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红学家冯其庸先生的散文集,全书分“人生如梦”、“西域纪行”、“屐痕处处”、“剪烛情深”几个部分,以朴实、淡雅的笔调,叙述了作者人生中走过的那些路、遇到的那些人……收在这本书里的文章,都是在这个特殊的岁月以后写的,现在我已老了,虽然还能记忆到过的这些地方,但毕竟丢失的太多了,只能记忆这些了。那末,就让这些记忆补充到这本书里,作为一丝梦痕,以存这段特殊岁月的雪泥鸿爪吧。
自序
——我写散文
我的青少年时期,是在抗日战争中度过的。1937年,我小学五年级,十三岁,抗战爆发,学校关闭,我就在家种地。我从八九岁起就跟着大人下地了,所以我这时已差不多是一个全劳力了。
在整个抗战期间,我的三舅父被日本鬼子活活打死了,我与我母亲赶去救他,把他从树上放下来,但早已断气了。我的堂房姑妈为保护她的女儿,被日本鬼子砍成四块,还开膛破肚。我自己躲在一个大草堆里,躲得很深,鬼子用刺刀捅了两下,没有捅着,就走了,我总算躲过了一劫。到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我已二十一岁,在无锡孤儿院小学教书,我亲眼看到了中国军队进入无锡城,举行接受日本人投降的受降式。那时我军军容壮盛,真觉得扬我国威。
我从抗战开始一直到日本投降以前,一直是在农村种地放羊,所以江南农村的活我全部能干,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八年抗战中,除种地放羊外,我主要是靠自学,也确实读了不少书,连作诗也是这时开始自学的。
1945年秋,我考入迁到无锡的苏州美专,但几个月后美专就迁回苏州沧浪亭了。我因无钱,只好失学。老师、同学都为我惋惜。
1946年春,无锡国专开始招生,我又去考试,一下就被录取了。这次经我大哥的努力,又经亲友的帮忙,我终于正式上了无锡国专本科,1948年12月毕业。1948年上半年,因躲国民党的抓捕,我是在上海分校读的,故教过我的老师更多,如校长唐文治、教务长王蘧常、钱仲联、冯振心、朱东润、童书业、俞钟彦、吴白匋、周贻白、顾佛影、陈小翠、张世禄、顾起潜等等,都是第一流的学者,当时钱穆先生也曾来讲演过。1954年,我调到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后,更认识了不少北京的学者,像谢无量、郭沫若、唐兰、游国恩、何其芳、吴恩裕、吴世昌、叶圣陶、张伯驹、俞平伯、王伯祥、赵朴初、张光年、冯牧、林默涵、周扬、王利器、吴晗、翦伯赞等等,都是到北京后认识的。以上这许多校内校外的先生,给予我的指点,是我毕生难忘的。
我在中国人民大学二十年,从1954年到1975年,那时解放初期,整个的社会思想比较“左”。我上的课,一直受到学生的欢迎。教研室开始派人听课,也给了较好的评价。但我发表了文章,却常常受到教研室主任的批评,说我是名利思想,而他自己却不讲课,也不会写文章,就是不喜欢看到别人写文章。所以当时我不大敢写文章,怕惹来麻烦。但我主编的《历代文选》出版(1962年),却得到毛主席在中央会议上的赞扬,因此,吴玉章校长特意召见了我,告诉了我此事,还签名送给我他的文集,这给我很大的鼓励。我写的长篇序言——《中国古代散文的发展》,也得到北京出版社的单独成书发行。
我当时,是非常认真地向老一辈的学者、我的老师和学术界的前辈学习的,我觉得只有虚心学习,才能弥补自己的不足。所以我读书和备课,每天都到深夜两三点,数十年如一日,这样才使我能跟上当时学术界的队伍。
1975年,我五十岁,从中国人民大学被借调到国务院文化组,后来又正式调了过来,这是我人生的重大转折点。那时袁水拍是国务院文化组的副组长,他与我商量,他说应该做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我建议校订注释《红楼梦》。因为《红楼梦》自乾隆五十六年和五十七年的程伟元、高鹗排印本以来,从未有过认真的
校注本。水拍同志就向国务院写了报告,很快就得到了批准。
从那时起,我就与许多调到组里的朋友如李希凡、吕启祥、胡文彬、蔡义江、朱彤、张锦池、沈天佑、林冠夫、孙逊、应必诚、曾扬华、刘梦溪、陶建基、丁维忠、周雷等一起,专心致志地研究《红楼梦》,写了有关《红楼梦》的多种专著和学术论文,还发现了前人从未发现过的不少新史料,也发表了多篇(部)有突破性的学术论文和专著。
为了校订和研究《红楼梦》,我重视作历史调查,所以我们去南京、扬州、苏州、杭州等地调查多次。为了征求校订本的意见,也向全国各地调查,特别是南京、扬州、苏州,我各去了多次。我的多篇记游扬州的散文,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从小就喜欢散文,古典散文和语体文的散文都喜欢,抗战失学后我在家里读了不少书,包括散文书,如朱自清的散文、叶圣陶的散文、冰心的散文等等,我都喜欢读。我还喜读古人的散文和诗词,如《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古诗源》《白香词谱》《宋词三百首》,还有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浮生六记》,我都特别喜欢。还有史震林的《西青散记》《西青笔记》《华阳散稿》等等,特别是张岱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更是常常手不释卷,差不多把它们都读熟了。
《红楼梦》校注完成后,我继续做《红楼梦》的研究工作。1986年我开始了中国大西部的研究,二十年内我连续去了新疆十次,三次上4900米的红其拉甫和4700米的明铁盖达坂山口,两次穿越“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一次穿越了米兰、罗布泊,到了楼兰;再从楼兰出来,再穿罗布泊,东行到龙城、白龙堆、三陇沙入玉门关到达敦煌。二十年来,新疆我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如吐鲁番的交河古城、高昌古城,我都去过不下六七次。和田、库车等地,我也都去过不下六次。我还多次去甘肃的张掖、武威、敦煌等地,还上了祁连山的马蹄寺和金塔寺。我还到了古居延海、黑水城、肩水金关。也去了宁夏的贺兰山,参观了双塔寺等名胜。总之,我在研究《红楼梦》和其他历史问题的时候,遇到了重要的特殊的历史问题,首先就要作实地调查。可以说我的学术研究和散文写作都是调查的结果。
河北涞水县的五庆堂曹氏墓地和怡亲王墓地也是这样调查出来的。因此我除写了不少历史调查文章外,也写了一些游记式的散文。
特别是关于项羽之死,我二十年间,前后去九里山、鸿沟、垓下、定远、东城、乌江等地调查了多次,写出《项羽不死于乌江考》。1964年借“四清”之机,我还调查了陕西西安地区的大批汉唐历史遗迹。两次上华山,一次上终南山,还找到了杜甫当年所居之地。
但调查只是一个方面,调查的结果,首先是要与古文献记载相对证。我的方法是文献记载、实地调查,加上地下的考古发掘,这三者的结合,才能证实一个历史问题,这样你做出的结论就有较大的可靠性了。
我对吴梅村墓的调查、曹子建东阿鱼山墓的调查,还有《浮生六记》作者的妻子陈芸的墓(在扬州)的调查也都是如此。
所以我的不少散文,实际上都是调查的结果。当然,并不是所有散文都要这样写,我不过是说我自己的一些文章的实际情况而已,而且就是我自己也不是每篇散文都是如此写的。这不过是写散文的一种方式而已。
散文可以记事,可以抒情,也可以长,也可以短,可以说散文是最不拘一格的形式。所以,前人说:散文者,散也。这就是说散文没有定式,各有各的写法,这才能显示出文章的多彩多姿来。我自己也有其他各种写法的散文,甚至还有用散文诗的形式写的散文,还有题记式的散文。因为篇幅所限,这里只是杯水之勺而已。
2015年4月18日宽堂九十又三于六梅书屋
自序 ——我写散文 1
往 事 如 梦
我的母亲 1
我的读书 18
回乡见闻——1962年 2月回乡所见 29
重读《回乡见闻》书感 38
梦里的家乡 43
西 域 纪 行
西域纪行 49
《瀚海劫尘》序 67
玄奘取经东归入境古道考实——帕米尔高原明铁盖山口考察记 74
流沙今语 87
两越塔克拉玛干 91
流沙梦里两昆仑——玄奘取经东归长安最后路段考察记 107
屐 痕 处 处
麦积烟雨——西行散记之一 29
杜诗寻踪——西行散记之二:赤谷、铁堂峡、盐井、南郭寺、李广墓 126
甘南行——西行散记之三:临洮、秦长城杀王坡、拉卜楞寺、大积石山、积石关 133
炳灵寺、小积石山——西行散记之四 29
河西走廊(上)——西行散记之五:武威、汉方城、铜奔马、罗什塔 147
河西走廊(中)——西行散记之六:张掖、大佛寺、马蹄寺、金塔寺、祁连山 152
河西走廊(下)——西行散记之七:嘉峪关、酒泉 160
绿杨城郭忆扬州 169
秋游扬州 175
《海南诗草》序 184
《海南诗草》跋 185
访青藤书屋 187
梅村三记 190
古梅奇记 201
山水会心录——大红袍山水画册后记 204
读书·游山·看画——《历代游记选》序 208
剪 烛 情 深
画苑神仙 人间寿星——祝朱屺老百五画展 219
回忆郭沫若院长 224
旷世奇人张伯驹——丛碧老人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纪念 231
悼念俞平伯先生 257
哭王蘧常老师 261
怀念钱仲联先生 262
怀念朱东润老师 273
千秋长怀赵朴翁 280
怀念高二适先生——《高二适先生文集》序 286
风雨艰难共此时——怀念郭影秋校长 290
悼念季羡林先生 296
我与《侯马盟书》作者张颔先生——读张颔老《侯马盟书》及其书法 300
陈从周《园林谈丛》序 310
《阮堂诗词选》序 316
后记 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