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经典小说:秋海棠》为“鸳鸯蝴蝶派”作家秦瘦鸥在20世纪20年代创作的小说,曾被誉为“民国第1言情小说”,又有旧上海“第1悲剧”之称;它已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特别是上海孤岛文学时期具有广泛影响和代表性的作品。
旦角艺人秋海棠与一个被军阀侮辱的姑娘罗湘绮相恋,却遭到军阀的种种迫害,甚至惨遭毁容,不得不放弃爱情和艺术,带着女儿梅宝避难到乡下种田。在十多年的岁月里,父女俩经历了种种歧视和凌辱,后来罗湘绮找到他们时,秋海棠已经离开了人世。一个是梨园名伶,一个是被误终身的女子,乱世相逢,真心相恋,却被命运无情翻弄——一个惨遭毁容,断绝了艺坛前程,携女漂泊颠沛流离,一个身如笼鸟,别离了爱人骨肉,日夜相思衷肠难诉。然而,终于等到命运垂怜,怎想……
我开始写小说是很早的,从在校刊上发表作品的时候算起,到现在差不多也有十九个年头了。但最初的十年里,真可以说是一味的“瞎想瞎写”,有些东西,简直够不上称小说,便是二十一岁那年给《时事新报·青光》副刊所写的一个长篇《孽海涛》,虽然也曾博得一部分宽大的读者的赞美,可是究其内容,委实还是非常的幼稚,无论从意识方面或技巧方面看,都得归人劣等中去。
后来不知怎样,居然有两个学校受了我的虚名的欺骗,先后要我去讲“小说学”,为了要免得丢脸,课余的准备就不能少:向来不曾走进去过的图书馆,从此也有了我的踪迹,一切关于研究文学或小说的书籍,也陆续映进了我的眼帘;如此胡闹了三四个学期之后,自己对于所谓“小说”这一种文学,总算才略略有了一些头脑,每次翻开从前的旧作,脸上总觉得热剌剌地非常难受,几乎从此失却了继续写作的勇气。
我并不讳言,我是一个少产而且文笔很迟钝的作家——假使我还可以算得是一个作家的话——尤其是在我略略领会了一些小说的真谛,和觉悟到了过去的错误之后,对于长篇创作,我更不敢亦不愿贸然从事;所以我脑海里,虽然在六年前已构成了一个故事,想把它演绎成一篇十万字的小说,而且几年以来的确也费了不少心力,用以搜集资料,实地考察,以及征询各方的意见;但为了格外郑重起见,我终于延到去年十一月,才正式着手写作。这一篇东西不是别的,就是现在的《秋海棠》!
关于这篇创作的结构如何,技巧如何,有下文可以证明,这里无须多说;但有两点,却不得不先声明一下:
一,在意识上,这个故事当然是经不起严格的批评的;但至少限度,我可以告慰读者,这里面也并无何种违反时代或接近下流的成分。
二,本书中的人物,俱由作者想象而来,绝不影射任何一人。
我想说的话已经完了,一切仍望读者多多指教!
上面这一段开场白式的前言,就是我在去年二月中间,开始给《申报》写《秋海棠》时所发表的;现在本书印成单行本出版,我心里所想说的话,大致仍和一年半前相同,所以再把它排在这里,重登一遍。
但当《秋海棠》陆续在《申报》上刊登的十几个月工夫里,我这样拙劣的写作竞意外地得到了许多读者的赞美,使我又惭愧,又感激。实际上,我也的确是用了全副力量来从事的,尽管我的天分既不高,修养又不足,但落笔前的苦心准备和开始以后的惨淡经营,至少已把这两种缺陷弥补了一部分,以致使我后来在重行校阅一遍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尚不十分丢脸。仅仅最末一节结束得似乎太匆促,所以这一册单行本里,已把全书分为十八节,使最后的一个高潮,在一种比较更自然的状态下发展出来。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我这一次的改作,对于全书的情节,却并未有何更动,虽然有不少太太小姐们在读完《秋海棠》以后,认为结局太惨,可是我这一部小说并不是浪漫主义的产物,不能让它离开现实太远。因为人生本是一幕大悲剧,惨痛的遭遇几乎在每一个人的生活史上都有,而骨肉重圆、珠还合浦等一类的喜事,却只能偶然在春梦中做到,所以连梅宝的得以重见罗湘绮已经也太dramatic了,如何还能让秋海棠死里逃生的做起封翁来呢?
本书每节第1页上,有一幅名画家“杭州唐伯虎”唐云先生所画的秋海棠,姿态美妙,不可方物,端的等于给我戴了一顶最漂亮的丝绒帽子一样,真是万分感激的。(编者注:此次出版,原插图均未采用。)此外顾联荣、朱福祚、顾向勤三君襄助校对,华敬端女士和甥女吴继慧协同誊写,都不失为是这本书的功臣,特此附笔志谢。
作者
一九四二年七月七日
秦瘦鸥,原名秦浩,上海嘉定人。现代文学作家,鸳鸯蝴蝶派代表人物之一。先后在香港《文汇报》、上海文化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担任编辑、总编辑等职。著有小说《秋海棠》《梅宝》《孽海涛》等,译有《茶花女》《御香缥缈录》等。
一 三个同科的弟兄
二 良友与荡妇
三 镇守使的姨太太
四 意外的遇合
五 爱与欲的分野
六 爱情结晶品
七 脸上划一个十字
八 可感的友情
九 一个古怪的庄稼人
十 慈父的心
十一 夜半歌声
十二 意外风波
十三 流浪到上海
十四 打英雄的生活
十五 爸爸,卖唱去吧!
十六 青春之火
十七 也是一段叫关
十八 归宿
《民国经典小说:秋海棠》:
说到这里,他又略略顿了一顿,随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但并没有喝。
“上月里,他的头儿赵四再三来约他出去搭班,他因为母丧已满百日,便不再坚拒,只是跟我讨论,想把吴玉琴三个字换掉,以为太像女人了。我替他想了许久,想不出什么好的名字,后来偶然灵机一动,才想到了秋海棠三个字;虽然一样不脱脂粉气,却还多少有些意义。他听我说,便马上赞成,我们三叔他老人家知道了,也说这三个字很喊得响,比吴玉琴的确好一些。反正他早已出科,说改就改,还有谁能阻挡?”
瘦而且长的评剧大家俞仲迁先生,这才把他那颗上下皆尖的脑袋点了一点。
“不错,出了科的学生要改艺名是班子里管不着的。”他接着又马上堆出了十分自负的神气说:“记得三十一年前,马风云才从凤鸣社出科,他也不欢喜那个名字,便由兄弟替他改成马玉凤。他改名后第一天出台唱的是十三妹,有小宝芬的张金凤,高寿林的安公子,刘宝奎的邓九公,周福……”
俞先生正吹得出神,不防蓦地给那穿西装的小伙子捉出了一个破绽来。
“别忙,俞先生,你老人家今年大概也不过四十一二岁吧?三十一年前你才得十岁模样,怎么就会给人家改艺名了?”
这一问倒真把那位评剧大家问住了,一张烟容满面的淡黄脸上,不觉很例外的透出了一丝红意来。
“噢!记错了!”他勉强想改正过来,“是念一年前,不是三十一年……”
袁绍文忍不住也笑了一笑。不过今儿他是主人,那个西装少年张天明又是他自己的同学,当然不好意思再让俞仲迁受窘,便立刻又另外提出了一个谈话的题目来。
“天明,你瞧我们三叔现在对待玉琴怎么样?”
“很不差,”西装少年把那条绯色的领带整了一下回答,“似乎不像从前那样肉麻了!这都是你从旁苦劝的功劳。”
“可是三年前玉振班的学生刘玉华,倒也给了他一个很有力的教训!”绍文笑着说。
“刘玉华给玉振班开除之后,听说一直在南边出台,不知道秋老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有?”俞仲迁也插嘴进来问。
绍文一面把一叠钞票掏出来,准备会账,一面很简短地回答:
“没有听他说起过。”
正在这时候,有一颗光头打帘子里探了进来,只一照面,屋子里的三个人便认识他了。
“荣奎,你可是来催你们老板上馆子去吗?他早就跟袁镇守使一起走了!”张天明照例总是第一个抢着说话。
荣奎是秋海棠的跟包,此刻倒真是催戏来的,听天明这么一说,便忙着说了一声是,就想旋过身子回去了。
“你给我走进来,有话问你!”绍文突然高声向他喊着。
荣奎不敢怠慢,忙整一整青布大褂,立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垂着只手,先叫了声七爷,又向俞、张两人各叫了一声先生。“你老人家有什么话说?”“我问你……昨天有个老妈子模样的女人,在第一楼外面跟你鬼鬼祟祟的说话,她是干什么的?”绍文看定了荣奎的一张小圆脸,正颜厉色地问着。
“啊……她吗?”这个背了人很浮滑,当着人就装土相的小伙子嗫嚅着说,“她是我的姑妈。昨儿为了家里的事,在那里跟我商量。”
绍文冷笑着把头一摇。
“怕不是你的姑妈,倒是一个媒婆吧。”
说得张天明和俞仲迁都笑了。
“是的,正是我的姑妈,是去年才嫁的!”荣奎抢着说明,只是说得太忙了一些,反露出了一个大漏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