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南阳作家自选集”丛书之一,体裁为散文集。本书是作者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的散文、随笔精短美文精选集,有作者对农耕文明生活的深情眷恋,对现代生活的思考,有作者的生活随笔,对山水自然的灵性体悟,语言优美,蕴含哲理。
李雪峰,《读者》签约作家,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读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览》、《辽宁青年》、《散文天地》等报刊发表作品400万字,300余篇作品被收入各种选本。作品获第三届老舍散文奖等30余个奖项。已出版《心灵解锁》、《心境》、《为他人开一朵花》等11部文集。作品短小精美,以小见大,以哲启智,使人在短章佳作中惮悟人生的道理和意味。
作品《尊严》、《生命的林子》、《爱的力学》被选人小学《语文》教材。作品《母亲的贺卡》、《浮生若茶》被选入河南省中学语文阅读教材,《人生的泥泞》、《把根修一修》被选入新加坡中学语文课本《中学华文》。另有多篇作品被选用为省市高考、中考试题作文、阅读材料。
有一些花朵是为你开的
一个人在白云苍狗的岁月里能同多少朵花相遇?
一朵花在绽开和凋零之间能与多少人相遇?
我思谋过很多次,但我总也思谋不清楚。在这个叫米家坪的小村庄的后面,是我曾经耕种过十多年的庄稼。农历四月时那毛茸茸青麦穗上一粒粒数也数不清的小麦花,五月时庭院里火焰一般的一朵朵石榴花,田塍上荠荠菜银末儿似的小白花,屋檐下指甲大小金黄金黄的黄花苗花,还有村南头那棵老皂荚树上米粒般大小、凋落时能谢落厚厚一地的皂荚花,甚至村巷里那歪歪斜斜一树一树一嘟噜一嘟噜的紫色或白色的槐花,或者西边山岗上一枝枝的迎春花和连翘花,草丛里一簇簇淡蓝的桔梗花或一大朵一大朵褐红色的打碗花……当然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或红或白或黄或紫的无名花,它们或许曾经在四月的时候把花瓣飘落在我的头发或衣襟上,或许它们的花粉沾惹在我的鞋子或被露珠洇湿的裤角上,但我没有弯下腰来细细打量或关注过它们,甚至没有为它们稍稍地逗留过。我知道那些花儿不是为我绽开的,它们是属于村庄的,是属于村庄里所有来来往往荷锄掮镐的人们的,是属于那些早出晚归在村庄与山岗、河湾的牛羊牲畜和嘎嘎大叫的鸭鹅家禽的,是属于那些被花色惹得兴奋地跳来跳去的鸟儿和那些嘤嘤嗡嗡的蜜蜂的。
我们的庭院和邻居们的庭院里也养着花,有的是一树几乎要把五月浸透得粉红的芙蓉,的是一开就有碗大小的深红色的芍药,自然在初春时也会有一树一树雪白色的梨花和粉红色的一团团杏花。但我也清楚,它们不是为我而绽开的,它们只是因为主人的殷勤和秋风渐紧时那一树一树硕大而甘美的果实而绽开的。而一个人与一朵花的真正相遇,是灵魂与灵魂的一种相遇,是一种不能等待的偶然,是苍茫岁月中一种似梦似幻的邂逅,是一种无法说清但也无法逃避的渊源。
在花海似的村庄里生活了十多年,但我从没有被一朵花打动过,也没有被一朵花点燃过,我甚至说不出路旁或庭院里许多花朵的名字。每每看到有同伴被一朵花招惹得神魂颠倒时,或者看到一朵花被人喜欢得爱不释手时,我就有些莫名的好笑和莫名的惆怅。我问整天眯着浑黄老眼坐在村头皂荚树下年迈的老祖母:“为啥我就喜欢不上一朵花呢?”老祖母笑了说,那是你还没有遇上那朵为你才绽开的花。我对老祖母的话深信不疑,我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花的,只是没有遇上罢了。但总有一朵花是为我而绽开的,也总有一朵花是只为你而绽开的,我们只需静静地等待着和它相遇。
20岁那年秋天,我一个人到庄西枯叶满地的山坳里打柴。傍晚的时候,当我满身疲惫地扛着一捆重重的枯梢趔趔趄趄走到一片落叶如毯的涧间阔地时,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子,双腿一软就仰面跌倒在那金黄金黄的厚厚落叶上。我实在太累了,也没有力气马上就翻身爬起来,只好仰躺在那弥漫着枯叶焦香和厚厚落叶层下腐殖质腥香交织的谧凉林地上。在闭眼深深呼吸的时候,忽然嗅到有一种淡淡的却又清新别致的暖暖馨香,那馨香比兰花清洌,比野梅甘饴,是我从未感知到的一种芬芳。循着花香,我轻轻扒开厚厚的落叶,在蓬松的落叶下竟发现了一朵指甲大小的花朵。这朵花瓣缘呈粉红,由瓣缘向内过渡成褐紫,但花蕊周围是一圈清爽的天蓝色。尤其是花蕊,那针尖般大小又细密的蕊柱,红蓝紫相间,像用绒线一根根小心翼翼地绣上去的。在轻轻的晚风中,那奇异的芬芳涟漪一般弥漫开来,就像一掬掬暖暖的香水柔柔地彻底淹没了我的心魂。我想用颤颤的指尖轻轻地触抚
它,但又怕自己的手太糙会伤了它;我想用自己的嘴唇去小心地亲吻它,但又担心自己的气息太浊会污了它。我远远地拢着手护着它,就像呵护着一只稍不留意就会振翅飞走的蝴蝶,就像呵护着一只睁着惊恐的眼睛的驯鹿,就像呵护着一缕风轻轻一拂就会飘散的弱弱云岫。我静静地望着它,它也像温润的眼睛一样默默地望着我。直到夜幕从四周的涧谷深处不知不觉弥漫过来的时候,我才用枯叶小心地覆遮住它,然后才意犹未尽地荷柴离开了。第二天我又赶到那里,但翻尽了枯叶,寻遍了周遭所有的石缝,却再也寻不到那一朵花了。直到纷纷扬扬的大雪封山之前,我都像一个怅然若失的落魄之人,在那一片不大的林地间低头找来寻去,但都未能再找到它。我曾问遍了村庄里所有见多识广和那些一生都浪迹在林莽沟壑之间的采药人,但他们谁都没见过这种花,更没有人能够说出这种花的名字。好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谋,为什么我就在那儿跌了一跤呢?为什么就我一个人看见过那一朵花呢?为什么只是匆匆的一次偶然相遇它便从此杳无影踪了呢?是不是它就是为我一个人绽开的?在我和它那短暂而温馨的相遇之前,我和它是不是已在冥冥中等待了几千个流年呢?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个人也不能两次与同一朵花相遇。也许为了能和你的一次不期而遇,一朵花从种子到花朵,再从花朵到种子,已经和你期许了几十年、几百年。而一个人因为要和一朵花邂逅,也可能已在岁月的沧浪之河上蛰伏了几十年、几百年。佛祖拈花微笑,可能是他终于和与他有着宿缘的那朵花相遇了,而只为我们一个人绽放的那一朵花在哪儿呢?我思忖,它肯定不在那些人海如潮的公园或花圃里,也一定不在你家庭院或阳台上的殷勤侍弄中,也不在你阳春三月踏青时的刻意寻觅中。它可能在田塍上你一个人踽踽独行的寂寞低眉间,也可能在台阶缝隙中你的一次不经意注视间,甚至在你匆匆忙忙来不及短暂驻足的风尘旅途上。因为真正的相遇是没有约期的,心灵与心灵的真正相逢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却无法永恒的邂逅。
你寻觅到那朵为你才静静绽开的花朵了吗?你被一朵花点亮过你的心魂吗?假若没有沉醉过,那么你就到小路边、田塍上、山野间、河谷里甚至屋檐下去寻觅吧。这世界上,总有一朵花是为你而绽开的,总有一缕芳香是在为你而静静酝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