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编*的《四世同堂(共3册)》讲述了从1937 年七七事变到抗日战争胜利这8年期间北平沦陷 区普通民众生活与抗战的故事,以小羊圈胡同里的祁 家祖孙四代的生活为主,以小羊圈胡同各色人等的荣 辱浮沉、生死存亡为辅,真实地呈现北平沦陷后的畸 形世态;表达了北平人民在日寇的残暴统治下,从惶 惑苦闷、忍辱偷生到逐渐醒悟及舍身反抗的过程,史 诗般地展现了中华民族坚强不屈的斗争精神,以及 二战期间中国人民与世界人民一道反法西斯的伟大 历程;同时对旧社会的国民性及封建文化对于人 的精神束缚进行了深刻地批判与反思。
老舍(1899-1966),本名舒庆春,字舍予,满族正红旗人,生于北京,中国现代*名小说家、剧作家。1924年远赴英国留学,执教于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并开始创作长篇小说。归国后曾在齐鲁大学、青岛大学教书。1949年后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市文联主席等职。1966年8月24日,含冤自沉于北京太平湖。 老舍的文学语言通俗简易、朴实无华、幽默诙谐,具有浓郁的北京韵味。老舍一生勤奋笔耕创作甚丰,*有长篇小说《小坡的生日》《猫城记》《牛天赐传》《骆驼祥子》《赵子曰》《老张的哲学》《四世同堂》《二马》等,中篇小说《月牙儿》《我这一辈子》,短篇小说集《赶集》《樱海集》《蛤藻集》等。
祁老太爷什么也不怕,只怕庆不了八十大寿。在 他的壮年,他亲眼看见八国联军怎样攻进北京城。后 来,他看见了清朝的皇帝怎样退位,和接续不断的内 战;一会儿九城的城门紧闭,枪声与炮声日夜不绝; 一会儿城门开了,马路上又飞驰着得胜的军阀的高车 大马。战争没有吓倒他,和平使他高兴。逢节他要过 节,遇年他要祭祖,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只求消 消停停的过着不至于愁吃愁穿的日子。即使赶上兵荒 马乱,他也自有办法:最值得说的是他的家里老存着 全家够吃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这样,即使炮弹在空 中飞,兵在街上乱跑,他也会关上大门,再用装满石 头的破缸顶上,便足以消灾避难。
为什么祁老太爷只预备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呢? 这是因为在他的心理上,他总以为北平是天底下最可 靠的大城,不管有什么灾难,到三个月必定灾消难满 ,而后诸事大吉。北平的灾难恰似一个人免不了有些 头疼脑热,过几天自然会好了的。不信,你看吧,祁 老太爷会屈指算计:直皖战争有几个月?直奉战争又 有好久?啊!听我的,咱们北平的灾难过不去三个月 ! 七七抗战那一年,祁老太爷已经七十五岁。对家 务,他早已不再操心。他现在的重要工作是浇浇院中 的盆花,说说老年间的故事,给笼中的小黄鸟添食换 水,和携着重孙子孙女极慢极慢的去逛大街和护国寺 。可是,卢沟桥的炮声一响,他老人家便没法不稍微 操点心了,谁教他是四世同堂的老太爷呢。
儿子已经是过了五十岁的人,而儿媳的身体又老 那么病病歪歪的,所以祁老太爷把长孙媳妇叫过来。
老人家最喜欢长孙媳妇,因为第一,她已给祁家生了 儿女,教他老人家有了重孙子孙女:第二,她既会持 家,又懂得规矩,一点也不像二孙媳妇那样把头发烫 得烂鸡窝似的,看着心里就闹得慌;第三,儿子不常 住在家里,媳妇又多病,所以事实上是长孙与长孙媳 妇当家,而长孙终日在外教书,晚上还要预备功课与 改卷子,那么一家十口的衣食茶水,与亲友邻居的庆 吊交际,便差不多都由长孙媳妇一手操持了;这不是 件很容易的事,所以老人天公地道的得偏疼点她。还 有,老人自幼长在北平,耳濡目染的和旗籍人学了许 多规矩礼路:儿媳妇见了公公,当然要垂手侍立。可 是,儿媳妇既是五十多岁的人,身上又经常的闹着点 病;老人若不教她垂手侍立吧,便破坏了家规;教她 立规矩吧,又于心不忍,所以不如干脆和长孙媳妇商 议商议家中的大事。
祁老人的背虽然有点弯,可是全家还属他的身量 最高。在壮年的时候,他到处都被叫作祁大个子 。高身量,长脸,他本应当很有威严,可是他的眼睛 太小,一笑便变成一条缝子,于是人们只看见他的高 大的身躯,而觉不出什么特别可敬畏的地方来。到了 老年,他倒变得好看了一些:黄暗的脸,雪白的须眉 ,眼角腮旁全皱出永远含笑的纹溜;小眼深深的藏在 笑纹与白眉中,看去总是笑眯眯的显出和善,在他真 发笑的时候,他的小眼放出一点点光,倒好像是有无 限的智慧而不肯一下子全放出来似的。
把长孙媳妇叫来,老人用小胡梳轻轻的梳着白须 ,半天没有出声。老人在幼年只读过三本小书与六言 杂字;少年与壮年吃尽苦处,独力置买了房子,成了 家。他的儿子也只在私塾读过三年书,就去学徒;直 到了孙辈,才受了风气的推移,而去人大学读书。现 在,他是老太爷,可是他总觉得学问既不及儿子 儿子到如今还能背诵上下《论语》,而且写一笔被算 命先生推奖的好字更不及孙子,而很怕他们看不 起他。因此,他对晚辈说话的时候总是先愣一会儿, 表示自己很会思想。对长孙媳妇,他本来无须这样, 因为她识字并不多,而且一天到晚嘴中不是叫孩子, 便是谈论油盐酱醋。不过,日久天长,他已养成了这 个习惯,也就只好教孙媳妇多站一会儿了。
长孙媳妇没入过学校,所以没有学名。出嫁以后 ,才由她的丈夫像赠送博士学位似的送给她一个名字 韵梅。韵梅两个字仿佛不甚走运,始终没能在祁 家通行得开。公婆和老太爷自然没有喊她名字的习惯 与必要,别人呢又觉得她只是个主妇,和韵与 梅似乎都没多少关系。况且,老太爷以为韵梅 和运煤既然同音,也就应该同一个意思,好吗 ,她一天忙到晚,你们还忍心教她去运煤吗?这样 一来,连她的丈夫也不好意思叫她了,于是她除了 大嫂妈妈等应得的称呼外,便成了小顺儿的 妈;小顺儿是她的小男孩。
小顺儿的妈长得不难看,中等身材,圆脸,两只 又大又水灵的眼睛。她走路,说话,吃饭,作事,都 是快的,可是快得并不发慌。她梳头洗脸擦粉也全是 快的,所以有时候碰巧了把粉擦得很匀,她就好看一 些;有时候没有擦匀,她就不大顺眼。当她没有把粉 擦好而被人家嘲笑的时候,她仍旧一点也不发急,而 随着人家笑自己。她是天生的好脾气。
祁老人把白须梳够,又用手掌轻轻擦了两把,才 对小顺儿的妈说: 咱们的粮食还有多少啊? 小顺儿的妈的又大又水灵的眼很快的转动了两下 ,已经猜到老太爷的心意。很脆很快的,她回答: 还够吃三个月的呢! 其实,家中的粮食并没有那么多。她不愿因说了 实话,而惹起老人的罗嗦。对老人和儿童,她很会运 用善意的欺骗。
咸菜呢?老人提出第二个重要事项来。
她回答的更快当:也够吃的!干疙疸,老咸萝 卜,全还有呢!她知道,即使老人真的要亲自点验 ,她也能马上去买些来。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