。父亲、母亲早年死了,靠自己打柴、割草过日子。天底下,穷人是一家,村里的人们常常接济他,帮助他,照料他。那些伙伴们,一个个待他都像亲兄弟。
马良从小喜欢画画,在地上爬着的时候,就爱拿块石头,或者抓根木棒,在泥地上胡乱地涂一气。直的、横的,圆的、方的,谁知道画的是什么。
长大了,他很想学画画,可他哪有钱去买笔呢!他们这个村子里,家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庄稼人,也没有一家有笔的。
马良多么想自己能有一支笔,一支属于自己的笔啊!
他们村后的大山,虽然光秃秃的,都是砂土岩石,并不长树木花草,但它的形状十分奇特,三座山峰,并列一排,像个“山”字。来这山上游历的人说,那个造字的古人,准到过这里,不然怎么造出个“山”字来呢?这三座山峰,很高,要攀上这三座山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山,没有什么经济价值,不能种植庄稼,村里的人们砍柴割草,都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可是,这山,远远一望,背衬蓝天,恰似一个赭色的大笔架,煞是好看。
这大山,给了大山的儿子马良以大山的性格。他像大山一样的倔强,不畏惧困难,想做什么,一定要做成。他不懂得阿谀、奉承,做什么事,都是一往直前,遇到阻挡,都不回头。他虽然和大山一样贫穷,但他和大山一样屹立着,挺着腰杆子做人。他以自己是大山的儿子为荣。
在他们村子东边远远的地方,有一座古寺,古寺后面山丘上,有一座砖塔。年代很久了,由于经历了火灾,塔身只剩下一个褐色砖块砌的壳子。奇特的是,塔尖上长满了许多树,大概是鹰鸟衔上去的种子,年深月久,长成了大树。大树枝丫伸开,叶子浓密,这塔远远望去,很像一支大毛笔。塔身为笔杆,塔上的树枝则是笔头。最凑趣的是,塔顶的树木中,有一棵是枣树,秋高气爽,枣子成熟,鹰鸟啄食,四散飞落,宛如笔尖饱蘸颜料,向广袤的天穹洒溅出星星朱墨。
如果说,大山的性格就是马良的性格,那么,这塔给了马良以志气。塔尖高耸刺天,马良志气凌云,他多么想把这塔托在手上,挥舞它,像挥舞一支笔,在蓝天上,用绚丽五彩的霞光作画,描绘一幅幅优美的理想画卷。
村子里有个传说,每隔三百年,哪一天,哪一刻,天要开眼,照在塔上的阳光会突然特别强烈,使塔的黑影投到远远的高山山峰之间,似同一支笔,搁在笔架上。据称,如果在这刹那间,有谁能抱住这黑影投射成的笔,他就会成为一位很有才学的人。
可是,村里年岁再大的老人,也没有见过这三百年一逢的开天眼,也不知道哪一年发生过这奇迹。因为他们村子里,世世代代,都是泥腿子,捏泥巴的,从没听说出过一位有才学的拿笔人。稚年的马良,一次次去攀登村后的高山。他爬上峰尖,坐在只有桌面大小的峰顶上,遥望远远的那座古塔和东方冉冉上升的太阳。他多么希望遇上开天眼,太阳光突然明亮起来,将塔的黑影投射过来,让他一把紧紧地抱住它。
许多个清晨和午后,他满怀希望地上山,却每回都是怅怅地回来。
他很想有一支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