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法国大革命,波涛汹涌。我的历史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唾沫飞溅,直冲我们的面门。我们的老师还说,这场声势浩大的革命具有浓烈的浪漫色彩。我们看到各自脸上的口水,觉得真是太浪漫了。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我穿着崭新的裤子和衣服,听着世界近代史老师的课程,我突然对这个大革命有了浓厚的兴趣,竟然拿出一本笔记本。以前我是从来都不记笔记的。准确地说,使我产生兴趣的既不是世界近代史这门课程,也不是大革命本身,是我的老师说到了拉瓦锡。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我开始记录这段法国的历史;老师说什么,我就写什么;老师说到了拉瓦锡,我就更深情地凝望他——在那个时候,他讲到的就是我的兴趣所在啦。
老师说,拉瓦锡小学毕业的时候,很想当一名艺术家;中学毕业的时候,很想当一名企业家;等他到大学里,他就转而要当一名化学家了——你说这个人有意思哇?这每一个梦想都伴随着拉瓦锡的成长,同时也让他备受折磨。比如说,他因此晚上经常失眠。失眠还不算,失眠多梦才是真正可怕的。在他小学的时候,今天梦到五线谱,明天梦到画鸡蛋。传闻达·芬奇就是靠画这个起家的。但是拉瓦锡决定画番茄起家;然后有一天他就梦到他和达·芬奇两个人一起烧番茄炒蛋。梦里的情形十分糟糕,满屋子的油烟,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拉瓦锡却是五迷三道地炒啊炒的。老师说,这些就是一个艺术家所要付出的代价。
小学毕业的时候,拉瓦锡在毕业典礼上得到了发言的资格。老师说,此时的拉瓦锡类似柏原崇在《一吻定情》里的角色。
拉瓦锡站在学校最高的礼台上,威风凛凛,他说:“我是拉瓦锡,五年二班,今年就要毕业了。我很想在长大以后投身于艺术事业,至于哪一种艺术,是画画还是唱歌,我犹豫不决。我相信我在这两方面都有天赋,试问,一个没有天赋的人,怎么可能成为一个艺术家呢?”
拉瓦锡发完言以后,就开始读中学了。
有一天班里有个女生喜欢上了他。照拉瓦锡的说法是:试问,有哪一个女孩子不喜欢艺术家呢?当然那时候拉瓦锡离艺术家这个行当还很远。可脸皮很厚的拉瓦锡还说:试问,又有哪个正常的男孩子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呢?
拉瓦锡觉得那个喜欢艺术家的女孩子很漂亮,还会打网球。这在当时也是一种特长,甚至能加分。多么多才多艺的好女孩子啊,多么难能可贵啊。拉瓦锡就想,等这个女孩子向他表白以后,立刻接受,毫不犹豫,并时时刻刻给机会让那个女孩子表白。最后就在巴黎网球中心的一块网球场上,女孩子向他表白了,完成了拉瓦锡多年来的心愿。拉瓦锡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一定要有一个漂亮女孩子相陪伴。虽然拉瓦锡不会打网球,但那一次打得也是很尽兴,尽兴的时候还不忘记说:“I?am?ok.”
但就在那次打网球的经历之中,拉瓦锡却遭受了平生第一次重大的挫折。
那个女孩子的手臂并不算太粗壮,但是小姑娘家家的爆发力很惊人,在回一个拉瓦锡质量很一般的高球时,她十分不客气地狠命扣球,然后这个势大力沉的球重重地击在拉瓦锡的脸上,当场把拉瓦锡击晕了过去。女孩儿赶忙跑过来说:“小拉,小拉,你没事情吧?快醒醒啊,别吓唬我。”一边说,一边重重地抽拉瓦锡的耳光,希望能抽醒拉瓦锡。后来当拉瓦锡的嘴里吐出了两粒小小的门牙,就醒了过来。
女孩儿看到拉瓦锡张开嘴巴的时候门牙不见了,不管是网球敲掉的,还是她巴掌抽掉的,都与她有直接的关系,就拼命地道歉。
而拉瓦锡觉得一个弱女子的小手只能抚摸人的皮肤,绝伤不到里面去,就认定是那个该死的网球所致,也没责怪女孩儿。他从地上爬起来就去踩那个死网球,一下子就将其踩扁,嘴里还嘀咕:“试问,这么软的一个网球,怎么可能敲掉我坚硬的门牙呢?”
这个生平的第一个劫难让拉瓦锡学会了用怀疑的态度来看待这个世界。他的那句口头禅就更是从思想上跟他匹配起来了。
拉瓦锡跟那个女孩子谈恋爱后,花钱如流水,手头一直都很紧张,还经常找一些哥们儿借钱,搞得很没有面子。这时候他晚上做的梦里番茄炒蛋显然少了,经常是他一个人眼睁睁看着银行,坐在银行门口和拿着手枪的叔叔探讨问题,他靠这个来追忆他的似水流钱。梦醒时分,拉瓦锡觉得路漫漫其修远,而我们不能没有钱。从这个时候起,他就开始放弃当艺术家,决定改行做老板,当一名企业家。
在拉瓦锡读中学的时候,他的同学们都既不想当艺术家,也不想当企业家,每天只顾着看各种小说,例如莎士比亚写的黄色小说,兼备武侠和古典的希腊古代神话,都是那时候比较流行的畅销书。
老师在这里顿了一顿,说:“比现在的什么卫慧、安妮不知道好看多少。”
拉瓦锡也跟他的女朋友去借来看,如你所知,他们都是穷光蛋,只能借而买不起。如果你看书够快的话,借书是一种比较划算的办法,可惜拉瓦锡看书很慢。(他看书就像看现在的股市行情一样,他大概认为刚刚看过的那行字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出现涨跌变化。老师又打比方道。)相反,他的女朋友看书奇快,简直就是一目十行。这两个人看书的时候,拉瓦锡经常是满头大汗,看完了一页就不停地喘粗气。
尽管是这样,还是被他的女朋友提醒道:“看书这么慢,今天看不完明天你去还。”
拉瓦锡觉得这样拖累人家不好,而且看书慢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决定痛改前非,练习阅读速度。拉瓦锡的女友也有相同的认识,非常支持拉瓦锡练习阅读速度的决定,于是在那一天,女友让他站在一排树前面,规定他在五秒钟之内,数清楚上面停着几只鸟。虽然这种训练跟读书关系不太大,但他们显然很投入。可是拉瓦锡眼珠子猛转了五秒钟,还是数不出来,痛苦得几乎要哭。他转身跟他女朋友瞎说道:“大概有一百来只。”他说完了还自言自语,“试问,又有谁能数得那么清楚呢?”
他的女朋友狂笑一阵子,然后捡几块小石块儿,使劲掷向那片树林,结果小麻雀就掉落下来。女孩子说:“美味的烤麻雀肉啊……数不出来就不让你吃。”
不让吃不要紧,拉瓦锡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轻而易举地就能致鸟于死地。他甚至还觉得,他女朋友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他女朋友叫夏什么的,像女朋友叫他小拉一样,他叫他女朋友夏娃。
夏娃真残忍。拉瓦锡看着那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麻雀愤怒地想。
拉瓦锡很快就要中学毕业了。虽然经过了训练,但是他看书的速度依然很缓慢,而说“试问”这两个字的频率却直线飙升。他不停地在老师的办公室里试问——他认为在考大学这个重要时期,一定要努力,不然就只能当个体户了;而他的要求是要当一名企业家,所以一定要进一所好的大学深造。他暂时忘记了番茄炒蛋,也暂时忘记了追忆他的似水流钱,只是不忘记试问。因为拉瓦锡已经丢了他的两粒门牙,所以他试问的时候会从口中鼓出一阵风。拉瓦锡当天吃鱼,就出鱼风;当天吃虾,就出虾风;当然喝酒,就出酒风,然后整个办公室就像食堂一样充斥着饭菜味道。这还不算,拉瓦锡身材高大,肺活量也很大,一个试问经常能刮倒一叠作业本子,让那些倒霉的老师不得不重复地将作业本子从地上捡起来。后来老师们有了经验,等拉瓦锡试问前夕,就一个纵身扑倒抱住桌上的作业本。不知为什么,拉瓦锡看到这种场面就会会心地微笑,简直有点变态。除了变态之外,他还像一切负心的男人一样,为了自己的企业家前途而抛弃了自己的夏娃,他的漂亮女朋友。拉瓦锡卑鄙地认为,女朋友总是会有的,就像面包总是会有的,企业家总是会有的一样。最重要的是要进一所好大学。(当时拉瓦锡填报的是赫赫有名的巴黎大学。)
想着想着,拉瓦锡就甜蜜满足地睡着了。
老师没把拉瓦锡的故事讲到大学里,这堂世界近代史的课就草草结束了。我埋头做着笔记,没想到老师走到了我的前面,跟我说:“瞧你上课一直记着东西,你都记了些什么啊?”
如你所知,上级都很关心下级的工作学习情况,为的是将来升职加薪拍更上级的马屁。但是老师这个职业有点困难,我的意思是:一个学校那么多老师,名额又那么有限,不太容易。
老师又跟我说:“你这密密麻麻的是什么啊?”这时候他已经离我咫尺距离,他的体味也迎面扑来——他喝过酒了,也抽过烟了,估计还是骆驼牌,我偶尔也抽抽的那种。他的味道很明显,男人味也十足,几乎让我爱上他。假如我爱上他,不仅是师生恋,还是同性恋,绝对是能轰动的电影题材。他想要看我的笔记本子,我就大大方方地让他看。但我没有回答他问题。
“这些都是我说的么?”他的话好像是自言自语,从而使这句话包含了幽默感——明明都是他刚刚在课上说的,现在这时候又要抵赖。不过老实说,不管是我记的,还是他说的,我总觉得离考试的大纲相去甚远,也许这就是历史老师的风格吧。历史老师总是那样出色。根据我的经验,历史老师的风格都那么明显:不是秃子,就是三角眼。我的这个历史老师不仅是秃子,而且还是三角眼,基本上就是历史老师的楷模。
老师说:“没想到我讲的内容还有点儿意思。”然后摸了摸我的脑袋。要不是我跟他不熟,我一定冲上去揍他。我最恨别人碰我的头了。此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这是在勾引我。
然后他就走了,没有收到我的一句回答。
不管怎么说,这堂历史课是有点意思,从此我对世界近代史就更有兴趣了。我期待着下一堂课的来临。我轻轻地合上我的本子,将在下一堂历史课上重新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