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丰子恺撰写的一本以中学生和广大青少年为对象的趣味性艺术读物,其中包括《艺术趣味》(1934年11月上海开明书店初版)一书以及三篇另谈艺术的文章
小,却不应漫不经心;普及,也不应迎合浅薄。名家文化小丛书所选作者的叙述文字大多具有叙述明畅、生动、有趣的特点,摘取各家精粹,尽可能让读者在不太长的时间里,从文化名家的娓娓叙述中获取某一具体主题的知识。
总序
李辉
二十多年来,文化热潮此起彼伏,历久不衰。热潮之中,相关话题以及论述方式,范围日渐宽泛,颇有朝着两极方向拼命拉开距离之势。或趋向宏大、笼统,以玄妙、空泛、繁复方式进行阐述;或趋向琐碎、细微,以新奇、通俗甚至低俗吸引眼球。各类文化图书,应运而生,成了出版界的宠儿,其中利弊优劣,很难界定,好在真正热爱文化、有文化情结的读者,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有选择权,由此,文化也就有可能真的热闹起来了。
2009年春天,大象出版社社长耿相新先生向我提议,是否可以策划一套小丛书,侧重于普及,以小、以精取胜,尽可能让读者在不太长的时间里,文化名家的娓娓叙述中,获取某一具体主题的知识。
很好的建议,我当即辅助落实,这就是“名家文化小丛书”的由来。
所谓“名家”,即各领域、各学科的成就卓著者。他们各有所专,各有所长,厚积薄发中时有精粹之作。启动之初,作者人选侧重于人文学科,以后将其向其他学科延伸。
所谓“文化”,即广涉文化不同主题,尽量突出具体、明确和小角度切入的特点,使每种书的话题不至于空泛、玄妙。所选作者的叙述文字,也大多具有叙述明畅、生动、有趣的特点,以适应读者轻松阅读的需要。
所谓“小丛书”,即在每种书的话题“小”之外,字数以三万至五万字为宜,属于真正的“小书”。这一规模的图书,既便于阅读,也便于携带。舍此,恐怕也就失去“名家文化小丛书”所追求的普及目标。
小,却不应漫不经心;普及,也不应迎合浅薄。
辛弃疾有词云:一丘一壑也风流。于是,且借此套小丛书,一一呈现各位名家的文化风流。
写于2009年6月8日,北京,雷电大雨中
丰子恺(1898—1975年),浙江桐乡人。漫画家、作家、翻译家、音乐美术教育家。1914年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受业于名师李叔同。1921年早春借钱去日本游学。十个月后金尽回国。1922年到浙江上虞春辉中学教授图画和音乐,与朱自清、朱光潜等人结为好友。1924年开始发表漫画,他一生出版的著作达一百八十多部。1925年成立立达学会,参考者有矛盾、陈望道、叶圣陶、郑振铎、胡愈之等人。解放后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上海中国画院院长等职。
从梅花说到美
梅花开了!我们站在梅花前面,看到冰清玉洁的花朵的时候,心中感到一种异常的快适。这快适与收到附汇票的家信时对得到full mark[满分]的分数时的快适,滋味不同;与听到下课铃时的快适,星期六晚上的快适,心情也全然各异。这是一种沉静、深刻而微妙的快适。言语不能说明,而对花的时候,各人会自然感到。这就叫做“美”。
美不能说明而只能感到。但我们在梅花前面实际地感到这种沉静深刻而微妙的美,而不求推究和说明,总不甘心,美的本身的滋味虽然不能说出,但美的外部的情状,例如原因或条件等,总可推究而谈论一下,现在我看见了梅花而感到美,感到了美而想谈美了。
关于“美是什么”的问题,自古没有一定的学说。俄罗斯的文豪托尔斯泰曾在其《艺术论》中列述近代三四十位美学研究者的学说,而各人说法不同。要深究这个问题,当读美学的专书。现在我们只能将古来最著名的几家的学说,在这里约略谈论一下。
最初,希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这样说:“美的东西,就是最适合于其用途及目的的东西。”他举房屋为实例,说最美丽的房屋,就是最合于用途、最适于住居的房屋。这的确是有理由的。房子的外观无论何等美丽,而内部不适于居人,决不能说是美的建筑。不仅房屋为然,用具及衣服等亦是如此。花瓶的样子无论何等巧妙,倘内部不能盛水插花,下部不能稳坐桌子上,终不能说是美的工艺品。高跟皮鞋的曲线无论何等玲珑,倘穿了走路要跌跤,终不能说是美的装束。
“美就是适于用途与目的。”苏格拉底这句话,在建筑及工艺上固然讲得通,但安到我们的梅花,就使人难解了。我们站在梅花前面,实际地感到梅花的美。但梅花有什么用途与目的呢?梅花是天教它开的,不是人所制造的,天生出它来,或许有用途与目的,但人们不能知道。人们只能站在它前面而感到它的美。风景也是如此:西湖的风景很美,但我们决不会想起西湖的用途与目的。只有巨人可拿西湖来当镜子吧?
这样想来,苏格拉底的美学说是专指人造的实用物而说的。自然及艺术品的美,都不能用他的学说来说明。梅花与西湖都很美,而没有用途与目的;姜白石[姜夔]的《暗香》与《疏影》为咏梅的有名的词,但词有什么用途与目的?苏格拉底的话,很有缺陷呢!
苏格拉底的弟子柏拉图,也是思想很好的美学者。他想补足先生的缺陷,说“美是给我们快感的”。这话的确不错,我们站在梅花前面,看到梅花的名画,读到《暗香》、《疏影》,的确发生一种快感,在开篇处我早已说过了。
然而仔细一想,这话也未必尽然,有快感的东西不一定是美的。例如夏天吃冰淇淋,冬天捧热水袋,都有快感。然而吃冰淇淋与捧热水袋不能说是美的。肴馔入口时很有快感,然厨司不能说是美术家。罗马的享乐主义者们中,原有重视肴馔的人,说肴馔是比绘画音乐更美的艺术。但这是我们所不能首肯的话,或罗马或亡国奴的话。照柏拉图的话做去,我们将与罗马的亡国奴一样了。柏拉图自己蔑视肴馔,这样说来,绘画音乐雕刻等一切诉于感觉的美术,均不足取了(因为柏拉图是一个轻视肉体而贵重灵魂的哲学家,肴馔是养肉体的,所以被蔑视)。故柏拉图的学说,仍不免有很大的缺陷。
于是柏拉图的弟子亚理斯多德[亚里士多德],再来修补先生的学说的缺陷。但他对于美没有议论,只有对于艺术的学说。他说:“艺术贵乎逼真。”这也的确是卓见。诸位上图画课时,不是尽力在要求画得像么?小孩子看见梅花,画五个圈,我们看见了都赞道:“画得很好。”因为很像梅花,所以很好,照亚理斯多德的话说来,艺术贵乎自然的模仿,凡肖似实物的都是美的。这叫做“自然模仿说”,在古来的艺术论中很有势力,到今日还不失为艺术论的中心。
然而仔细一想,这一说也不是健全的。倘艺术贵乎自然模仿,凡肖似实物的都是美的,那么,照相是最高的艺术,照相师是最伟大的美术家了。用照相照出来的景物,比用手画出来的景物逼真得多,则照相应该比绘画更贵了。然而照相终是照相,近来虽有进步的美术照相,但严格地说来,美术照相只能算是摄制的艺术,不能视为纯正的艺术。理由很长,简言之:因为照相中缺乏人的心的活动,故不能成为正格的艺术。画家所画的梅花,是舍弃梅花的不美的点,而仅取其美的点,又助长其美,而表现在纸上的。换言之,画中的梅花是理想化的梅花。画中可以行理想化,而照相中不能。模仿与理想化——此二者为艺术成立的最大条件。。亚理斯多德的话,偏重了模仿而疏忽了理想化,所以也不是健全的学说。
以上所说;是古代最著名的三家的美学说。近代的思想家,对于美有什么新意见呢?德国有真善美合一说及美的独立说;二说正相反对。略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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