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屡败屡战又何妨
京城,301医院,一辆鸣笛的救护车从熙攘的车流中穿过,直驶进大院,早已等候多时的医护人员匆忙把这位从机场接到的病人匆匆推进住院部。
转院资料、手术资料、病人各项生理特征资料,是由一位佩戴国徽的人交付的。签字的时候,主治医生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又是枪伤,又是转院,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确定,可肯定不是普通人。确实如此,刚送进ICU重症监护室,已经有人接手护理了,像保镖一样寸步不离门口,除了医生护士在监视下出入,怕是谁看到那俩膀大腰圆的门神也望而生畏。
仇敌匆匆赶来,在门口处被拦下了。别说仇敌,就是同来的国安陪同亮着身份,也照样被拦住了,那两位像机器人一样,就一句话:谁也不能进去。
“那你问下他啊,你能替人家做得了主?”仇敌气愤地道,这些人被训练得,根本不懂人情了。
不行就是不行,人家一点都不客气,仇敌急了,扯着嗓子喊了声:“费哥,还能喘气吗?我来看过你了啊。”
那俩没想到这样也行,一人挡仇敌一条胳膊,怒目而视,眼看就要动手了,那位同行的国安赶紧劝着。医生接到紧急呼叫,匆匆奔来直进病房,片刻又出来问道:“谁叫仇敌?”
“我我我……”仇敌应声道。
“你进去一下吧,病人要见你。”医生道。
众人瞠目结舌间,仇敌一闪身进去了,有点小意外,病人清醒以后谁也不见,没想到第一位见的,却是位不相干的人。
可能无人能领会这一对共过患难的朋友,仇敌进门时,费明在活动床上半躺着,脸色有点苍白,不过表情却是好兴奋地看着他,第一句是:“我说嘛,好人才不长命,瞧瞧你毫发无伤的,一准就是坏种。”
仇敌一下子鼻子老酸了,他笑着道:“你也不是个好种,背后俩窟窿,我以为你都挺不过来了……”
一说,仇敌鼻子一抽,奔上前去,握着费明宽大的手掌,吧嗒吧嗒掉了老大的两颗泪珠,费明却是无语安慰,轻轻地摩娑着他的脑袋。
泪眼蒙眬间,老费唱着哈里路亚把车飞起来的疯狂依然历历在目,一瞬间飞跃而起,一瞬间轰然坠地,死死地把抱枕摁在脸部的仇敌,感觉到气囊巨大的冲击,压迫得他几乎窒息。他那一刻很清醒,划破了气囊,从窗户里钻出变形的车,惊恐地爬着,用石头砸开了驾驶室的门,把费明拉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奄奄一息。他以为这家伙吓怂了,还大声地讥笑,拍着脸蛋让他清醒,不过唤不醒,在他身上摸了一手血时,他才省得,费明侧伏着护着他时,早中枪了……
“哭个屁呀?这不没事吗?”费明抽着被角,给仇敌擦了擦,给他一个促狭的眼神道。
那是怕他伤心,在故作轻松而已。仇敌摸着他的背,被费明一巴掌推开了。他斥道:“行了行了,别搁我身上摸来摸去,你不嫌肉麻,我还怕起鸡皮疙瘩呢。”
仇敌看了看他,能这样扯淡,八成没事了。他拉过椅子,坐到了费明床边,兴奋地给费明削着苹果。费明看看他,指指他的腹部,仇敌一撩衣服,一个微创的刀口,他解释道:“前天做的手术,取出来了。”
“那就好……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费明好奇问了句,仇敌眼神一闪,他明白了,恍然道,“哦,还被抓着壮丁呢,是吧?”
“你都这样了,我好意思跑了吗?”仇敌苦着脸道,把苹果递给他。费明大啃了一口笑着道:“不要找客观理由好不好?你骨子里就好斗,不找到答案你会睡不着觉的。”
“谁骨子里好斗了,扯淡。”仇敌不屑了。
“快算了吧,一枪就把尾巴崩了……哎我说,好枪手可都是子弹喂出来的,你哪来的条件学啊?”费明最大的疑问恐怕要和他的职业有关,他几枪都没有打掉尾巴,可没成想被这个半掉子办到了。
仇敌嘿嘿一笑道着:“我属于天资太优秀的,你嫉妒不来。”
“切……回头好好查查你,我怀疑你小子私藏武器了。”费明笑道。
“少来了,我还举报你违反纪律呢。最后一刻英勇开车下路的时候,唱着哈里路亚,跟恐怖分子一样……你那时候应该喊一句,为了祖国和人民,我要跳河……”仇敌严肃地道。
这话听得费明一噎,他瞪了仇敌几眼,恶狠狠地道:“小子,等我伤好了,小胡同里堵住你非胖揍一顿。”
“我还真想和你过两招,甭看你又高又壮,未必是我对手……等等,我再给你剥几个香蕉,你多吃点,赶紧好啊……省得可怜巴巴躺医院让小护士折腾你……哎我说,你们挺腐败的啊,公费医疗不说,配的小护士还都这么水灵……”
“瞧你说的我好像享福似的,咱俩换成不?”
“切,少来了,你都被小护士摸了几天了才跟我换……跟我说说,心里是不是美滋滋的?不能下床,内急的时候,被人帮着办事,啥感觉呢?”
“嘿,你这个……悔死我了,我真是吃饱了撑得跑去挡那两枪,该让你躺着多好……”
“……”
两人在里面叽歪个没完没了,陪同的国安一直看着表,几次想提醒,都被守门的挡住了,见面超时了足足一小时,都没见那人有出来的意思……
此时,在七处的局长办,董淳洁正等着计划的批复。
他坐在局长办公桌的侧面,和局长两人正观摩着田上介平的几次审讯记录。这个人在短暂的失态后,又回复到了先前的状态,中野惠子查无此人的消息都没有再次刺激到他,屏幕上的这位,漠然、平静,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作为一个情报人员,这个人值得我们尊重啊。这些死硬分子,哪一个都是有信仰的人,哪怕被他的祖国抛弃,也无怨无悔。”陈局赞道,关了屏幕,叹息。
一切手段之于信仰都会被视作无物,这也是反间谍手段永远落后间谍技术的原因之一,因为决胜的大多数时候,人的信念在其中起的作用至关重要,这不是技术上的差距可以弥补的。
“还有一种情况,这个人有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否则在这种时候,他应该抛出点东西,哪怕仅仅作为交换,换一点优待条件。”董淳洁如是道。
“那结果还是相同的,现在走进死胡同了。”陈局指着一页纸道,“你们的计划太笼统了,我有点看不明白。”
“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仇敌给我回溯了一下经过,我觉得还是可行的。”董淳洁道。
“你说说看……”陈局好奇心起。
“咱们从头说起,6月中旬,李从军,也就是这个‘田上介平’落网,两周后,仇敌他们被放到李从军的位置钓鱼,其实中野惠子在我们根本没有察觉的时间,也就是7月2日,已经被灭口。之后又过了将近两周,仇敌无意撞到佰酿,被对方发现。行动组判断,很可能对方也在盯着仇敌,再之后,对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咱们的诱饵,也变成了他们的诱饵。这应该是标准的黑社会栽赃手法。想一想,如果仇敌不是我们的线人,他在李从军几次出没的地方都出现过,再加上出入中野惠子的居处,开着中野的车,车后备箱还放着杀害中野惠子的凶器……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董淳洁道。
“嗯,这是预定的计划,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这么个剧情。”陈局道。
“但在16号事发的时候出现变故了,先是早上,指挥线人的人换了,仇敌反应很快,判断出中野惠子可能已经出事后,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她的尸体……再然后,段小堂刚刚约了仇敌,我们准备抓捕,而就在这个时候,段小堂和仇敌却双双几乎同时遭遇灭口……其实灭了段小堂,我们就全瞎了,仇敌根本不知道什么重大情况啊。”董淳洁道。
“是啊,明知道他是线人,灭他的代价可是不小,赔上一辆价值几十万的车,和一个好枪手,对地下势力,这绝对是一个重大损失……你是说,这样做的原因才是关键?对呀,什么原因?理论上,灭口段小堂以后,他们就是安全的,仇敌根本没有接触对方的核心啊。”陈局问。
这时候,董淳洁笑了。
陈局好奇地看看他,然后又低头看计划资料,又在电脑上看实时的进展,思忖片刻,他笑了,道:“有点意思了,旧情人的新欢,居然是田上介平。在旧情人处待了数个小时,看来是唯一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了。”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别无选择……现在的情况是,段小堂沉渣泛起,需要牵制我们大部分警力,而且和他相关的官商黑恶,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对手可能深谙长安地方的环境,用这层灰色地带作为他的天然屏障,试想,即便我们能把这层灰幕抽丝剥茧理得清,但到那时候,恐怕真正的主谋已经逍遥法外了。”董淳洁道。
“但你这个计划风险很大啊,把涉案的全部放掉……万一溜上一个两个,怎么办?”陈局问。
“我也担心这事,但是,从事商业间谍行业的高手告诉过我,凡能看到的真相,绝对是被粉饰过的假象;凡能看到的目标,都不是真正的目标……我觉得,他们的话,很适合这件案子。”董淳洁道。
“有道理,那些深藏幕后的人,是不会轻易授人以柄的……我们能抓到的,大部分是他们刻意让我们找到的……对,很可能他们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一查段小堂,我们肯定焦头烂额,千头万绪,谁也顾不过来再找他们的蛛丝马迹。”陈局道。这层灰幕可能是最好的伪装了,而这样的伪装……他皱皱眉头道,“难道,对手是官场的人?这么熟悉规则。”
“而且还在利用规则给我们设置障碍,一查段小堂涉案的人,马上就陷入一个权财泥沼了,而且有些人违法事实很重大,不比泄密差,对于哪一个办案的,这都是有诱惑的。”董淳洁道。办案人员谁不想借着一个案子为自己职业生涯添上一笔,取舍之间,恐怕那种既不涉财,亦不涉黑,而且隐藏很深的秘密就要被忽视了。
“好吧,需要什么,局里全力配合,把这只黑手刨出来……我不约束你该怎么办案,但这起间谍案,必须办成铁案。”陈局道,抽出签字笔,在计划书上重重地签了他的名字。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仇敌才从医院住院部出来,陪同的国安人员倒没有不耐烦之色,不过等在车里的包小三、耿宝磊就不行了,刚上车,两人都是龇牙翻眼,就差破口大骂了。
对了,没有骂的原因,也在车里,管千娇赫然在座。她是被诳来的,还没有从三个人毫发无伤、重新出现的震惊中惊省,却发现让她更震惊的,三人坐的是北汽奔驰,住的是四星宾馆,出入还有四位保镖陪同。那保镖训练有素,废话一句都不多说,像机器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不,上车就走,啥也不说,管千娇心虚了,她问着:“哎,这是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包小三学着国安的口吻。
“组织原则是不能多问的。”耿宝磊咧嘴笑道。
“你俩装什么装,什么组织?”管千娇愣了,坐到了仇敌身边,好奇地看着,看了半天,手指一摸他耳际,“这伤怎么回事?又跟谁干仗了?”
“我告诉你,你又不信。”仇敌道。
“你还没告诉我呢啊?”管千娇郁闷了。
“嗯,那我现在告诉你……这是我和一位安全局的同志,在逃避一个枪手追杀时受的伤,那场面太激烈了,车速一百多迈,子弹砰砰砰打得车都成筛子了。最后没办法,我们只能把车开出路面,哗的一声从十几米处掉下河里,侥幸逃生……”仇敌看看管千娇,严肃地道。
管千娇摸着下巴,好奇地问:“你说的哪部电影?混群演去了?”
“看看,就说她不会相信的。”仇敌笑了。
“信你们仨才见鬼呢……我说,少跟我打马虎眼啊,把我骗来干什么?”管千娇不悦了,不知道这仨出什么坏水。
“别这样,咱们搭档不是?”包小三道。
“就是啊,咱们俩还睡过一张床呢!”耿宝磊道,惹得管千娇啐了他一口。仇敌也逗趣道:“没有你,我们的生活太寂寞,老实说,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一点都没想我们?”
“想你们才见鬼呢!这到底想干什么呢?不是想把我拐卖了吧?”管千娇愕然问着。
“就你,不拐卖别人就不错了,谁敢卖你呀?”包小三道。
和这俩货扯不清,管千娇揪着仇敌不客气了,直说道:“……说清楚,否则我马上下车。”
“嘿嘿……看你吓成这样,很简单,跟我们走,偷点东西去。”仇敌道。
“有包小三在就行了,让我偷什么?”管千娇道。
“他不懂电脑啊……通过电脑偷,这不你强项吗?报酬相当高,免费机票,免费住宿。就一句话,干不干吧?你不干就另找人。”仇敌压低着声音道。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管千娇怀疑道。
“再危险,你都是坐在电脑后,能有什么危险?”仇敌不悦了。
“废话,你让我偷信用卡信息、手机信息什么的……那不危险啊?”管千娇警惕道。
一听这个,包小三来劲了,凑着脑袋上来问着:“咦?这些你都会?你早说咱们早发财了。”
他脑袋被仇敌无情地摁下去了,仇敌笑着道:“我向你保证,没有什么危险,而且这次的报酬,足够你舒舒服服过下半生。一句话,去不去?”
管千娇咬着嘴唇,还有些犹豫。基于对仇敌的信任,她觉得不会有假,但同样是基于对仇敌的认知,她知道仇敌胆太大,又有点怀疑。
“司机,停车。”仇敌喊了句,车嘎的一声停到路边。仇敌不客气地对管千娇道:“下车,不去我们另找人。回头约你吃饭啊。”
“啧,谁说不去了,你给谁摆脸看!司机,开车。”管千娇拿定主意了,小样跩起来了,直指着三人道,“知道你们仨不学无术,遇到难题就没治了。没办法想起我来了吧?哼。”
她在得意,那仨呢,同样在得意。
震惊从此时此刻就开始了。车疾驰到七处,接上了董淳洁。管千娇拿到的配发电脑让她眼前一亮,定制的,防摔防水,一摸笔记本手感惊讶得她眼睛都快凸出来了,这可不是有钱能买到的。下一刻直驶机场,从地勤口直上航班,都不用排队等待,头等舱一坐,她开始相信这几个货没准真是交上好运了。
不过,开机试了下电脑把她吓住了。开机密码输入条行上方,是国徽的标识以及国安的单位名称,当黑客的岂能不知道这干系的重大,吓得她一合电脑,瞪着仇敌,又看看董淳洁,估计在怀疑是不是要干重大违法勾当。
“这样的密码,你能破解吗?”董淳洁从后座凑上来轻声问。
“什么破解?我哪会呀?”管千娇剜了仇敌一眼,这谎言太没可信度了。
“他们,到西北跟了我一路,都成朋友了。我是国安七处人员,董淳洁。这是我的证件,放心,你正在为国家服务。”董淳洁递出自己的证件,让管千娇看了看。管千娇不信老董,但信得过仇敌,仇敌点点头,这倒让她放心了,起码比偷着干放心了。老董和蔼地再问着:“那我再问一遍……这样的密码,您能破解吗?此行我们可能需要用到很多类似破解的技术。”
“说实话吗?”管千娇问。
“当然实话。”董淳洁预感到,这又是个民间奇人。
“实话还是不用破解。”管千娇翻开电脑,在包里找着手机,连好线,边操作边道,“大部分机构的密码基本是白痴类型,有关部门的密码,可能比白痴还差。这都128位算法加密时代了,我曾经访问过一个政府网站,居然还停留在八位时代,细细一看,居然是买的代码框架装门面呢,那种加密让我们破解简直是侮辱。”
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话音落时,已经进入了界面,管千娇一亮屏幕,让董淳洁看。
剩下仨都在笑,老董羞赧地吧唧吧唧嘴巴,尴尬道了句:“幸亏密码不是我设的。欢迎你加入白痴队伍。”
老董的谦和倒是让管千娇接受了,可得悉实情,还是让管千娇一下子消化不了,起飞时,她剜了仇敌几次。仇敌笑着问:“怎么了?”
“你真把我卖了?”管千娇气不自胜地道。
“卖了个好价钱,你别羞答答还不情愿好不好?以为我不知道你考公务员因为身高原因被刷下来好几回?这是给你机会啊,打他们的脸的机会……说不定能破格录取啊。你得谢谢我。”仇敌笑着道。
管千娇也笑了,不过她趁着起飞的间隙,伸着手,狠狠地掐着仇敌胳膊上的肉。看着龇牙咧嘴的仇敌,她笑着道:“谢谢你啊!”
“不客气。”仇敌揉着胳膊,脸上难堪地道。这事办得是不怎么地道,就算招安也得有个心理过程不是,千娇明显还有点不情愿,不过只能认命了。
一个半小时后,这一行特殊的队伍在长安落地,落地的第一时间,最新的进展却是让仇敌瞠目的消息:庄婉宁被正式批准逮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