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麟(1551-1602)是明代中后期学者,嗜书但无财力,只好专门购买由最劣质纸张刊印的书籍,但就是这样,还仍然常常在旧书摊因未能偿其值而不能购得所爱之书,以至怅惋弥月;中过举但一生布衣,矻矻于书房,与古人为友,以学术为业,以博精相尚,独立思考,精思善疑,寻求自得之学,并在多个学术领域取得了突出成就。他对中国古典目录学史和中国古代图书事业史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清理、考察和研究,初步建立起中国古典目录学史和图书事业史研究的基本格局。他顺应学术发展的时代要求,出以个人学术研究的内在理路和实际需要,写出了中国第一部文献辨伪学专著,对文献辨伪学的理论和方法进行了首次总结,结束了自汉以来就已开始的文献辨伪的摸索阶段,为中国文献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广泛阅读藏书、少而好史的主观条件,史学评论兴盛的时代风气,都直接和间接地促使胡应麟对中国古代史学发表个人看法和议论,抒其“我思古人,实获我心”的一家独得之学。他关于史学理论诸问题的探讨,还未能形成一个系统,但他所论却多能言而有理、发而中的,提出了许多积极新颖的创见,表现出超迈前人、后来居上的特色,为清代以来直至近现代乃至当代对相关史学理论问题的进一步溧入求索,提供了有益借鉴,为中国古代史学理论的丰富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以考证为治学第一要义的治学精神,又促使他对有关学术规范的问题进行了广泛讨论,而他所提出的基本内容,又不期然而成为明末清初以来乃至现代学界都必须遵守的一般规范。这是胡应麟在明代空疏不学、抄袭成风的学术氛围下,为中国传统学术的正常发展所做的又一重大贡献。
但对于这样一位学者,清朝官修《明史》仅在《王世贞传》后附有90字的《胡应麟传》,于其生平既不详悉,且于其与王世贞之间的交谊关系认识也有误。1933年春,侯仁之先生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写出了题为《最爱藏书的胡应麟事迹考略》的课程作业,考证精详,分析入微,博得洪业先生“佳甚”的至评,可惜过于简略,未能揭示胡应麟生卒时间。1934年1月,吴晗先生在《清华学报》第九卷第一期发表了4万字左右的长文《胡应麟年谱》,很大程度地弥补了前人的缺陷,将胡应麟生平的基本情况昭示出来,并对胡应麟的学术成就进行了一些研究性的论述把握,可谓集以往之大成。但这样一篇材料梳理考证性的长文仅断续完成于六个月、最长十个月内,后来没有进行任何修订,难免存在一些疏误。此后,国内外学界均沿袭该文观点,不但未能对其失误予以补正,而且还出现了一些新的失误,并一直持续到21世纪。
有鉴于此,我在原来研究胡应麟学术成就和多年收集、整理与考订资料的基础上,集中两年半的时间,编纂了这部新的胡应麟年谱。因篇幅所限,本书就以《胡应麟年谱简编》命名,更为详尽的内容、我对学界已有成果的辨析以及学界师友对本书写作的帮助,留待《胡应麟年谱长编》一书作出说明。
《胡应麟年谱简编》:
正月,王世贞起补应天府尹,二月升南京刑部右侍郎,但他对此二任先后上疏,以病请辞。(《明神宗实录》卷一四五、卷一四六、卷一四九;钱大昕《弇州山人年谱》)
胡应麟致信王世懋叙旧,劝其有机会再赴仕途,询问去年聚会时“面乞诸题”事,盼其“万希挥掷,以慰渴饥”,并对自己因“新正病卧,未能走候轩,专人代叩”表示歉意。
《少室山房类稿》卷一一二《与王太常敬美》。
王世懋阅后复信,告知“半稿脱编”,“所幸家兄文亦未得就,许假异时,仆或有趣,合时能并寄谢耳”;至于仕途,则暂未有出山之想,“家兄连被召命,足下闻之色喜,定当复有劝驾之什,第其高卧意坚,行当奈何?若在不才,更无再辱之理,惟以不及为幸,足下毋烦缓颊也”。
王世懋《王奉常集》文部卷三九《答胡元瑞》第三书。
同期,王世懋接到胡僖第二封书信及所赠文集后,复书致谢,并言“贤郎诗道日振”,“秀句频投”,但自己“迂懒了不能答,非但病体妨诗,兼亦怯于旗鼓也。幸为致区区之感,须假日月,总有献酬耳。至于入宫见妒,蛾眉所招,千载业在,何足与世人斗吻哉!”最后对胡僖劝他出仕之意,表示目前惟以不出为幸。
王世懋《王奉常集》文部卷四〇《答胡公泉》第二书。
王世贞致信胡应麟,告知“除命两至”均已“上辞疏、草辞启”,称去年晤面“真足千古”,一定会为其书房作《记》,此乃“岁前面许,必不敢负”,但须稍宽时日,“俟兴至,即命笔”;至于其藏书目录序,则以“标榜之畏”,不好再为撰写。王世贞随信寄来手书《末五子篇》诗,并称张九一最近来信中对胡应麟亦有推服之意,而对屠隆则不以为意。
王世贞《奔州续稿》卷二O六《答胡元瑞》第十八书。
王世贞致信胡僖叙旧,称其“笃生贤子”,虽“含饴未遂,然亦只在早晚间耳”,劝其不要担心胡应麟尚无子嗣问题。告知已对迁官一事“恳疏力辞,冀必获请”。对胡僖的“饰奖兼贲大贶”表示感谢,“不腆附于献缟,仰祈鉴纳”。
王世贞《奔州续稿》卷二〇三《胡观察伯安》。
春深,胡应麟致信张佳胤叙旧并问候。
《少室山房类稿》卷——四《报张肖父司马》。
五月,胡应麟《三坟补逸》二卷刊成,自为序,后收入《少室山房笔丛》,列为戌部(该书以天干顺序分部)。
《少室山房笔丛》卷三三《三坟补逸引》:“三坟,太上之典也,自仲尼赞《易》、叙《书》、删《诗》而三坟不经见,则春秋倚相所尝读固可疑矣,况乎隋刘炫氏所上也、宋毛渐氏所传也,浅陋弗根,恶睹所谓三坟者乎?夫书出于三代者,时有先后,文无古今,义有精粗,文无路粹。晋《纪年》、周《逸书》《穆天子传》皆三代典也,作于春秋、战国,烬于秦,轶于汉,显于晋之太康,其书竹简,其文科斗,其出丘墓,经而参之,史而伍之,燕郢而说之,凡以强之于坟,亡弗协也。质诸倚相所尝读,吾弗敢知,以较隋、宋之伪书,匪什伯而千万矣。夫《祈招》数言不足当《穆天子传》之一简,而楚臣且以穷倚相,矧汲冢其斐然若是也。吾举而跻之于坟,以补其亡者而革其伪者,奚不可也?夫三书之文,世亡有弗伟之,而三书之事,世亡有弗悖之。顾余之所概于三书,则弗惟其文,惟其事也。因稍辑其略,俟好古之士商焉。甲申夏五识。”
王世贞为胡应麟作《二西山房记》。此文是在胡应麟自作之《二酉山房记》基础上“信笔点染”而成,对胡应麟的嗜书情趣、书房结构、藏书类别等皆有详细介绍,特别对胡应麟的读书生活给予了生动而形象的介绍,指出“世有勤于聚而倦于读者,即所聚穷天下书,犹亡聚也;有侈于读而俭于辞者,即所读穷天下书,犹亡读也”,“元瑞既负高世之才,竭三余之晷,穷四部之籍,以勒成乎一家之言,……以余力游刃发之乎诗若文,又以纸贵乎通邑大都,不胫而驰乎四裔之内,其为力之难,故不啻百倍于前代之藏书者。盖必如元瑞而后可谓之聚,如元瑞而后可谓之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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