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薄命的小道姑,因家门获罪误入深宫之中。作为盛宠一朝的替身棋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掌控于谁人之手。纠缠在铁血权臣与薄幸帝王之间,她举步维艰,只想挣脱,却越陷越深。
宫闱浮沉,盛名如枷,人心反复,深情亦或无情,只在一念之间。
这一生,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情深共白头。
第一章:梨花落后清明
江南有城名宛平,因盛产梨膏,初春时节,处处可见梨花漫天如云,因而又称香雪之城。城中风景美而雅素,城西苏氏,书香世家,乃大齐清流望族。
建帝宣宝四年,三月初春里,京师传来噩耗——新君建帝之发妻,正宫元皇后韦丽华薨逝,帝令举国哀悼。
说来也奇,国丧期间,宛平城素年花期总有十几日的梨花居然在一夜之间尽数凋敝。次日清晨,世人只见春雨绵绵之下满地落白,据闻元皇后又被誉为梨花皇后,生就冰雪倾世姿容,更与建帝恩爱情深,却在芳华十九岁时香消玉陨,都叹其是梨花花神转世,天妒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也是正巧,恰逢那几日,城西苏府的后院中夜夜都是灯火通明。家主与夫人所出的唯一嫡女苏三小姐,原本就早产体弱,好容易养到了五六岁上头,去冬腊月里却不慎落入了府中的水池。
此后病情凶险反复,重金请来的名医们都是束手无策。满城梨花落尽的那一夜,更几次挣扎于生死一线间,就在是夜,却有路过的道士信手为其占卜了一卦,曰:否极泰来。
下人们哪里敢将这道士的胡言乱语传到家主跟前?只依着家规随意打发了几贯铜钱,就将这道士师徒都送走了。
翌日一早,却真就迎来了一位贵人——本朝皇室当中唯一一位出家为女冠的大长公主,紫虚元君。她本是修道之人,又擅通岐黄之术,更研制各式丹药,往前又曾与苏夫人有些交情,当即便入住苏府后院。
在她的精心调理与丹药施救之下,几日后,也正是元皇后大殓之日,苏三小姐终于睁开眼,在生死一线之间挣扎着活了过来。自此,便与紫虚元君结下了师徒之缘,元君赠她以一锦囊,嘱其妥善保管,不得离身片刻。
苏家三小姐又有了个女冠法号:妙远真人。
十年一梦。
盛夏晨曦里,青衣小婢划着兰舟匆匆靠岸,顾不得裙裾染露,捧着净瓶里精心甄选出来的七八支含苞待放的白莲,径直往后院的几处院子送过去。
苏夫人的正房上院自然是侍花的首处,这白莲是她素日最爱,不料,这日花送到院门口时,小婢就见看守院门的田妈妈一个劲的朝着自己打眼色摆手。
小婢有些发懵,看了看天色更是不解。夫人五更起身,姨娘们四更前来服侍,管事妈妈们都要提前一刻钟在院子里候着回话,这是府里雷打不动的规矩。今日夫人这是病了还是。。。。。。。
“这是才刚剪下来的白莲?”
盈盈香气袭来,却不闻丝毫环佩做响。小婢侧首看见少夫人秦氏一袭紫衫领着婆子丫鬟走近,她不敢抬头,低声道是之后,就听秦氏道:“以后不必剪这花送来上房,四小姐喜欢红莲,过几日花匠就会清理池子,以后这府里花园不会再种白莲。你下去吧!”
四小姐喜欢红莲,所以这府里以后不会再有白莲?可是——明明三小姐才是老爷和夫人嫡出的金枝玉叶,四小姐不过就是个野路子的养女啊?怎么就尊贵过三小姐了呢?!
小婢哪里想得出其中的厉害,对着秦氏连忙俯身应下。才刚走到月亮门处,迎面撞上三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妈妈春娘。
春娘眼厉,一手捂住小丫头的嘴脸,一手连人带花的就给拽到了一侧的耳房里。
秦氏一脸笑意的低头进了房,见苏夫人姿容雍雅的坐在窗边的榻上,眼眸微敛。丫鬟迎珠站在一旁沾了百花油给她揉着脑仁,一屋子的花香扑面而来。
见长媳进来,苏夫人轻叹了口气,挥手让人退下方才道:“来的这么早作甚?早说了不用你来立规矩的。你日间事忙也怪累的,自己好生养着才是。”
秦氏应了一句是,仍笑着回道:“母亲体恤我,我哪能不知道感恩?眼见着过几日就是开祠堂给四妹妹记名的大日子,媳妇年轻不懂事,母亲您学识渊博见解深远。所以您可别嫌我啰嗦,我且慢慢说,一面给您揉揉头和肩背。”
苏夫人眼底带着几分浅笑的点了点头,秦氏是她亲自挑选的长媳,出身容貌性情都是无可挑剔的。只是近些日子婆媳两心里都藏着一件天大的事情,她对着媳妇既有感激又有防备,一些地方还少不得要倚仗她出面,是以心绪复杂,不想轻易开口。
秦氏也聪明,自那日过后,便绝口不再提庄子里发生的事。可她是知情者,又是媳妇,为婆母分忧是本分。此时一双面团似的玉手不紧不慢的给婆母按压着脑仁,徐徐说道:“母亲心慈和善,当日才留了那贱妇一条性命。否则依她造的那些孽,就是死十次也不足惜的。媳妇本来也不忍,可是如今看四妹妹居然还将她留在自己院子里,虽说关着不让出来见人,可是古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苏家是百年望族,清贵世家,家声容不得半点玷污。母亲,您看是不是。。。。。。。。?”
苏夫人闭着眼眸,没有立即应声。可是两眉却悄然锁起来,过了一会长叹口气,仍阖眸道:“你担忧的我也想过,可是眉儿不愿意,我哪敢勉强她?总归那贱妇对她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况且,这件事哪有那么简单,能在我苏府将我的亲生孩儿掉包,还在我眼皮底下养了眉儿这么多年,我只怕。。。。。。。”。
秦氏敛着眼眸状似温婉,两道秀丽的眉宇却深深一颦。她心内冷笑连连,这件事自然内有文章可寻,但苏眉这丫头当真不是善茬,她会念着那十几年卑贱不堪的养育之恩?
不过如今在婆母的心里,自是全天下也不及苏眉这个女儿半分重要,遂奉承道:“四妹妹善良高洁,也是女承母性。只是有些风险咱们却不得不防,依媳妇愚见,人留着也成,不过得。。。。。。。。”
秦氏附耳低语几句之后,苏夫人才睁开一双保养得当的眸子,绿檀木佛珠在她指尖拨动了两圈,而后才坚定的点了点头,眼神幽深莫测。
早课之后,见春娘匆匆捧着白莲花掀开帘子走进来。苏妍轻声咳了几声,待春娘专心插瓶的时候,才有些黯然的问道:“可是见到母亲了?她身子如何?几时来看我?”
春娘是三小姐苏妍的乳母,也是苏夫人的陪房侍婢。既有着十几年的主仆情分,自然是处处用心。闻言嘴角笑意融和道:“夫人也问起小姐,不过自己身上不太好,、只嘱咐奴婢好生照顾小姐,说过几日等自己好些了,自会来看您的。”
苏妍有些茫然的轻轻点头,没有做声。
一阵风从帘子里钻进来,那莲花的花瓣便无声的掉下了一瓣在桌上。
她也知道父母忽然起意要收养一个在庄子里做苦役的丫鬟做养女,并更名为苏眉,几天之后还要开祠堂上族谱,从此以后就是她的妹妹。
不过自打人接回来之后,她就一直病着,也没机会打个照面。倒是母亲回来之后便不来看她,问春娘只说是病了,看来病的也不轻。
苏妍不知道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总是心里忧心。
万万没想到,这天下午,苏眉却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苏妍喜素雅,屋子里一应陈设都极为简洁,帘子是夏日里换上去的湘妃细竹,此时还没来得及撤下。靠墙立着的多宝格里一样样归置着或小巧精致的玉石,或古朴趣致的石雕根雕,最下端的大格子里卧着一只扁口大肚的粗陶花皿,外头一点花纹也瞧不出来,里头随意插了一大簇的花儿,却是褪去了艳丽之色的干花。
嗅着一屋子淡淡的药香味,看着屋中主人那清丽不染纤尘的脸孔,苍白无瑕如玉石一般的肌肤,装束奢丽的苏眉浅笑得宜的给苏妍行了个礼,扬眉道:“给三姐姐问安了。”
苏妍心里骤然一惊,有些惊讶于苏眉周身的青春盎然,这样的女孩子,生来就该是千金小姐的做派,哪里有半分饱浸微贱的模样?来不及下榻,唯有欠身回礼。
不等她开口,屋子里的人已经尽数退了下去。
苏眉目光如炬,盯着苏妍却不做声。直到那衣衫褴褛的妇人被人推进来丢在地上,苏妍才讶然开口:“妹妹,这是。。。。。。。。?”。
“三姐姐还不知道她是谁吧?别急,这样的事情,总该是她亲口告诉你才好。反正,今日不说,日后就再没机会了。”
她一头雾水,那妇人却缓缓从地上抬起头来。她面容憔悴苍老,原本生的十分端正的脸庞因为常年操持贱役而写满了沧桑和卑微,目光触及到苏妍时,几乎是骤然亮如灼日。
可是随后她又立即垂下眸子,用两只粗糙污秽的手捂住了双眸,双肩剧烈的抽动着。
肮脏的泪水从那妇人的指间缝隙里流下来,强忍哽咽的抽泣里,充斥着让人窒息的酸楚与凄惶。
她心口一动,才要开口苏眉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击掌,有人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并着放下一柄寒光闪闪的菜刀。
“我数三声,你若不说,就再没有机会了。说起来我也跟你相处了十几年,到了这个时候,我劝你也别装了。当初将她跟我偷天换日,你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安享这十几年的荣华富贵?若你真有这份慈母之心,怎么这十几年里,我会跟你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的,可我也叫了你十几年的娘!你如今也配演戏说自己有慈母之心?我呸!”
眼见苏眉抡起一个花梨木的脚墩就砸向那妇人,她来不及出言阻止,本能的赤脚下了榻。可是到底晚了,妇人额前被破开一条嫣红的伤口,鲜血汩汩而下。但仍不敢松开捂脸的手,似是吓得连哭都停了。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她到底是谁?”
她自小体弱,此时脸上却因为愤怒而渐渐泛起了两圈不正常的绯色上来。苏眉却一脸快意的两眸发亮,忽然,她一抬手,啪啪两声左右开弓,将她打的眼冒金星,倒在榻上。
“不要!你不要打她!我求求你。。。。。。。你要是心里恨的话,就打我好了!我情愿你拿刀来割我的肉,你把我千刀万剐下油锅我也绝无怨言!你不能打她。。。。。。。”。
妇人伏在苏妍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做成了一道脆弱而坚定的保护墙。
可这话却激的苏眉更加失去了理智,她随手抄起茶盏,嘭的一声闷响,茶盏正中妇人的肩背,滚烫的茶水溅落到她的侧脸上。
她一抬手捂脸,那妇人就心痛的扑过来,连声道:“可是烫到你了?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
苏妍被那两耳光打的双耳一直嗡嗡作响,丝毫没留意到自己嘴角有鲜血溢出来。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她牙根发紧,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那妇人,拒绝让她触碰到自己的周身任何一寸,然后怒视着苏眉道:“你就是个疯子!疯子!苏眉,母亲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一个女孩?你简直是。。。。。。。。”。
苏眉嘴角一勾,顺势一把揪住了她的长发,恶狠狠的附耳道:“你说我是个疯子?对!我就是个疯子!可是你知道吗?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变成这样子!你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对吧!苏府三小姐?呵呵呵呵。。。。。。。我呸!凭你也配姓苏?我告诉你,你的亲娘——就是她!你看见没有?看清楚点,那才是十月怀胎生你下来的贱妇!至于你亲爹,到底是个什么猥琐货色只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呵呵呵呵。。。。。。这十六年里,你霸占了属于我的一切,你享受着属于我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父母兄长的宠爱和呵护——可是我呢?你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来,你来看看我的手,我的身上,到处都是被这贱妇和她那些奸夫殴打留下的疤痕!我明明流着金枝玉叶的血,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十六年!整整十六年!苏妍,我恨你!我恨你们!我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这辈子,只要我苏眉不死,我就绝对不会让你有好过的一天!苍天有眼,如今我回来了,哈哈哈哈!你说,你说我是疯子那你是什么?你是什么?。。。。。。…”。
无尽的血色从眼际倾泻下来,天地间都只剩下苏眉锐利的冷笑与诘问,避无可避。
人间十六年,这是她经历的最寒冷的一个盛夏。四周都是千尺寒冰,呼出的气息瞬间被凝结成冰凌,晶莹洁白了无一丝生机。
寂静一室,封锁了濒死的绝望,和无法解脱的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