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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
《此去经年》:从最初暗恋天鹏,到与笔友金宝的柏拉图式相恋,再到和江一诺“一地鸡毛”般的世俗情缘,王洛北始终怀揣着70年代人“三毛”“琼瑶”式的纯粹爱情理想,这些源于文学的凄美爱情整整影响了她的一生。直至遭遇希非的背叛和欺骗,这对王洛北是致命打击,也让她彻底改变。王洛北不再相信爱,却更加渴望爱,造就了她一边寻找一边质疑,为日后悲剧的人生埋下了伏笔。沙冰本来是接近王洛北理想爱情的对象,就在两个人即将走入婚姻殿堂之时,人为的“意外”使得王洛北再一次怀疑与否定,而这不仅葬送了她唾手可得的爱情,更断送了沙冰痴情的年轻生命。
王洛北的怀疑与否定让她不曾完全拥有,而不断的“以失去的方式拥有”。以失去婚姻、失去初恋的方式赢得了对人生现实、世俗生活的认知;以失去沙冰的结局赢得了理想中的悲剧爱情;以放弃与金宝的见面而保存了对爱情最终的幻想。正如她始终追逐的是纯粹,却在成长的路上不断地背离纯粹。
得知自己罹患癌症之际,王洛北孑然一身。最后,除了回忆、除了儿子,就只剩下王洛北一个人,以及一段未完的梦……
相信世上有纯粹的爱情,哪怕这理想终究只是个白日梦!一个饱受情感挫折的女人对爱情的真情而完整的陈述。
是谁动了女人的岁月
那还是雪征研究生毕业前,曾跟我郑重谈起这个灌注真情的小说构思,当即就很有些感动,期待这部心血之作能及早付梓。后来知道她反复琢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从故事的架构,到叙事的表达,无不精心推敲,满意了又不满意,老觉得不到位。艺术审美层面剥茧抽丝的理路都还好说,关键是一个女人的人生岁月,究竟怎样被人动了手脚,雪征颇费思量。她要想透之后,才能回答时光的问询。雪征算得上是个纯粹的“小女子”,且又是极愿意肩负起“大责任”的那一款。身为小说作者,她决意要对女主人公洛北负责。她们俩是灵魂的闺蜜,几十年的至交,在彼此的心里“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相互之间可谓痛痒相关。我知道,雪征从艺术学院毕业之后,没有一天不在与洛北交心。她是倚靠着这种友谊的力量,艰苦卓绝地支撑下来的。由此,她才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上,独自跋涉了这么久远的途旅。我知道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洛北,总有一天要将真相公布于众,真实的和虚幻的,她都要说。那是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是审美亦是审判。于文学创作者而言,它注定是无法避让的宿命。让我颇为担心的是,满满当当的一坛佳酿,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发酵成熟,会不会因为她繁忙的公务而失之于草率?我知道雪征是个工作狂,尽管她常会有一万个不得已扔在那里,感喟女人的力不从心,但只要一踏进其所效命的那座医院,一切便不能自已。诚然,生活早就教会雪征很多很多,但永远教不会她敷衍塞责。非但如此,她还总是抱着感恩的心情,要将每一份岁月的馈赠仔细打理清楚,件件有所着落。她是既具有当下感也具有岁月感的人,且又是那样沉浸于红尘的小女人,自然要把日子累得七倒八歪。总之,雪征的心迹我大体是理解的,以她所担负的职责来看,工作任务之余要完成这样的长篇创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说话间,时光过去也有“经年”之远了,终于看到雪征的这部作品摆在我面前,无论作为学长还是老师,都不禁为她辛勤执着的努力而倍感欣慰。我深深懂得这部作品对她来说,具有怎样的一种特殊意义。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她不仅仅是要构筑和经营一部小说,更是怀着饱满的热情与诚意,为那个叫洛北的女友娓娓陈情,为她言说一段隐秘而苦不堪言的心声。当然,也不只是洛北,只要踏上人生的不归之路,普天下女人谁都难逃劫数。左冲右突到了四十岁的年纪,发现岁月丢失了,生活如同一堆乱码,人生被弄得乱七八糟。究竟是谁动了女人的岁月?身在其中的洛北心中并无定数,她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也就不去想它了。但是雪征如鲠在喉,她被诗情与担当蛊惑了,一定要仗剑远行,为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亲们”,完成这个夙愿。
回想起最初认识雪征时,那个天真活泼的文艺青年和女战士,确实给人带来过无限的期冀与遐想。那时候她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又有点嫩,清澈的眼眸里,时时洋溢着那么多的快乐、那么多的率真,就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在绿色的枝头跳跃歌唱,总有一种轻灵与妩媚打动人心。那其实也正是女主人公洛北的花季,我知道洛北的内心是不自由的,她有太强的自尊心和上进心,而且当此时刻,爱的小船业已张帆起航。这让我不由得记起诗人昌耀的那首《慈航》:“是的,在善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战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爱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可以左右人的所有判断,寰寰宇宙皆不在话下,何况女人的岁月?然而,爱又是那样扑朔迷离、难以把捉,正像诗人慨叹的那样:“我,就是这样一部行动的情书/我不理解遗忘。也不习惯麻木。我不时展示状如兰花的五指/朝向空阔弹去——触痛了的是回声。”你只要沿着“兰花的五指”放眼望去,三分钟就会缭乱。女人之于爱,那就更是“行动的情书”了。洛北无疑是不甘心的,她要寻找这“回声”的缘起,从此便驻在雪征的灵魂里面。她的不甘心也就是雪征的不甘心。她们共同消磨日日夜夜,犹如“庄周梦蝶”不离不弃,无论世界发生多少变幻,初心的航向始终如一。她们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试问,几人能够懂得过程中生命突进的艰难?人所看得见的世象中,不过是猛一回头,或者略挥挥手之间,轻轻抖落在马路牙子上的那些大吃一惊,那些春雨般洒在湿漉漉的路面上的花瓣。
在我看来,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谈情说爱似乎是桩颇为奢侈的事情了。但作为文学的主题,爱又是永不凋谢的铁梨花。即便日月罔替、乾坤逆转,只要生命世续不息,就会有无尽的歌唱与悲鸣。于生活,于艺术,莫不如此。因而无数令我们尊敬的先贤大德,都要以身试法,让雄阔壮丽的人生游弋在这无边火海之中,尽管他们少有抵达彼岸的个案,多得是成为灰烬。即便是这样,也难以阻挡那千古以来青春岁月万千猛士的纵身一跃。毫无疑问,爱是勇者的游戏,是对生命极限的勇敢挑战。就像在茫茫滔滔的海天上空,那些展翅低飞的海鸥,敢于用洁白的翅膀箭一般地冲向波峰浪谷,去忘情拍打汹涌咆哮的惊涛骇浪。当此情境之下,谁能说它不是一场凶险的搏命呢!所以,十九世纪法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说:“真正的爱情,令人时时想起死,使死变得容易和丝毫不害怕。”也正因为这样,才有那么多花繁锦蔟的美好诗篇,用熊熊的火焰来比喻爱情,用逐火的飞蛾来说它的悲欣。它让人想起壮烈的焚毁,也让人想起温柔的照亮。这便是爱情的独特精神美质,是其最致命的诱惑之所在。
现在,雪征这部《此去经年》再次将如此这般的一切撕碎了给我们看。以我对作者的了解,她是认认真真蘸着血写成这些文字的——尽管凝聚笔端竟有满满的笑容,有温婉甚至带着一点戏谑的味道,逼人体味沐浴春风、轻拂沙粒的悠然感觉。我知道这是成年的洛北对雪征的托付,也是雪征作为成熟女人身上那种自然洋溢的气息。但回到作品,血管里流出来的东西终究大不一样,诸般带着温度的人生追问,
无论怎样融入梦境般的故事,也无论怎样装饰着审美的心意,都不能抹平源自于生命本质的痛感,不能消解凌厉进击的咄咄姿态与迫力。就小说来讲,爱在这里已经不是某种题材意义上的概念,你无法用习见的类型化词语给予恰当定义。它显然带有生活本身的价值内涵,是一些发生在天地之间,无须重彩浓墨去加以描绘的大美形态。当主人公洛北在我们面前站立起来的时候,这个平静的女人就像你在大地上随时看到的某一片山川林木,它不需要刻意地去强调什么,更不需要你下意识去追加什么,就那样袒露着胸怀默默地存在着,于是世界是怎样的它就是怎样的,在高峻的石壁之上,在婉转的溪流之间,你迎面看见了层林尽染、白云缭绕,潜心谛听到风清月朗的辽阔苍穹。不难看出,洛北需要的所有答案,雪征都自然而然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是的,在面对巨大存在做出自己的陈述时,作者表现了出奇的冷峻和贤淑。雪征完全不像洛北那样急于思考什么、探究什么、证明什么。毫无疑问,这种超然的态度,得益于时间老人的抚慰,也与雪征的专业修养不无关联。她当然明白“人们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道理,索性放弃了诸如此类所有的努力。她就是陈述,像她二十来岁那样笑嘻嘻地告诉你这样那样。请注意,我在这里一再强调的是“陈述”而不是“倾诉”。也是在这一点上,雪征达成了洛北的心意,她们合二为一地彼此妥协。以洛北的心性而言,向大地陈词显然是个宗教仪式。该承受的都已经承受了,该决断的也已经作出了断,现在她需要站在最远的距离上,洞观最近的人性,为生命留下不朽的证言,而希非、沙冰、吴天鹏、江一诺、金宝等这一干男人,无非就是那陈迹于大幕上的道道裂痕。如果说人生就像一件精美的古董,或是瓷器、或是石器,亦或金银玉帛之类,那映射出时光之维的陈旧裂纹,无疑就是生命绽放的花期。我们在这些纹理纵横的裂痕中,或许匆匆一瞥一无所知,或许就能领略到那看不见的刀刃在心尖上游走。以雪征的法眼来看,洛北的人生就是这样,春雨秋风,刀起刀落,伤痕无数,你很难说哪一刀更深,那一刀更浅,痛是永无止境的知觉,它会存在于无名的光影里,区别只在于各有各的痛法不同而已。
从理解雪征出发,让我们站在男人的视角来反观洛北。之于沙冰,洛北在他眼中那是天光绝响的闪电,隆隆雷声伴随着彩虹,始终包围着她高冷且又傲娇的身形。沙冰的世界诚如他的名字,虽是凛冽的凝晶,却又那样弱不禁风。他越是坚执越是沦陷,终至于将所爱的人化作那遥不可及的神,那种感觉如是秋天的清晨立于沃野,形单影只的周身透着云蒸霞蔚的凄美,寒彻刺骨但却热气腾腾。显而易见,在这位“小布尔乔亚”自以为深情爱着的时候,事实上他完全沉入了自我生命的涅。他的爱有太多的自恋,他只需要有一面镜子而已。由此,“大姐姐”面前的“小弟弟”,就不由自主地远离了物质层面的藩篱,而进入到形而上的境界——以自我生命的蹉跌成就精神价值,所谓失去了意味着获得,而得到了又意味着失去,可说是对此君“情殇一场”的真实写照;之于金宝,洛北或许就是海市蜃楼般的即景,仅仅只是用来“怀想”的,而不是拿来“受用”的。它就像自己深陷其中的古都金陵一样,那迷离的身世,既有千载磐石之重,又有江南烟雨之轻,宛若沉沉醉眠中一场飘逸的美梦。可你不要觉得这是个可有可无的梦,对于洛北的人生来说,它甚至就是上帝在天际给出的一线曙色。正是因了这个不太靠谱的梦,才使万念俱灰的女人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在雪征笔下的男人方阵中,值得特别一说的是希非。此君给洛北生命中带来的痛感,属于钝器击伤的那种,且时刻都在隐隐发作。那些留在脏器深处的伤口和淤血,绝不能在短时间内磨灭,甚至一生一世也难以消弭干净。如果说吴天鹏与洛北的相遇,带着鸿蒙初开的懵懂或是欲望萌动的新奇,爱在彼时还只是生命初心的嫩芽,虽然它至为纯粹而又鲜灵,可毕竟缺乏人文的滋养,有其脆弱性的一面。而到了撞击希非这个年轮上,洛北的生命成长无疑进入到盛期。以相对成熟的心智接受高等教育之后,现代文明的启蒙使具有起码人文心理的她,在爱欲方面不由自主产生大展拳脚的渴望。这时候,来自偏远地区穷乡僻壤贫困家庭的有为青年,那种由太阳公公月亮姊姊所造就的壮健而敦厚的体魄,那纯净而朴实的眼眸,以及奋发图强的豪情壮志与勤苦耐受的人生姿势,对于蓬勃向上的女主人公而言,无疑就是一剂甜蜜的毒药。与天鹏、金宝、江一诺甚至也包括沙冰之间无所来由的被动感情不同,希非与洛北的相遇相识,有着鲜明的主动追求过程。在洛北的记忆中,希非给她留下了太过具体的生命细节,寄托着自己太多的爱情理想。我们看到雪征笔下这个傻傻爱着的女子,是那样主动地、忘情地扑向了熊熊的火焰。她对着月光骄傲地举起了手臂,将那杯苦酒高高举过头顶,并以神圣而庄严的情怀,一饮而尽。然而,偏偏就在这样的时刻,生活给她来了个猝不及防。那不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也不是一个温柔的陷阱,而是让她站在爱的断桥上,仍然面对那双幽怨的眼睛不能自拔。最重要的是,这爱的长青藤已经爬满女人的额头,并结出果实,某种神圣的信诺正在以另一种形式无限延伸。我们的女主,她必须接受被人动过的岁月,被迫以斩断的方式进入自我疗救。
说到疗救,自然就联想起雪征服务的医院,而洛北也在医院工作。大体因为环境的关系,还是因为洛北是个职业医生,我并不能作出清晰的辨别,反正从雪征的这部《此去经年》中,我闻到了浓重的来苏水气味。她毫不犹豫地让这部小说浸泡在来苏水里面,使本来就有浓郁生命色彩的文字,加剧了某种烈性的物质生态气质。作品差不多通篇都在拯救,生命和心灵,双重的痛惜,让我们的情感倾斜到难以自持。没错,作品自始至终洋溢着坚定的人道主义关怀,无论是“爱而不得”还是“怨憎相会”,也无论是已然还是未然,那种人道的心绪时而显著,时而潜隐,这可能连作者自己也始料未及。它究竟反映了洛北的生命本真,还是雪征自我的生命本真,在我看来已不那么重要了。我只是愿意相信,那是她们在医院待久了,每天要面对太多的生命缺憾,太多需要救助的病人,那些呻吟哪怕是最微弱、最不经意的,也会深深叩击人生敏感的神经,因而不知不觉间会生出这样一种使命与责任。我更愿意相信的,是女人的直觉与本能。女人身上特有的母性光芒,会照耀或辉映出不一样的人道主义情怀。一个人说出自己的故事并不难,难的是要寻求所有人自救的途径。而作家的作品,又绝不仅仅拷问自我灵魂那么简单,总要通过审美形象留给读者一些意犹未尽的情思。那么,回过来想,在雪征与洛北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距离呢?这是普天下走过夜路的女人都想要的答案。因为,她们的岁月早已面目全非,不是十八、二十岁时梦中的样子了,谁都想捉住那双看不见的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真真地见着了菩提。
许福芦
二0一六年七月十九日
(许福芦,作家,曾任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现为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文艺学学科带头人。)
彭雪征,河北承德人,生于七十年代。从戎于九〇年初,后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战士作家班,并于二〇一〇年再次考取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攻读艺术硕士学位。现为火箭军总医院新闻中心主任。
幼时颠沛,因父被陷,曾流落于乡野村屋,十岁入城。心灵游走于乡村与城市之间,酷好诗书写作,性喜山野丘林。多情重诺,爽直不羁,此生为其所累。机缘偶得,九岁读《红楼梦》,常神游于大观园,一生受其影响,易感物伤怀大抵源于此。崇尚布衣菜饭,唯求可乐终生。少时笔耕不辍,零星拙作常见诸报端,中短篇发表若干,然名不见经传;二十岁出版读物,惜未能持久,深以为憾。半生致力于新闻传播,获二、三等功数次,虽文字洋洋洒洒数万,亦是不喜,文学梦忽近忽远。
某一日,窗外蝉鸣鸟噪,才觉倏忽不惑,亦知此去经年。提笔静气,遂成此文,聊慰平生。
引 子
曾经,洛北和希非近乎八年的相恋,以为爱可以地老天荒,这让洛北在零下二十度的北京冬天和希非骑着借来的破三轮车到大钟寺批发白菜依然觉得生活艰辛而美好。在洛北有限的恋爱记忆里,爱情是她的宿命,是她的银河,是她的断桥,直到现在洛北也不太明白:是什么让曾经的相依为命变成冰冷的陌生?一瞬间就黯然成了仿佛从来也没有相遇过的陌路?这让洛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相信爱情。直至她亲爱的沙冰那么近地走向过她,却在一个春风悸动的夜晚,决然离她而去,现在留下洛北一个人在人世间孤独地想念他。遥想即将落幕的人生,还有仿佛从来也没走远的沙冰,洛北突然间泪流满面。
她常常望着和沙冰散步的小路尽头想,有一天,她和沙冰在那边相见了,他们还会认识吗?沙冰会不会见到她像陌路相逢般与她擦肩而过?一想到这些,洛北就莫名心痛。
在那条路上,遇见或遇见不再相识都是按也按不住的疼痛。
当然,洛北也常常梦到江一诺、吴天鹏、希非,甚至至今也没见过面的金宝。他们轮流出现在洛北的梦中。
洛北常常梦到沙冰怀抱一把二胡,在开满丁香花的树下深情款款地唱: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疼,如果这是梦,我愿长醉不愿醒。我曾经忍耐,我如此等待,也许再等你到来,也许再等你到来……咿咿呀呀,没完没了。
这让洛北有一天和儿子多多去看郑钧演唱的时候泪水潸然。
多多奇怪地看着洛北:妈妈,这歌很好听吗?
洛北含着眼泪笑着说:非常好听,只是你听不懂。
那是洛北在三十八岁那年听过的《灰姑娘》。郑钧苍凉而又忧伤的歌声就回响在洛北的心底。
而一切的一切,仿佛从洛北遇到沙冰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
一
王洛北,女,四十岁,主因左乳无痛性肿物三个月就诊。既往三年前患频发室早,动态心电图显示:24小时24000次,目前偶发晕厥。
体格检查:左乳外上象限75px×75px肿物,质硬,边界不清,同侧腋下已触及肿大淋巴结,经针吸细胞学检查确诊为乳腺Ca。辅助检查:血常规、肝功能、胸部透视、心电图和腹部B型超声,超声显示肝脏有一100px×100px阴影,怀疑扩散,其他均在正常范围。于2015年12月26日上午在连续硬膜外腔麻醉下行双乳Ca改良根治术。
作为一名消化科医生,王洛北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病历说明意味着什么。王洛北站在肿瘤科病区23床斜对的窗前,离新年还有四天时间。自己还能挨过得去吗?王洛北真的不知道。
窗外飘着细碎的雨夹雪,北京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飘着雪的冬天,洛北和沙冰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奔跑在地坛公园的尽头。那时,洛北忘了自己比沙冰大了六岁,她像小女孩一样任由沙冰牵着自己的手,在沙冰大而温暖的掌心里,洛北的心悠悠然沦陷。她记得当时自己脸色绯红,站在地坛一棵百年银杏树下,和沙冰忘情地拥吻,当沙冰的手顺势落在洛北胸上的时候,洛北战栗了一下,沙冰的手迟疑地停顿了几秒,洛北迅速迎上去,两个人就在黄昏的公园尽头拥抱在一起。沙冰说:洛北,你是我的妖精,千年修炼,只为今日为我幻化成人形。
洛北把自己的手放回沙冰掌心:沙冰,我们前世没能相遇,但你是我永远的今生。
就在那个晚上,洛北把自己交给了沙冰,记得沙冰捧着洛北圆润坚挺的乳房时发出的惊叹让洛北没来由地红了脸。她低下头,自己一双好看的乳房坚挺饱满,粉润的乳头骄傲地挺立着,在沙冰的掌心慌乱地弹跳。沙冰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喃喃着说:“洛北,这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乳房。”洛北记得自己当时还刮了下沙冰的鼻子嗔怪:呵呵,我的大博士,你见过多少女人的乳房啊?沙冰吻住了洛北的眼睛:“傻瓜,我是外科医生,女性的乳房和男性的睾丸都在我视野触及之内啊,我能回避吗?你能吗?”洛北笑了:“希望你别因为看过那么多不健康的乳房得了职业病。”沙冰呆萌痴傻般呓语:怎么会?你这般美好。看着沙冰傻乎乎的样子,洛北还不忘调侃:“要是哪天我得了乳腺癌,宁肯死我也不会切它,我要把它最丰润的时候留给你。”哪里想到会一语成谶。
她知道,也许就在今天或明天的某个时候,自己的病历就会这样写道:王洛北,女,四十岁,次日去厕所排尿时突然晕倒,呼吸浅促,口唇紫绀,心电监测示窦性心律,心率(HR)45次/min,迅即心跳停止,血压(BP)0mmHg(1mmHg=0.133kPa),双侧瞳孔缩小,对光反射迟钝,行气管插管,呼吸囊辅助呼吸,胸外心脏按压,心率恢复呈室性逸搏,后转为窦性心律,但血压不升,自主呼吸和神志不恢复,转入ICU病房,经呼吸机辅助呼吸、扩容、升压、保护重要脏器功能等治疗,仍深昏迷,于2016年×月×日死亡。
死亡这样真切而又猝不及防地来临,王洛北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作为一名医生,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可临到自己,她依然不能坦然地接受。从年轻时陪着病人家属流泪,到现在平静地为死者盖上白单子而后漠然地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死亡是那样的遥远而又亲近。终于要直面了。
洛北不惧怕就这样离开,从自己选择这个职业开始,她就清醒地知道:死亡是早晚的事,每个人活着就是为了赴这个约会,只是,对当下的自己来说,洛北觉得有点突然。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她更多的是惦记刚刚十五岁的儿子。
想到儿子,王洛北的心颤了一下,眼泪就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让泪水在眼睛里转了个圈生生地咽下去了。不许哭。这三个字是洛北从离婚那天起就告诫自己的话,没有了爸爸,自己就是儿子的全部,她希望儿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坚强的妈妈。她希望儿子快乐。
可如今,这伪装起来的坚强和快乐就要戛然而止,洛北的心莫名地痛着。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儿子离自己远去的情形,那是伴随着成长的阵痛短暂的离开,是痛并快乐着,而如今,是自己要离开了——永远地离开。
洛北顾不上想儿子的未来,仿佛一切都乱了,又好像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整整三个小时,洛北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张望。她仿佛什么也没看也没想,但一切又那样真切地逼着她去想:儿子会坦然接受这一切而后正常地长大吗?
“妈妈,我饿了。”
一阵风似的脚步伴随着青春期到来后的嗓音改变打断了洛北的思绪。是儿子放学回来了。
洛北迅速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换上笑容转过身来:“呵呵。馋猫,一会饭就送过来了,别着急好吗?”
一个足足一米七五高、满脸点缀着青春痘的男孩一下子就冲到了洛北的面前。
洛北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脸,儿子一晃头躲了过去,洛北叹了口气。
“多多,考试怎么样?”
洛北问完就有点后悔。半年的初中上下来,儿子的成绩不好不坏,有时甚至到了班里的后几名,为此,洛北没少和儿子生气。记得一次儿子英语考了62分,到家后迟迟不愿意把成绩给洛北看,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搪塞,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见实在躲不过去了,儿子才讷讷着慢腾腾地拿出了卷子。洛北记得当时自己着急像发了疯似的和儿子咆哮、咒骂,甚至恶毒地说儿子:“你和你那浑蛋爹一样,除了撒谎骗人,什么也不会。”
而今,想起这些刻毒的话,洛北就不由得难过起来。也许因为过早离异,怕儿子受委屈,或许想弥补儿子心里的缺憾,洛北过多承担了属于儿子成长过程中父亲该承担的责任,今天想起来,洛北就格外的伤神。想到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会来不及教会儿子学会自理就要离开,洛北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
多多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伤心,他小小的心里还盛不下那么多疑问。他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能怎么样?83分。”
不用问洛北也知道,83分在一个市属重点中学的实验班绝对是后几名。放在以往,洛北又会怒气横生,可现在,她没心思也没精力和儿子叫嚷,她也不准备和儿子叫嚷。
很奇怪,当灾难来临时,那些在我们曾经的生活中看似很重要的东西都在瞬间变得轻飘起来。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的时候,爱恨情仇都成了过眼云烟了吧。
不一会,病房的楼道就响起了休养灶推来的饭车的叫声:“打饭了、打饭了。”
儿子风一样冲出去而后端着两个碗回来了,他把饭碗放在洛北床前的小桌子上,一边打开饭盒一边嘟囔:“妈妈,都十多天了,天天吃这些饭,都耽误我长个了。”
洛北笑了笑:“儿子,等妈妈出院就给你做好多好吃的,你最想吃什么呢?”“什么都想吃,只要是妈妈做的。”
儿子一边夹肉末粉条一边笑着说:“最想吃你做的油焖大虾、红烧鸡翅和西红柿炒鸡蛋。”
儿子吧嗒着嘴看着天花板,充满了憧憬。“妈妈,你还记得吗?上次我去我爸爸家,他老婆不会做饭,我爸爸让她学着给我做西红柿炒鸡蛋,做好了特别难吃。我当时就对我爸说,这天底下只有我妈妈做的西红柿炒鸡蛋最好吃,谁也比不了。呵呵,你都不知道,那个阿姨撇嘴撇得老长,以为我没看见呢,其实我都看见了,气死她了都。”
“不许这样没礼貌,要叫阿姨,知道吗?”
“哎呀,知道知道。”
多多不耐烦地打断洛北。
洛北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着寡淡的饭菜,心里的泪就在胸口一点点升腾,强忍着没有流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给儿子做一顿饭。
洛北的儿子叫王多多,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因为过早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十五岁的孩子已经有些叛逆,洛北不知道该怎么让儿子在短短的时间里长大到足够自立。从知道自己乳腺癌已经扩散的那天起,洛北就纠结在是否与儿子告白和如何与儿子告白的烦恼中。
洛北没怎么动筷子,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儿子把肉末粉条和清炖排骨风卷残云般吃掉,他甚至都没有问妈妈为什么不吃,把碗胡乱地在洗漱间洗了洗,然后背起书包站了起来:“妈妈,我回家写作业了,写完作业我出去踢球。”
走到门口,多多回过头来:“妈妈,你想吃啥?我一会买给你吃吧?”
洛北摇了摇头,示意儿子离开。
王多多就又风一样脱离了洛北的视线。
洛北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她站在窗前,从九层高的房子看下去,地面上的人影显得那样的矮小。不一会,儿子多多就从住院部里走了出去,一蹦一跳的,快乐的身影不多时就消失在门诊楼的拐角处。
肝转移、淋巴转移、骨转移,也许明天还要冒出N个转移,洛北知道自己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儿子,我们还有多少共聚的时光呢?
在儿子小小的心中,他的妈妈尽管住进了肿瘤病房,可他照样认为,妈妈得的病像感冒那样是可以治愈的。
夜渐渐地深了,洛北一点睡意也没有。挨着洛北的23床病人也是一个乳腺癌患者,五十六岁,看起来像七十岁,正在承受放疗之苦。她放疗的部位是胸前颈下,一个适用的常规剂量、常规放疗次数,也是常规反应。那个常规反应看得洛北毛骨悚然。一块活生生的女人前胸,被照光照得像放入烤箱的香妃烤鸡,原本保养得白皙细腻的皮肤,表层被烤得黑焦黑焦,因为皮肤缺少了必要的水分,所以皲裂开来,皲裂的纹路丝丝缝缝里露出成点成片带血色的白肉。大腿肿得无法行走,咳嗽胸闷憋气,夜晚不断的呻吟、间或的精神狂躁,洛北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不远的未来。洛北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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