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驼》由哈萨克族作家朱马拜·比拉勒的九个短篇与四个中篇构成,小说内容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描写塔城地区哈萨克族牧民的生活。通过牧民在草原旧俗、族规等影响下或悲或喜的际遇,以及“文革”时期人为产生的悲剧,描绘出草原民族宽厚而富有人情味的心理特质。二是描写牲畜、动物与人类以及自然生态间的关系。以《黒驼》为代表,谴责了人类为贪婪所驱使,毫不顾及牲畜动物的灵性、破坏自然生态平衡的恶行,以及因此带来的灭顶之灾。表现了草原民族既贴近自然、热爱自然,又畏惧自然,敬奉自然的朴素的文化心理。《黒驼》体现了作者广阔的写作背景、对民族历史和心路历程的探究、敏锐丰满的感受和思考力,和杰出的语言及结构故事的才能。
朱马拜·比拉勒,笔名朱拉曼。哈萨克族,新疆额敏人,1962年毕业于新疆大学中文系。1956年开始发表作品,198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深山新貌》、《原野小鸟》、《光棍》(原名《同代人》)等。作品多次获奖,其中中短篇小说集《祖先的遗产》获第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奖,《父亲的业绩》获1990年中国作协和国家民委少数民族文学奖,《蓝雪》获2002年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长篇小说《东方美女》获2006年新疆天山文艺奖、《东风》获2013年哈萨克—柯尔克孜族飞马文学奖等。1999年荣获新疆德艺双馨文艺百佳称号;2013年荣获新疆天山文艺奖终身成就奖。
阿里,本名韩阿利,撒拉族,1954年生于青海省循化县。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家协会会员。1989年开始发表哈译汉文学作品,先后有《世交》、《黑雄驼之死》等百余篇中外哈萨克族作家中短篇小说和诗歌翻译作品发表于国内文学刊物。出版有译作《无眠长夜》(中短篇小说集),《脱列府的终极迁徙》(长篇小说)等。1999年获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翻译奖,2013年获第四届新疆天山文艺奖。
韩玉文,男,哈萨克族,1964年8月生,新疆哈巴河县人。新疆翻译工作者协会理事,副译审,现任新疆阿勒泰地区人大工委办公室副主任。多年从事哈汉互译工作,翻译各种专业书籍及文学作品十余部,在报刊杂志发表文学翻译作品三十余篇。2001年获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二十佳翻译称号。
短篇小说
3 诅咒
14 报丧鸟
19 远处传来鸟鸣声
24 迟融的冰凌
37 一对外婆
49 一把黑土
62 山脚下的石墓
70 嘎啦鸡
77 美女
中篇小说
95 往事如烟
139 向往天堂
161 最后的部落首领
265 黑驼
诅咒
比耶特部落的毕官①萨布尔乎勒去世了。生来一身正气,高龄之后不得已撒手而去的他,曾是不讲情面、不讲身份贫富贵贱一视同仁的最后一位部落领袖。没过多久,他的大儿子也随父亲而去了。
他们身后的那些为数不多的祖祖辈辈延续下来的牲畜,由部落里敬畏萨布尔乎勒亡灵的后辈们临时代牧着。他们身后悲哀的年轻寡妇和最大只有十岁的两个女儿,在一年守孝期内的生活起居,也是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没有因为户主的英年早逝而遇到大的难处。就像野马家族一样,一匹乳马被枪杀之后,另一匹乳马会把自己的奶头主动送到嘴唇干裂的遗孤嘴旁,在芒格拉克和沙吾尔山之间的比耶特部落,云雾缭绕的深山里为数不多的牧户们,轮流包下了不幸家庭的日常担水劈柴、宰牲磨面之类的家务活,和少量口粮地里的农活。
还保留着和睦互助传统的乡亲们,抽空犁了孤儿寡母只需浇一夜水的那点儿口粮地,然后,年轻人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给她们的地浇了水。在这一年中,年轻寡妇除了提供一些畜力外出不了任何力,只是坐在家里守孝哭丧,听不断来吊唁的乡亲们的安慰之词。
到了收割季节,她除了给帮助收割的乡亲们按时做饭外,还请人在地头宰羊招待了帮工的人。她的开支不过就是两只羊和一袋子酸奶、一块砖茶。
半个月之后,乡亲们又聚集在她家,把他们不分昼夜亲手给她割好垛起来的、与丈夫在世时的差不离的一大垛小麦、半垛子黍子、不多的大麦和燕麦,还有一小块田的豌豆碾好扬净入了库。
对父老乡亲感激不尽的年轻寡妇,当众痛哭流涕发誓说:“愿安拉赏识你们,我若要离开粗肠子①部落,天诛地灭!”
丈夫去世的第二年古尔邦节期间,年轻寡妇请阿訇念古兰经,宰亡夫生前的坐骑,请来乡亲们为亡夫举行了周年祭奠活动。活动当天,部落里的长辈妇女们根据宗教教义和传统习俗,拔去插在秋季毡房腰绳上的黑色哀旗,揭掉寡妇头上的黑色孝巾并绕着她的头顶转了三圈之后扔进了火里。之后,本部落女人中,受人尊敬且以说一不二而出名的一位老者,代表家族对寡妇说:
“自古至今,寡妇是家族的遗产。没有不死的人,若没有死亡,大地还能容得下那么多的人吗?因为死了男人而不幸的人也不只你一个,抬起你的头,年轻的侄媳妇!是的,你因为死了丈夫而号天哭地了一年,也算尽到了一个寡妇应尽的孝道,又举行了纪念亡夫的周年祭活动。从今天起,你应该以你原来的靓丽身姿展现在乡亲们面前。”
这些话,自然对年轻的寡妇是莫大的安慰。她也确信了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需生活下去的道理,逐渐淡忘了自己以姑娘之身出嫁,转眼变成寡妇的痛苦。从此,萨布尔乎勒的儿媳妇像剪去了往年旧毛的两岁母羊一样,抖擞着一身闪亮的新毛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被长年悲哀折磨得像杏核一样有些枯萎的面容也逐渐有了血色。没有法子,她必须打起精神开始新的生活。
当然,在悲哀中度过了一年多时间的女人,突然间精神抖擞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她把周年祭所剩的生熟食物分发给孤寡人家和邻居,收拾完屋子之后的那天夜里,平时很少有乱七八糟梦魇的她,做了一个令她难解的梦。
她在梦里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她的双肩上有两只小鸟,有一只在她肩上屙了屎之后突然飞走了;另一只是未经驯化的鸟,她想抚摸它的羽毛,但它总是躲避着不让她摸……
她从梦中哭醒之后,百思不得其解。她想起了之前对她表示了同情的那个老婶,在本部落极有声望、说话掷地有声的老人也许能够解梦。但总不能空手去吧,于是,她拿出压在箱底的嫁妆银戒指,裹在崭新的绣花手绢里,来到了老人的家里。
只做了小净而没顾上吃早餐的老人,看着年轻寡妇说:“梦里哭,醒时必有笑,是克孜尔圣人在托梦。你肩上的那两只鸟指的是两兄弟,那个屙屎后飞走的就是给你留下两个孩子后归真的你丈夫。而那个生鸟却是被拴着腿的,是三年前从军的你的小叔子,是你亡夫的合法继承人。万物的主命你嫁给你的小叔子。往后的事情,就交给部落里主事的老人们了。应该说通哈孜①,让百户长派人把那个在外乡受他人摆布的小叔子叫回来。愿真主保佑你一切顺利,往后,你千万要提防着一点,别叫其他的男人蛊惑了!”说罢,老人伸着双手念念有词祝福了一番。
从此,就像惹了其中的一条,整个蛇群就会不断发起攻击的一窝毒蛇一样,在那个老妇人的纵容下,萨布尔乎勒的儿媳妇心中躁动的蛇无言地给整个部落施加了压力,连续地释放出了“做得了主,我就是你家的遗产;做不了主,我就是你家的祸水”的信号。年轻寡妇整天像松了扣的绳子一样轻飘嬉戏,夜里出入于各种宴席和歌舞场合,白天关上自家门串门不止。这下可苦了两个没了爹的小女孩,因为没人管而成天流浪在外。
同时,变得轻佻的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的次数也不断地增加,向娘家人诉说亡夫周年之后部落里的人自顾自,很少有人帮助她,再过一段时间孤女寡母过日子都恐怕很难了之类的话。看着女儿落泪,觉得女儿说得不无道理的娘家人,暗地里派人给比耶特部落的百户长和哈孜带话说:“真主造化,让我们的女儿年少守寡,一年的守孝期已经过去,她也该另找一个合适的主了。女儿已经嫁给了你们,虽然是我们的骨肉,我们也绝不反悔。既然亡婿有一个弟弟在队伍里,兄亡弟及②是传统,那么,就应该让他回来担当起家庭的责任。否则,亲家们也别责怪我们不遵习俗。”
就在双方关系出现裂痕迹象的那年秋天,比耶特部落里的人们发现欲火旺盛的年轻寡妇勾引来了外乡男子,那个行踪诡异的男子不走房门,时常在夜里爬到她家毡房后面,掀开壁毡用木杵把栅栏壁顶起来后,从下面爬进爬出的。一天夜里,被几个小伙子抓了现行,轰动了整个牧村。不仅年轻寡妇出了名,而且全部落人都感到脸上无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