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端正的“嘴”,赵大壮的“腿”,苟顺民的“鬼”,黑美丽的“力”,为反抗校霸欺侮,长安城里四个秉性不同、天赋各异的少男少女歃血为盟结为兄弟。黑美丽性格憨直,人称傻大姐,因其是女生,又是半道入伙,只能算半个,“兄弟三个半”由此而来。
时代风云变幻,四人命运坎坷沉浮:有的苦苦挣扎,做梦也想爬出社会底层;有的迭遭变故,以致性情大变,躲进深山,最终流落江湖;有的误入仕途,面临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有的昏天黑地混日子,一夜更深漏尽,酒阑人散,骤然猛省……没有友谊的人生是残缺的人生,没有肝胆相照朋友的生活毫无情趣。因果纠结,生死流转,四人渐渐老去,不变的是贯穿一生的人间至深至纯的兄弟情义。
作者人文底蕴厚积,书中尽绘世间百态。亡命的清朝旗兵佐领,孤卧青灯古佛旁的失恃幼女,痛下虎狼药的瘸子中医大夫,艰苦修行的终南山隐士,开婚介所行骗的过气大鼓书演员,贫困潦倒的土记者,遭人算计的摔跤高手,走江湖的草台戏班,四处挖坑内外设局的白日鬼……各色人物纷纷登场,上演一出出生活戏剧。书中有令人泣下的凄绝爱情故事,也有让人感慨的纯真友情经历。作品语言诙谐幽默,塑造众多鲜活人物,构成一幕幕人生悲喜剧,发噱时令人喷饭,悲情中常有“含泪的笑”。
《兄弟三个半》:为大时代中的小人物立传,普通百姓悲欢离合的传奇故事,城市平民命运沉浮的心路历程。用诙谐幽默的语言讴歌逝去的青春岁月,以生动细腻的文笔记述永远的真挚友谊。
《兄弟三个半》:作者人文底蕴厚积,书中尽绘世间百态,有令人泣下的凄绝爱情故事,也有让人感慨的纯真友情经历。作品语言诙谐幽默,塑造众多鲜活人物,构成一幕幕人生悲喜剧,发噱时令人喷饭,悲情中常有“含泪的笑”。
张之沪,祖籍江西,生于上海,长在西安。当过知青、纱厂辅助工、机械厂浇铸工、党报记者、部主任。喜读书,厌媚俗,爱朋友,说实话。2011年出版长篇小说《道北名门》引发广泛关注。
引子
我和赵大壮一辈子的交情缘自“虎打武松”。
六一儿童节将至,全市各幼儿园都在紧锣密鼓排练节目。市第一幼儿园乔园长接到上级电话通知又喜又忧:喜的是新上任的市长届时来本园看望孩子,园长在大领导面前终于有了露脸的机会;忧的是园里男孩子和女孩子相比,明显缺乏文艺细胞,除了男生小合唱,别的什么都不会,演出成了女生表演专场。这可怎么办?乔园长的心事被炊事员老胡得知,心里打起小九九:幼儿园食堂管理员年底到站,伙房十多个伙夫都盯着这把交椅。自己倘若能抓住这次立功机会,再不用五黄六月天汗流浃背在灶房揉馒头。
老胡原来在市京剧团跑龙套,舞台上牵马坠蹬拿旗做兵卒跑阵列翻连串空心跟头,圈内行话叫跟头虫,后因练功摔伤腰椎,再也吃不了武行饭,被分到幼儿园当炊事员,专职在白案负责揉馒头。老胡身在伙房,心在舞台,常和同事们聊起梨园旧事,说上演京剧《三岔口》,我饰演任堂惠,台上连续后空翻真叫漂亮,身段堪称漂率脆,出场一掀帘子,台下暴雷般就是一个“碰头好!”说大剧院上演功夫戏《战宛城》,名角荟萃,珠联璧合,我以武老生应工,饰演张绣,指导老师你们猜是谁?说出来怕吓死你们——武生泰斗厉慧良!厉先生亲传我拿手绝技“大靠甩盔”。台上一站,我身着大靠,脖颈一挺,头上荷叶盔高高甩出,不磕不碰,干脆利落,技惊四座,赢得满堂彩!连演一月,场场爆满。剧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站满等退票的。伙夫们听多了,晓得老胡爱喷大话,私下都叫他“胡喷”。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闲时遐想当年红氍毹上辉煌,白日重温大武生旧梦,老胡心里郁闷,操着那把摩挲得黑红油亮的京胡,西皮导板缓缓从琴弦中流出,自拉自唱京剧《战太平》,借落魄英雄花云之口吐出自己一腔幽怨:
叹英雄失势入罗网,大将难免阵头亡。我主爷洪福齐天降,刘伯温八卦也平常,早知道采石矶被贼抢,早就该命能将前来提防……
听说园里准备排节目,老胡捺不住技痒,找到乔园长毛遂自荐,大包大揽说要组织本园小男生排一出京剧经典折子戏《武松打虎》,自己出任舞台艺术总监,保证演出一炮打响!让市长看了还想看。乔园长听得将信将疑,以前只知道老胡是从京剧团退下来的,不晓得自己属下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老胡把胸脯拍得“嘭嘭”响,说园长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别说是一幕短打折子戏,就是武生长靠戏,全本《长坂坡》、《挑滑车》、《小商河》,我老胡也是小菜一碟,手拿把掐!乔园长听得高兴,满脸堆下笑来,当即通知下面:炊事员老胡从今日起停止白案工作,出任本园京剧教师兼六一演出节目艺术总监;组织巧手保育员连夜赶制戏服。
演出节目定下,挑选演员成了当务之急。“谁愿意出演武松?”老胡登台求贤。小男孩们都愿扮演打虎英雄。台上一呼,台下数百条嫩藕般胳膊齐刷刷举起,几百条喉咙争喊,“我演!”“我会演武松!”聒噪声一片,赛过夏夜池塘里群蛙。艺术总监被吵得头晕,不耐烦地说:“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口说不算,是骡子是马挨个上台遛遛!”大比武结果,大班四组赵大壮以两个侧手翻技压群雄,艺术总监连连点头,小朋友们心服口服,武松角色非其莫属。“谁愿意扮演老虎?”老胡二次举手求贤。偌大的会议室忽然鸦雀无声,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扮演挨揍的反面角色。见无人应聘,老胡心里着急,仿着戏词,厉声对台下说:“演出日期迫近,救戏如救火!我现场点将,点到谁是谁!切不可推三阻四。否则,休怪俺军法无情!”说完,瞪大眼睛挨个往台下看去。小朋友齐齐低下头,都怕被艺术总监点将。老胡一双大眼仿佛雪亮的探照灯,居高临下,人群里照来照去,最终罩定后排一个大脑袋、肉眼泡、身体圆滚滚像头小肥猪的孩子身上。“你叫什么名字?”老胡疾步走下台,两根指头利剑般指定入选者。
“我,我叫王大虎。”小朋友怯生生回答。
“王大虎?好!这个名字好!咱们上演《武松打虎》,你正好叫大虎。当仁不让。就由你来演老虎!”老胡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老师,我,我不想演老虎。”王大虎小朋友鼓起最后的勇气。
“你叫王大虎,你不演老虎谁演老虎?咹?难道让我胡小毛演老虎?你来当艺术总监?你有这个本事吗?咹?!”老胡的讥讽引起一片稚嫩的笑声。王大虎还想推辞,老胡两根指头又戳将过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不答应就要打人!王大虎看得心里发毛,委委屈屈应了下来。
幼儿园会议室临时改为节目排练室,里面不时传出急急风,京剧道白与唱腔,夹杂着艺术总监的训斥声。排练室传来的锣鼓声勾得人坐立不安,我借口上厕所拉屎,每天至少要溜出去三四次,趴在窗台上看排练。赵大壮在严师督导下,天天有进步,从最初只会侧手翻发展到漂亮的后空翻,拧旋子一气就是十多个,我看得羡慕不已。
窗台上趴满大大小小的脑袋,欣赏武松打虎。一个头发烫得像狮子狗,满脸横肉的胖大妇人进了幼儿园,见会议室外站满人,一个个探头探脑朝里张望,不时笑出声。里面在干什么?胖婆娘捺不住好奇,挤进人群朝里看:屋中央爬个圆滚滚的老虎,吊睛白额上写个“王”字,屁股后面拖根斑斓尾巴,笨手笨脚,乍看不像老虎,倒似肥猫。艺术总监一声“开打!”武松连串旋子上了台,赢得一阵喝彩。人虎一照面,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武松闪展腾挪,身体轻灵,老虎则显得笨手笨脚,虎扑没扑倒人,自己先摔了个大马趴,逗得窗外观众忍俊不禁。没出三个回合,武松一个扫堂腿将对方放翻,跨腿骑在老虎身上,摁住虎头一顿痛打。老虎大概是被打疼了,哀嚎声传出多远。胖婆娘看得可乐,笑道:“这是谁家孩子扮的老虎?忒笨!也不知他娘咋生的孩?”旁边一个小男孩接话:“阿姨,老虎是三班王大虎扮演的。”王大虎?胖婆娘脸上笑容顿时僵住!仔细辨认躺在地上的老虎,终于认出笨孩子就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的!葱一行,蒜一行,谁家的孩子谁家爱。胖婆娘受伤母虎般怒吼,猛地踹开门,怒冲冲闯进,一把提起骑在老虎身上的武松,扔垃圾袋般扔到墙角,接着“刺啦”一声撕掉儿子身上虎皮,恶狠狠踩在脚下。事发突然,屋里屋外的人都愣住了。老胡率先反应过来,上前厉声质问:“你是谁?!”
“你是谁?!”母老虎咆哮着反问。
“我是乔园长亲自任命的指导教师兼艺术总监。”炊事员报出自己最新头衔。胖婆娘闹不清艺术总监多大的官?什么来头?暂且压下心头火,转过脸数落起自己孩子,话里夹枪带棒:“你个倒霉孩子!你演什么不行,偏要演白挨人揍的老虎。你妈又没给人家偷着送礼,好角色能轮上你?”有母老虎撑腰,小老虎胆子骤然大了许多,指着艺术总监的鼻子,向老娘哭诉:“呜呜……我说我不想演老虎,他说你叫王大虎,就得演老虎!……呜呜……我还不愿演,他就朝我瞪眼睛……呜呜……我怕他打我,就,就演了……”胖婆娘越听越来气,一脚将地上的虎皮踢开,破口大骂:“啥毬艺术总监,一看就是个跑来蒙事的二眯子!老虎咱不演了,跟你妈回家!”说着,拉着王大虎胳膊就朝外走。老胡一听急了,挡住去路,急吼吼嚷道:“救戏如救火。你说不演就不演了?不演也行,赔了你撕坏的戏服才能走!”
“赔你娘的头!”母老虎猛力一推,艺术总监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倒退几步,摔了个仰面朝天!屋外响起观众幸灾乐祸的笑声。老胡虽然揉了多年馒头,武生童子功老底还没丢,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飞起一脚踹在对方肥腚上,胖婆娘应声仆地!观众笑声更响。老胡受到鼓励,双手叉腰,一脸豪气,雄赳赳骂道:“治不下你这母老虎,我胡小毛愧对祖师爷!”摔倒爬起的母老虎更加凶猛,狂吼扑来。老胡矮小精悍,动作灵活,母老虎肩宽背厚、粗腰肥臀、蛮力十足,两人纠缠一起,互揪头发,对扇耳光,战个平手。见久战不下,母老虎使出杀手锏,趁对手不备,狠狠一口咬住艺术总监的耳朵!惨叫声传出多远,全园都被惊动。园长和几个保育员慌慌张张跑来,见状大惊,几个人你拉我拽,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艺术总监被咬穿的耳朵从虎口中救出。有人认出行凶者是为民菜场肉食柜台的售货员,以服务态度凶悍远近闻名,恶言劣行几次上了都市晚报社会版,是西关正街有名的母老虎。
乔园长对老胡颇有些失望:折子戏还未排完,先闹了个人仰马翻、血迹斑斑,等到武松打虎正式演出,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稳定压倒一切。园长当即下令:《武松打虎》停止排练,老胡回家养伤,看在其为园争光的本意上,法外施恩,算是工伤。眼看美梦破灭,老胡心有不甘,跟在园长屁股后面苦苦哀求,说拍戏就像蒸馍,总要让它蒸熟,不能吃夹生馒头,现在就差最后一把火,停止排练前功尽弃实在可惜。园长耐不过老胡死乞白赖纠缠,心里也舍不得一幕好戏,勉强答应给老胡“最后一次机会”,条件是绝不能再出事,让园领导从有些失望变成彻底失望。
“你们谁愿意扮演老虎?”与上次选才相比,左耳包得严严实实的艺术总监态度明显温和许多。有了王大虎前车之鉴,台下死一般寂静。老胡脸上换上巴结的笑容,挤着小嗓重复一遍,还是无人吱声。老胡叹口气,不抱任何希望再重复一遍,仍是鸦雀无声。老胡摇摇头,长叹一声,学着京剧道白:“世有伯乐,却无千里马。奈何,奈何!”转身离去。刚走出两步,后面传来稚嫩童音:“报告老师:我愿演老虎!”老胡起先以为自己排戏心切出现幻听,立住未动,直到报告声再次响起,这才相信是真的,扭过头,死死盯着自告奋勇者,脸上表情惊喜交加,“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愿扮演老虎?”
“我叫刘端正。演老虎是想跟老师学功夫。”
“好!好!好!”艺术总监笑到见牙不见眼,一连说了三个好,心里略感遗憾:这孩子瘦了点,演老虎肯定不如身子圆滚滚的王大虎出彩,唉,没办法子,凑合着用吧,随即将我两条腿搬弄了几下,试过柔韧性,满意地点点头,当场拍胸打包票,“只要你愿演老虎,我老胡包教包会!”
不做不知道,一做绊一跤。当天下午,我就为自己上午一时冲动做出的仓促决定后悔不迭。新学员躺在地毯上抬起一条腿,艺术总监扳起朝肩后压去,行话叫“撕腿”。我疼得龇牙咧嘴,苦苦求饶:“老师,求求你,轻点,再轻点。我疼得实在受不了!”艺术总监笑眯眯回答:“这才哪到哪?你就撑不住了。小子,记住老师的话:要想人前夺翠,必定背后受罪!你两条腿硬得棍似的,不撕开怎么行!”说着,手上力度进一步加大。我疼得泪流满面,边哭边嚎:“老师,我不演老虎了,你快换别人吧。我,我实在受不了,疼死我了!”老胡温柔笑容不见了,露出狰狞面目,狞笑着说:“这会儿说太晚了!演不演老虎还由得了你!”手掌猛地往下一压。“妈呀!”我随即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声音传出多远。过往的保育员听怪不怪,戏谑:老胡又在里面杀猪。
艺术总监棘手催花,小学员惨痛进步。两周过去,我惊喜地发现自己不用老胡帮忙,就能独自做朝天蹬——支撑腿直立站稳,另一腿脚尖勾起,脚底朝上与头平。老胡得意之余,开始新一轮“杀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