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浪灼灼的夏日午后,红宅似乎都有些昏昏欲睡。蜜蜂们在花丛中慵懒地低吟;榆树顶上,鸽子们咕咕叫着,声音温婉。在远处的草坪上,割草机传来一阵静谧的嗡嗡声;相较之下,乡间弥漫的其他天籁之声都愈显嘈杂……
A.A.米尔恩(A.A. Milne,1882―1956),英国著名剧作家、小说家、童话作家和诗人。生于伦敦,毕业于剑桥大学。大学读的是数学,参加过一战,当过英国老牌幽默杂志《笨拙》的副主编。出版长篇小说、散文、诗歌作品多部。其中儿童文学作品《小熊维尼》一书至今被译为二十二种语言,在多个国家先后出版,并被迪士尼买下版权,改编成风靡世界的卡通影片。他经典的两部作品,一部是《小熊维尼》,另一部便是《红宅谜案》。
第一章史蒂文斯太太吓坏了
在热浪灼灼的夏日午后,红宅似乎都有些昏昏欲睡。蜜蜂们在花丛中慵懒地低吟;榆树顶上,鸽子们咕咕叫着,声音温婉。在远处的草坪上,割草机传来一阵静谧的嗡嗡声;相较之下,乡间弥漫的其他天籁之声都愈显嘈杂。在这一刻,即便是那些以服务他人谋生的人士也能获得属于自己的片刻安宁。在管家房间内,靓丽的客厅女侍奥黛丽·史蒂文斯一边把玩着自己最漂亮的帽子,一边和自己的姑妈——同时也是单身汉马克·阿博莱特先生聘请的厨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戴给乔看的?”史蒂文斯太太盯着帽子,平静地问道。奥黛丽点点头。她从嘴里摸出一个别针,在帽子上选个了合适的位置别上,说道:“他喜欢饰物带那么一点点粉色。”
“我又没说粉色不好,”她的姑妈说道,“又不是只有乔·特纳才喜欢粉色。”
“不是每个人都会中意粉色,”奥黛丽伸直了手臂,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帽子,“看上去挺时髦的,是不是?”
“哦,你戴上正合适,如果我在你这岁数,戴上应该也挺合适。现在可不成,虽然我比其他人穿得更讲究,但这颜色配我显得太花哨。在年龄方面我可从来不弄虚作假,我今年五十五岁,对外宣称也是五十五岁。”
“可你不是已经五十八了么,姑妈?”
“我只是给你举个例子而已。”史蒂文斯太太颇显尊严地说道。
奥黛丽熟练地穿好针线,伸出手颇为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指甲,然后开始运针。
“跟你说点有关马克先生的哥哥的趣事儿吧。设想你有十五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哥哥会怎样,”她自顾自地笑了笑,手上的活计却没停下,“很难想象如果我有十五年没有见到乔,会是什么样子。”
“我早上就跟你说了。我来这儿已经五年了,从来就没听说过马克先生还有个什么哥哥。就算明天我要死了我也会对任何人这么说。我在这儿的时候,根本就没见过他的什么兄弟。”
“今天早上吃早餐,他跟咱们提到他哥哥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吃惊——你甚至都能用一根羽毛把我捅倒。当然,在我来之前他说了什么我不知情,但我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这位哥哥。当时我进去干什么来着——是送热牛奶,还是面包?——反正他们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后来马克先生转过身来对我说——你也知道他说话时候的那副腔调——他说:‘史蒂文斯,我哥哥今天下午要来看我,大概三点到,你带他到我的办公室转转。’他大概就是这么说的。我当然要故作平静地回答‘是的,先生’,但我这辈子也没那么惊讶过,我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他又说:‘我哥哥从澳大利亚来。’啊,对了,我刚才忘了说,他哥哥是从澳大利亚过来的。”
“嗯,也许他真的是从澳大利亚来,”史蒂文斯太太想了想,说道,“但这点我也不好下定论,毕竟我从没听说过澳大利亚这么个国家。不过我敢断定他从没来过这儿。至少在我来这儿之后,他从没来过。这可是整整五年。”
“嗯,但是姑妈,他好像有十五年没有回来过了。‘十五年。’我听马克先生是这么跟凯莱先生说的。凯莱先生问他:‘你哥哥是什么时候离开英国的?’我听凯莱先生对贝弗利先生说,他知道马克先生有这么个哥哥,但是他不知道这位哥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您瞧,所以他要问马克先生。”
“我可不知道过去十五年的事,奥黛丽,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儿,那是从五年前的圣灵降临节开始的。我可以发誓,从那以后,马克先生的哥哥从没在这幢屋子里出现过。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他去了澳大利亚,那我想其中自有原因。”
“什么原因呢?”奥黛丽轻声问道。
“咱们就别管是什么原因了。奥黛丽,你可怜的母亲走得早,在这里我想以妈妈的身份奉劝你几句:一位绅士背井离乡去了澳大利亚,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如果他真的像马克先生所说,在澳大利亚待了十五年;或者据我所知至少有五年的话,也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作为一个受过体面教养的女孩,最好还是不要刨根问底。”
“估计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奥黛丽粗枝大叶地说,“早餐的时候他们就说,马克先生的这个兄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可能是欠了一屁股债。我很庆幸乔不是这样的人。他在储蓄银行上班,拿十五镑钱的工资。这事儿我向您提过吧?”
但在这天下午,有关乔·特纳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门铃一响,奥黛丽就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现在不该叫她奥黛丽,改称她为史蒂文斯。她把帽子放到了玻璃窗前面。
“那儿,站在前门的那个,”她说道,“就是他。马克先生对我说过,‘带他去我的办公室转转。’我猜其实他不想让其他什么人看见他哥哥。实际上他们都出去打高尔夫了。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先生打不打算长住,没准儿他从澳大利亚带回不少黄金,我也许听说过一些有关澳大利亚的事;因为如果有能在那儿找到黄金,换是我也不会说。但是我和乔……”
“好啦,好啦,接着干活儿,奥黛丽。”
“接着干,亲爱的。”她说着,出去了。
对于沐浴在八月的阳光下,沿着小径走向红宅的人来说,开敞的大门正向他展示着一座窗明几净的厅堂,即使瞥上一眼也让人倍感凉爽:门厅上方是低矮宽大的屋顶,橡木为梁;墙刷成奶黄色;格窗耀眼,如同钻石般闪闪发亮;蓝色窗帘垂在两侧。左右两侧的门直通起居室;正对着大门的方向又是一排窗户,俯瞰着一个小花园,空气在窗间轻轻流动。楼梯沿着右侧墙边级级而上,台阶宽平且低矮,然后折向左面,穿过一条与门厅等宽的长
廊,供客人留宿的卧室就近在眼前。但罗伯特·阿博莱特是否要留在这里过夜,尚且无人知晓。
奥黛丽穿过门厅的时候,突然发现凯莱先生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窗下读书,这可让她着实吓了一跳。其实凯莱先生完全有理由待在这里——毕竟在这种天气里,门厅比高尔夫球场要凉爽许多。不过,整个下午,红宅都浸泡在一种空荡的气氛中,好像所有客人都去外面消遣了;即便有人要留下,最明智的选择似乎也应该是在楼上的卧室里睡大觉。作为雇主的表兄弟,凯莱先生的出现确实有些出人意料。稍稍受到惊吓的奥黛丽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叫,羞红了脸。她说道:“啊,请您原谅,先生,我刚才没有注意到您。”凯莱先生将目光从书页上抬起,冲她笑笑——他那张又大又丑的脸上悬挂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凯莱先生真是一位体贴的绅士啊!”她边走边想。她依稀感到,要是没有这位表兄弟雇主肯定会方寸大乱。打个比方,如果马克先生打算把他哥哥封装到箱子里扔回澳大利亚,那么负责打包的人肯定会是凯莱先生。
这时一位来访者闯入了奥德莉的视野中。“这一定就是罗伯特先生了。”她暗自思忖道。
后来她告诉姑妈说,自己好像早就在什么地方认识过马克先生的兄弟了,但是又不大确定。实际上她还有点感到惊讶。罗伯特·阿博莱特就像是马克先生的短小精悍版:他蓄着精心修剪过的卷须,下巴颏上还悬着尖尖的山羊胡。一双眼睛精锐有神,目光不断地在别人身上逡巡。当他讲到什么趣事的时候,身边的人都会被他的微笑所吸引;在他安静地等待自己发话的时机时,脸上又总会带着一种期待的表情。他和那些容貌粗陋,不修边幅的殖民地居民不同,正用着那种自诩高明的眼光审视她。
“我要见马克·阿博莱特先生。”他声音带着咆哮,听上去更有威胁的意味。
奥黛丽迅速恢复常态,挤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实际上她对任何人都这样微笑。
“好的,先生。家主正在等您,请您跟我来。”
“哦!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冒昧猜测一下,您是罗伯特·阿博莱特先生?”
“嗯,没错。所以他一直在等我,是吗?他说他会很高兴见到我,对吗?”
“请您随我来,先生。”奥黛丽正色道。
她走向右侧的第二个房间,打开房门。
“这位先生已经到啦,罗伯特·阿博……”她开了口,却又生生截住了。房间内空无一人。她转过身,对身后的男人说:“如果您不介意,先生,请您先安坐,我去通知家主。我知道他一定还在宅中,因为他曾特意嘱咐我您下午要来。”
“哦!”罗伯特环视着房间,“你们管这个房间叫什么,嗯?”
“这里是办公室,先生。”
“办公室?”
“家主在这里处理工作上的事宜,先生。”
“工作,是吗?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我还真不知道他这辈子干过什么正经像样的工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