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批评家王春林2015年和2016年两年来文学批评创作的合集。这些评论文章着力于对当代文学现场的勾勒和梳理,品评的对象不只是小说,还有散文及非虚构作品。这些文章呈现给读者的既有尖锐的思想批判,又有生动的趣味欣赏,现场感强,充分见证了中国长篇小说两年来的创作实绩。作为鲁奖和茅奖的双奖评委,作为全国著名的文学批评家,作者的此次著书出版,具有珍贵的学术和史料价值。
王春林,1966年出生,山西文水人。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八、九届茅盾文学奖评委,第五、六届鲁迅文学奖评委,中国小说排行榜评委,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曾先后在《文艺研究》《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当代作家评论》《小说评论》《南方文坛》《文艺争鸣》《当代文坛》《扬子江评论》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三百余万字。出版有个人批评文集《话语、历史与意识形态》《思想在人生边上》《新世纪长篇小说研究》《多声部的文学交响》《新世纪长篇小说风景》《新世纪长篇小说地图》《贾平凹《古炉》论》《乡村书写与区域文学经验》《不知天集》《中国当代文学现场(2013—2014)》等。曾先后获得过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第9、15届优秀成果奖,山西新世纪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两次),山西省人文社科奖等奖项。
第一章
阶层对立与历史的深度反思
雪漠《野狐岭》——— 孙惠芬《后上塘书》———范稳《吾血吾土》
——— 郝炜《雪崩》——— 滕肖澜《又见雷雨》——— 王十月《人罪》
第二章“罪与罚”以及生命记忆
迟子建《群山之巅》——— 艾伟《南方》——— 东黎《黑白照片》
——— 李洁非《文学史微观察》——— 鲁敏《三人二足》——— 娜彧
《刺杀希特勒》——— 盛可以《小生命》
第三章“文化守夜”、乡村“疼痛”与“野蛮生长”
张新颖《沈从文的后半生》——— 王华《花村》——— 盛可以《野蛮
生长》——— 韩羽《读信札记》——— 刘建东《阅读与欣赏》——— 双
雪涛《平原上的摩西》——— 曹寇《在县城》
第四章政治人格、英雄情结与民俗风情
周大新《曲终人在》——— 严歌苓《护士万红》——— 刘仁前《香河》
三部曲——— 刘春龙《垛上》——— 石一枫《地球之眼》——— 阿来《蘑
菇圈》——— 残雪《尘埃》
第五章社会现实批判与精神超越
东西《篡改的命》——— 须一瓜《别人》——— 韩东《欢乐或隐秘》——— 张翎《流年
物语》——— 尹学芸《士别十年》——— 祁媛《我准备不发疯》——— 温燕霞《磷火》
第六章小说艺术的沉重与轻逸
张好好《禾木》——— 李燕蓉《出口》——— 陈应松《还魂记》——— 何顿《黄埔四
期》——— 王璞《再见胡美丽》——— 弋舟《平行》——— 夜子《R》与《化妆师》
第七章文明的参照与历史、现实的双重批判
袁劲梅《疯狂的榛子》——— 贾平凹《极花》——— 弋舟《我们的踟蹰》——— 秦巴子
《跟踪记》——— 尹学芸《李海叔叔》——— 陈希我《父》——— 徐则臣《狗叫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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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层对立与历史的深度反思
——雪漠《野狐岭》
一
这一次,我们的关注与分析,将首先从雪漠的长篇小说《野狐岭》开始。《野狐岭》的思想艺术成功,首先体现在对于一种叙述形式别出心裁的营造上。虽然小说所要表现的核心事件是齐飞卿的哥老会反清的故事,但雪漠所可以选择的叙事切入点,却是对于百年前两支驼队神秘失踪原因的深入探究:“这两支驼队,是当时西部最有名的驼队,一支是蒙驼,一支是汉驼,各有二百多峰驼……他们遭过天灾,遇过人祸,都挺过来了。他们有着最强壮的驼,他们带着一帮神枪手保镖,枪手拿着当时最好的武器。他们更有一种想改天换日的壮志——他们驮着金银茶叶,想去俄罗斯,换回军火,来推翻他们称为清家的那个朝廷。后来的凉州某志书中,对这事,有着相应的记载。但就是这样的两支驼队,竟然像烟雾那样消散了。”如此久经历练的两支驼队为什么会神秘失踪呢?“很小的时候,我老听驼把式讲这故事,心中就有了一个谜团。这谜团,成为我后来去野狐岭的主要因缘。”为什么是野狐岭,因为野狐岭正是百年前那两支驼队的最终消失之地:“几个月后,他们进了野狐岭”“而后,他们就像化成了蒸汽。从此消失了。”关键问题在于,既然那两支驼队早在百年前就已经神秘失踪了,那“我”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把他们的失踪之谜弄明白呢?这样,自然也就有了招魂术的“用武之地”。“进入预期的目的地后,我开始招魂,用一种秘密流传了千年的仪式……我总能招来那些幽魂,进行供养或是超度,这是断空行母传下来的一种方式。”“我点上了一支黄蜡烛,开始诵一种古老的咒语。我这次召请的,是跟那驼队有关的所有幽魂——当然,也不仅仅是幽魂,还包括能感知到这信息的其他生命。”“我”之所以能够招魂,原因在于,“世上有许多事,表面看来,已消失了,不过,有好多信息,其实是不灭的。它们可以转化,但不会消亡,佛教称之为‘因果不空’,科学认为是‘物质不灭’。于是,那个叫野狐岭的所在,就成了许多驼把式的灵魂家园。”惟其如此,凉州一带才会广泛流传这样的一个民谣:“野狐岭下木鱼谷,阴魂九沟八涝池,胡家磨坊下取钥匙。”很大程度上,这个广泛流传的民谣,正是雪漠写作这部《野狐岭》的基本出发点。“那所有的沙粒,都有着无数涛声的经历,在跟我相遇的那一瞬间,它们忽然释放出所有的生命记忆。在那个神秘的所在,我组织了二十七次采访会。对这个‘会’字,你可以理解为会议的‘会’,也可以理解为相会的‘会’。每一会的时间长短不一,有时劲头大,就多聊一聊;有时兴味索然,就少聊一点。于是,我就以‘会’作为这本书的单元。”
实际上,也正是凭借着如此一种招魂行为的艺术设定,雪漠非常成功地为《野狐岭》设计了双层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招魂者“我”(也即雪漠),是第一层的叙述者。而包括木鱼妹、马在波、齐飞卿、陆富基、巴特尔、沙眉虎、豁子、大嘴哥、大烟客、杀手(联系杀手所叙述的内容认真地追究一下,就不难发现,这个无名的杀手其实是木鱼妹。又或者,杀手与木鱼妹本就是同一个人的一体两面,可以被看做是一种精神分裂的结果),甚至连同那只公驼黄煞神在内,所有这些被招魂者用法术召唤来的百年前跟那驼队有关的所有幽魂,就构成了众多以“我”的口吻出现的第二个层面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招魂者“我”正是通过这许多个作为幽魂的“我”从各不相同的叙事立场出发所作出的叙述,最大程度地逼近还原了当时的历史现场。首先值得注意的,就是作为第一层叙述者的招魂者“我”。为了在野狐岭通过招魂的手段有效地还原百年前的历史现场,招魂者“我”可谓历尽了千难万险。在生存条件特别严酷的野狐岭,招魂者差不多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了。某种意义上,招魂者所遭遇的艰难处境与百年前那两支驼队的生存苦难之间,其实存在着一种相互映照的对应关系。雪漠对于招魂者处境艰难的艺术表现,能够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那两支驼队在百年前的神秘失踪。尤其不能忽略的是,那些幽魂的叙述甚至会反过来影响到招魂者的精神世界。“我被木鱼妹的故事吸引了,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除了木鱼妹外,我印象最深的,是马在波。在把式们的记忆中,他一直像临风的玉树”“我最希望自己的前世,是马在波”“只是,故事越往前走,我越发现,自己可能是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讲的故事,我听了都像是自己的经历,总能在心中激起熟悉的涟漪。这发现,让我产生了一点沮丧。”究其根本,招魂者“我”之所以会对那些幽魂们产生渐次强烈的认同感,会以一种“前世今生”的方式认定“自己可能是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就意味着他的精神世界已经无法抗拒来自于幽魂们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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