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学荣和水云的相识,就像人来到这世界,纯属偶然。
盛夏的一个中午,学荣正在齐腰高的甘蔗林里挥动锄头为甘蔗培土,锯齿状的甘蔗叶把手臂刺出一条条血红痕印。灼热的太阳把人烤得大汗淋漓,汗水流经痕印,感到阵阵的辣痛。夏暑天,孩儿面,说变就变。刚才还热毒喷火,眨眼间便雷声隆隆,乌云乱窜,飞沙走石。甘蔗叶被吹得毫无章法地朝身体左刺右砍,痛痒难耐。学荣蹲低身子,猫腰钻出甘蔗林。仰头张望,看这情势,不用多久,定会有场大雨。他赶紧拿起雨衣,扛起锄头,快步朝村里回。走到半路,风声雷声交互作响,天空变得阴沉可怕。大雨倾盆而至,眼前雨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超过五十米。他赶紧走进就近那片香蕉林,傍在一棵高大的香蕉树旁避雨。“咔嚓——轰”骤然一声巨响,头顶一团火光蹿过,他不禁惊怕起来。正在这时,前面开阔的那片稻田中,一个女子双手拢着捂在胸前,腰间绑着一个小鱼篓,慌不择路地走着。雨把刚插下的稻秧打得几近贴着水面,田间小路细小溜滑。她走得左摇右晃,没戴雨衣帽子,淋得落汤鸡似的。“喂!过来,这里避雨!”学荣急忙朝她大声呼喊。她听见了,赶紧朝学荣冲过来。学荣的雨衣是他母亲用尿素袋里层的尼龙薄膜缝制而成,样式不太标准,但宽大,也牢固。见她走近,学荣用手捏住雨衣的两只袖子,同时示意她捏住雨衣的下沿,一齐往头上举。
“干吗连草帽也不戴?”她双手拢在胸前,上身前倾地走着。学荣专注地摆弄雨衣,没看清是谁就问。
“让风吹走了!”她答着。她捏住雨衣下沿往上一举,身子顺势往雨衣里钻,站在学荣对面。双方都感觉到各自的气息。学荣这才注意看,原来是水云。
学荣不禁愣了:水云穿一件白底细格的确良衬衫,湿透后紧贴身体,透出白皙细嫩的肌肤。文胸的布料估计也是用纯白的确良缝制,透出被紧扎得有些变形的乳房和淡红色的乳头。开始时因为紧张没注意看,但水云双手上举地站在面前,便很自然地看到她近乎透明的上半身。学荣倏地双耳发热不敢正视,不知该看何处,唯有目光低垂望着自己的脚趾。水云见学荣神色突变,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是这么难堪!她慌忙丢下雨衣,双手又拢在胸前,冲进滂沱大雨之中。
学荣自觉失礼,没再呼唤她。
这一年,学荣正好是21岁。
上世纪的榕树村,用木棍、茅竹和稻草搭建的凉棚是人们唯一的公共活动场所。生产队有会议召开,有大事宣布,都在凉棚举行,晚上是年轻人睡觉的地方。而中午,男人们吃饱饭把碗筷往洗碗盆里一丢,赶紧往凉棚走去。这凉棚,更是男人们谈天说地的天地。村里的红白喜事,街边巷闻,经这里发酵扩散会变得有板有眼。姜太公“直钩钓鱼”、广东南海籍的清朝大官梁柱微服私访时留名的“擎天一柱”、黄飞鸿落难东莞厚街镇时表演“双刀斩白榄”、寿根叔食饭“味味是鸡”这类的民间故事,讲古佬说到兴头上摇头晃脑,听的人津津有味,如身临其境。这里更是年轻人接受性教育的地方,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色情故事、咸湿笑话。若有一新婚女子从凉棚旁边的小路走过,就会有人沉声暗道:“看!她走路迈不开大步,双膝稍微外拐,昨晚定是让她老公搞了一整晚,把那地方磨损!”在旁边听着的年轻人想入非非,浑身燥热。
21岁是个对异性充满想象力的年龄,也是对性最富幻想的年龄。学荣望着逆风雨前行的水云,看见她腰间的小鱼篓前后上下地晃动,脑海闪跳着水云那樱桃般色泽清晰可辨的双乳。不知何故,他顿觉全身灼热,胸口如垫着一块发烫的毛巾,他情不自禁地蹲下身……
雨中的水云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羞赧和一股暖流瞬间灌注体内,虽臊得脸庞发热却又滋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舒服。学荣虽然没看清楚水云的容貌,但她身体散发出摄人的气息,矜持的躯体语言,桃红色的乳头,被文胸勒得鼓胀欲动的乳房,还有那细白嫩肉,也已深深地镶嵌进学荣的脑海。
自此以后,水云的影像便魔鬼似的缠住了学荣!
那年代,人们最高的娱乐享受是看电影。公社里有两个放映队,在十多个村子间轮流放映。一到傍晚,年轻人成群结队地跟随放映队到周围的村子看电影。其实,对于多数的年轻人,看电影并非是他们的目的,目的是透过嬉笑、嬉闹,寻找和认识自己心仪的女朋友。这种结交女朋友的方式,学荣并不喜欢,总觉得喧闹哗笑的场合看到的只是各自演戏似的表面,真实的自我却被掩藏着,很难发现情投意合的异性。尽管也有人因此找到自己的所爱,但学荣觉得那是别人的事。他喜欢的是在家里看看种养科技的书籍,或到生产队部浏览报纸。
自从邂逅了水云,学荣就加入了看电影的行列了,因为想碰见水云,更希望和她说上话儿,发展关系。他很失望,连续四五次都没看见她。一个多月过去了,也见不着水云,学荣对她的思念愈加强烈,想见她的冲动更加迫切,甚至有了刚到中午就盼那太阳快点西沉黑夜快点到来的荒唐想法!
大沙村地处榕树村西侧,隔一条沙律涌,互相往来靠一艘小渡船。这晚上轮到大沙村放电影。中午时学荣让母亲早点煮晚饭,他也提早收工回家。洗完澡,穿上短袖白衬衫,把衬衫塞进裤头,皮带一束,再到镜子前整理一番,心里很满意。母亲笑眯眯看着他,也没问他干吗这般扮靓。母子同心,她当然明白儿子这般打扮的用处!
横水渡是一段自南向北稍直些的河段,往北不远向榕树村这边拐弯,站在大沙村那边的拐弯处,面朝南望,横水渡正好在眼前横行往来。两岸渡头和渡船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学荣总结了前几次碰不上水云的原因,这次改变方法,太阳还未西沉,他便到了沙律涌这拐弯处大沙村那边守候。“除非她不去看电影!”学荣心里说着,“若去,必然在这渡船让我看见。我便尾随她行,再找机会跟她搭讪!”
月儿高挂,窄长的沙律涌被照得银光闪烁,如同一条彩带,曳行在一望无际的香蕉林。十公里外的狮子洋,传来阵阵沉闷的巨轮汽笛声,夹着海风过后香蕉叶的“沙沙”声,遥相呼应,使水乡这月夜更显迷人、宁静。渡船载着美女小伙们,一船又一船地来回不断。学荣满怀期待盯着每趟渡船上的女仔,这个……那个……都不是!夜幕深沉,快到放映时间了,还是不见水云。学荣刚还满怀期待,充满诸多有趣想象,现在却是沮丧至极。艄公载完了候渡的人群,把渡船摇驶回榕树村那边,拿起锚链正要捆挷,却又走来了两位美女。学荣因极度沮丧的情绪而感到喉咙干涩,口渴难受。正是焦灼、苦恼之际,思忖着是离开还是待着等下去,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胸膛内“轰”一声,随着对岸那两人的出现而响起,心仿佛跳了出来,心里高声说道“她就是水云”!
“轰”声过后,一股清凉气息从丹田处“嗖”地往上涌。焦灼、苦恼、口渴都消失了,躁动的心绪也平和了下来。
榕树村有六个生产队。水云在村头的第一生产队,学荣在村尾的第六生产队。村头和村尾相隔甚远,各自的田地相隔更远,平时连碰头的机会都很少。上次风雨中遇上水云,皆因水云捉蟛蜞喂鸭。村头的水田甚少蟛蜞,她便走到村尾这边的水田寻捉蟛蜞,也就有了那次接近的几分钟。学荣对水云的印象都是从人们对她父亲的街谈巷议而获得。那时候人们都说榕树村有三只美丽的蝴蝶,一只是村头的水云,一只是村中的明英,一只是村尾的艳媚。这三只美丽的蝴蝶中最美的是水云,她神态贵气,身材苗条,双眼像会说话似的,宽阔的前额散发出天聪的气场。她父亲得了痨病,20年了都卧病在床,死不了,又好不起来。在凉棚的咸湿笑话里,学荣也听说过水云父亲这痨病,是因“撞红”而起。传说“撞红”的病因有两种,一种是男女性爱中凑巧碰上女人的月经,或者女人的经期刚过但还未干净而男的却是霸王硬上弓;另一种是女人生了孩子不到一个月男的硬要性生活。这一头是最美的蝴蝶,另一头是痨病的父亲,两种极端集于水云一身,自然是街谈巷议的主角了。她人虽美丽,却也惹小伙们对她的忌讳,生怕她带上父亲的遗传。艳媚准备年底结婚,传说明英正和镇长的儿子谈着恋爱,唯独水云,全没恋爱的传闻。人们议论着水云美丽的同时也议论着她父亲的怪病,这议论显得低声暗语,神神秘秘,连听着的也觉毛骨悚然。
平日里学荣心中水云的形象其实很模糊,至于如何的美丽更没有丝毫印象。即使雨中相遇那几分钟也没来得及细看,镶嵌脑际的除了她半透明形体、气质,还有说不清的感应。学荣在朦胧月色中大老远就能在两人当中一下子辨认出水云,凭的应该是这一种感应。
水云和明英上岸后,学荣便尾随她而行,思索着该如何接近她。电影在大沙村的晒谷场放映,这晚放映《 金光大道 》。水云到场时已放映到萧长春在马车上打了个响鞭,清脆明亮的女声在唱着“叭叭地响哎……”这一场景。水云在靠近前场的位置站着,学荣稍作思索,觉得站在她不远也不近的地方,让她觉得今晚这次见面是碰巧这种方式最好。为引起水云的注意,他假装为电影的情节陶醉而情不自禁地发出声音,让她既注意到自己,又觉得他还不知道她俩相距不远。当学荣感觉到她注意着自己有好几次了,才做出不经意间瞥见了她。
“哦!是你!”学荣假装惊讶又略带欣喜地问。
她肯定记起那天避雨的事,所以面色泛红,羞涩地朝他点点头。
学荣很自然地走近她身边。刚好是换片时候,全场灯光骤亮。此刻,他才近距离地看清楚水云的容貌,她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美丽!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娇小玲珑,清纯秀美。古今这些对美女的赞美,套在水云身上,学荣都觉得远远形容不了水云那种让人清新脱俗般的舒服感觉。
第二个片又开始放映,灯光熄掉,只剩下半轮明月。学荣又望向水云,真的如俗语所言“月下出美人”!水云深沉又略带忧郁的眼神,雅嫩而又清秀的面容,轻抿的嘴唇透出若隐若现的傲气,全身散发出让人迷恋的气息。
当学荣瞥望水云时,发现与水云结伴而来的明英却神情古怪地望着他。当她看见学荣发现自己的举动,便匆匆地跟水云打个招呼,腼腆地朝学荣点点头,离去了。
见学荣发现自己的举动,便匆匆地跟水云打个招呼,腼腆地朝学荣点点头,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