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金(StephenKing),一九四七年出生于美国缅因州波特兰市,后在缅因州州立大学学习英国文学,毕业后因工资菲薄而走上写作之路。自一九七三年出版第1部长篇小说《魔女嘉莉》后,迄今已著有四十多部长篇小说和两百多部短篇小说。其作品是近年来美国书排行榜上的常客,还被翻译成三十多种语言。有超过百部影视作品取材自他的小说。他因此被誉为“现代惊悚小说大师”。
一九九九年,斯蒂芬·金遭遇严重车祸,侥幸大难不死。康复后,他又立刻投入写作。二〇〇三年,他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基金会颁发的“杰出贡献奖”。其后又先后获得世界奇幻文学奖“终身成就奖”和美国推理作家协会“爱伦·坡奖”的“大师奖”。
在斯蒂芬·金的众多作品中,以历时三十余年才终于完成的奇幻巨著“黑暗塔”系列(共七卷)*为壮观,也*受金迷推崇,书里的人物与情节,散见于斯蒂芬·金的其他小说中,堪称他*重要的作品。近年来的新作有短篇集《日落之后》、中篇集《暗夜无星》和长篇小说《11/22/63》《穹顶之下》等。
目前斯蒂芬·金与妻子居住于缅因州。
《斯蒂芬·金作品系列:11/22/63(套装上下册)》:
我不是一个轻易会哭的人。
前妻说,我缺乏情感梯度是她离开我的主要原因(仿佛她在匿名戒酒会上认识的那个男人与此无关)。
克里斯蒂说,她能原谅我在她父亲的葬礼上没有哭,毕竟我认识她父亲只有六年,还不知道他是个多么优秀、多么慷慨的人(例如,送女儿野马敞篷汽车作为高中毕业礼物)。但是后来,我在自己父母的葬礼上也没有哭——他们在两年内相继去世,父亲死于胃癌,母亲在佛罗里达海滩上散步时突发心脏病猝死——克里斯蒂开始意识到我“缺乏感情梯度”这档事。用她们匿名戒酒会的行话说,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情感”。
“我压根儿没有见过你掉眼泪,”她语气平淡,是那种人们结束关系、分手时的决绝口气。“甚至在你告诉我说我必须去参加戒酒会,还有将我留在那里独自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见你掉过泪。”这番谈话之后大约六个星期,她收拾好自己的全部东西,开车穿过镇子,搬去和梅尔·汤普森同居。“匿名戒酒会,成就一对是一对,”戒酒会上也流行这种说法。
看着她离开,我没有哭。回到欠着一大笔按揭贷款的小房子里,我依然没有哭。这所房子未曾有过孩子,而且再也不会有了。我躺在如今属于我一个人的床上,拿胳膊盖住眼睛,哀恸不已。
没有流泪。
但我并非情感阻滞。克里斯蒂说得不对。十一岁那年,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妈妈在家门口迎着我。
她告诉我说,我的牧羊犬“塔格”被车撞死了,肇事车逃逸了。家人埋葬塔格的时候,我没有哭,尽管父亲说即便我哭了也没有人会因此瞧不起我。但是妈妈告诉我消息的时候,我的确哭了。一部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死亡;更主要的原因是把它安全地关在后院一直由我负责。
母亲的医生打电话,告诉我母亲在海滩上猝死时,我也哭了。“我很抱歉,但已经尽力了,”他说,“心脏病猝死常常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从医生的角度看,这也算是一种福气吧。”当时,克里斯蒂不在场——那天她得在学校呆到很晚,跟一位学生家长见面,那位家长对他儿子的成绩单有疑问——但我确实哭了。我走进小洗衣间,从篮子里抓起一条脏床单,蒙住脸哭起来。没有哭多久,但我确实掉了眼泪。事后,我本来可以告诉她这一切,但是觉得没有必要,一方面是因为她会觉得我“装可怜”(这不是匿名戒酒会里的行话,但应该收录进去),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并不认为在恰当的时候放声痛哭是成功婚姻的必要条件。
现在回想起来,我从没看见爸爸哭过。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会长叹一口气或是不自然地笑几声——威廉·埃平绝不会捶胸顿足或是捧腹大笑,他属于坚强而沉默的类型。在很大程度上,我妈妈也一样。所以,不轻易流泪是遗传下来的。说什么情感阻滞,感觉不到自己的情感?纯属无稽之谈。
除了惊闻母亲猝死那次,记忆中我长大之后只哭过一次——读到守门人的父亲那个故事时。我独自一人坐在里斯本高中教员办公室,批改成人英语班学生写的作文。从办公室可以听到楼下打篮球的砰砰声,暂停休息的哨声,以及威猛运动健将厮杀的喊叫:里斯本灰狗队和杰伊老虎队。
谁能知道生活何时安危未定,以及何以如此?我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改变我生活的一天”。大部分作文虽然煽情,但写得很烂:不是写善良的阿姨收容了怀孕少女,就是写一名军人展示了勇敢的真正含义,要不就是写与一位名人不期而遇(我记得是智力游戏节目《冒险》主持人亚历克斯·特里伯克,也可能是卡尔.马尔登)。靠教普通教育发展证书课程中的成年学生每年赚三四千元外快的老师肯定知道读这些作文多么没劲。评分过程根本毫无意义,至少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让所有人都通过,因为我从没遇到哪个成年学生不格外用功。如果你交的作文上面写有东西,你肯定能在里斯本高中英语系杰克·埃平老师那里得到一个钩;假如作文段落分明的话,至少能得个B-。
这份工作难就难在红笔代替了嘴巴,成了主要的教学工具,我都把它用烂了。这份工作没劲的地方就在于你明知红笔教学很难坚持下去。如果你到了二十五岁或三十岁还不知道如何正确拼写(“全部”写成“全步”),什么时候区分大小写,如何在句中的名词前搭配动词,那么你可能永远也学不会了。但我们还是迎难而上,不屈不挠地圈出句子里用词不当的地方,例如“我丈夫对我的判断太仓促了”,或在句子“通常在那之后,我向浮板凫去”中,把写对了的“凫”划掉,改成“袅”字。
那天晚上我做的就是这么令人绝望、乏味冗长的工作。不远处,又一场高中篮球赛迎来终场哨声。没完没了的世界,阿门。克里斯蒂才脱离匿名戒酒协会不久,所以,如果我当时在想些什么,那就是期待回到家里,看到她清醒着(结果也果真如此;在坚守清醒方面,她做得要好过对丈夫保持忠贞)。我记得我当时有点儿头痛,揉了揉太阳穴。我当时盘算着:再看三本,就剩下三本了,看完我就可以离开了。回家后.我要倒一大杯速溶可可茶,然后钻进约翰·欧文的新小说中,再也不去想这些煽情的滥作文。
当我从作文堆上把守门人的作文拿下来,摆在面前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我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的人生将从此改变。生活无法预知,可不是吗?人生就像一枚不停转动的硬币。
作文是用劣质圆珠墨水写的,五页纸上有多处墨渍,字迹虽然潦草却也能够辨识得出。落笔一定很重,因为文字就像是被刻进了廉价的笔记本纸张里。假如我闭上眼睛,用指尖触摸这些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张背面,感觉肯定像盲人点字一样。在每个小写字母“y”的后面都有一个弯,仿佛他写的是花体字,这一点我记得格外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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