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女蒲公瑛
沈石溪
那天清晨,我到勐巴纳西热带雨林去捉穿山甲。乳白色的雾岚在 枝叶间袅绕,能见度很低,只闻雀鸟声,不见雀鸟影。我不时扯掉粘在头上的湿漉漉的蜘蛛网,砍断挡路的葛藤枝蔓,在密不透风的林子 里钻行。经过一片齐人高的山茅草时,突然,前头传来悉悉卒卒的声 响,我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拨开草叶探头望去,透过朦胧的雾丝,我 看见在一座废弃的蚁丘旁,有一条碗口粗的黑尾蟒,玻璃珠似的眼睛漠然凝视,两丈多长的身体慢慢游动,那根叉形红舌须快速吞吐着。 我晓得,这是蟒蛇准备捕食的前兆。果然,几秒钟后,黑尾蟒的脖子 慢慢向后弯成弓状,当上半身变成一张拉满的弓后,迅速绷弹,蛇嘴 闪电般地朝蚁丘背后咬去,当蛇头从草丛里缩回来时,我看见,巨大 的蛇嘴里衔着一只和猫差不多大的虎崽,可怜的虎崽,柔弱的四肢徒 劳地划动着,正一点一点被吞进黑咕隆冬的蛇腹。
毫无疑问,狡猾的黑尾蟒趁母虎外出觅食之际,来吞食藏在草丛 里的虎崽。再强悍凶猛的动物,在生命初始都是十分软弱的。
我来不及细想,立刻拔出随身佩带的长刀,朝黑尾蟒掷去。刀锋 斫砍在黑尾蟒的尾巴上,它愣了愣,吐掉口中的虎崽,扭动身体,朝左侧茂密的灌木林游去,几分钟后便隐没在草叶和雾丝间了。
我玩了个蟒口救虎。
我把小虎崽抱回离曼广弄寨八公里的果园,养在我的小土房里。 我一个人住在山上看守寨子一百多亩果园,平常少有人光顾,养什么 都可以。这是一只小雌虎,眼睛还没睁开,一身金色的绒毛,捧在手里,就像一朵硕大的蒲公瑛。身上的条纹很浅,小圆脸,大耳朵,颊额之间与众不同地饰有黄白黑三种色斑,嘴吻边长着几根细细的唇 ,模样很可爱。我给它起名叫蒲公瑛。
幼虎有三个月左右的哺乳期,我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 给小家伙喂奶。我先是想租一头奶牛来给蒲公瑛当奶妈,前年我养过 一条母狗,它刚产下三只小狗崽就不幸被一辆马车给碾死了,我把三 只小狗崽抱进猪窝去吃母猪的奶,结果还真养大了呢。经验告诉我,不同的物种也是可以进行哺乳的。我在曼广弄寨物色了一头花奶牛,牙口八岁,虽然年纪偏大,产乳率不高,但脾气极为温顺,任何人都 可以去给它挤奶。我给了花奶牛的主人一双新胶鞋当酬金,让他把花 奶牛牵到果园我的院子去。牛主人乐滋滋地接过胶鞋,攥着牛鼻绳, 随我一起前往。刚走到篱笆墙外,花奶牛突然就停了下来,任牛主人 怎么吆喝,也不肯往前走了。牛主人使劲拽拉牛鼻绳,高声叱骂,可平时那么听话的花奶牛,此时却变得像头脾性暴烈的牯子牛,眼珠 上布满血丝,犟着脖子,四条牛腿像钉了钉子一样,就是不往前挪动。牛主人火了,捡起路边一根树枝,夹头夹脑抽打花奶牛。花奶牛恶 狠狠地打了个响鼻,竟然撅着头顶两支尖利的牛角,朝主人抵去,吓 得牛主人扔了牛鼻绳就跑。花奶牛则掉转头来,惊慌地哞哞叫着,逃 进密林。没办法,我只好到集市上买了一只刚产崽不久的母山羊,想 给虎崽蒲公瑛换个羊奶妈。母山羊也犯花奶牛同样的毛病,牵到篱笆墙外,便露出畏惧的神态,驻足不前了。体格瘦小的母山羊比体格魁梧的花奶牛容易对付多了,我将母山羊四蹄捆绑起来,抬进屋去,把嗷嗷待哺的虎崽蒲公瑛抱到母山羊乳房前,奶头塞进它的嘴里,强行喂奶。母山羊惊恐万状,像被牵进了屠宰场似地咩咩哀叫,浑身觫 觳,任我怎么努力,涨鼓鼓的乳房里一滴奶也挤不出来。
花奶牛和母山羊之所以会吓得丧魂落魄,死也不愿进我的院子,毫无疑问,是闻到了老虎身上那股特有的气味。其实,蒲公瑛虽然是只老虎,可出生才几天,别说对花奶牛和母山羊构不成任何威胁,就 连一只青蛙也咬不死的,恰恰相反,要是花奶牛和母山羊愿意的话,轻轻一脚就可以踩断蒲公瑛的脊梁,但花奶牛和母山羊并不具备理性 判断强弱的能力,仍然像畏惧成年虎那般畏惧虎崽蒲公瑛。
西方某位动物学家曾作出一个颇为大胆的论断:哺乳类动物是靠 鼻子思想的。看来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没办法,我只好充当起奶妈的角色,找了一只塑料大奶瓶,买了 许多橡皮奶嘴,天天到寨子里去打新鲜牛奶,像喂婴孩一样喂它。
十来天后,小家伙会蹒跚行走了。傍晚我从果园收工回来,出现 在篱笆墙外时,蒲公瑛便会欧欧叫着从我的小土房里冲出来,我一跨进院子,它便在我的腿边盘来绕去,用脸摩蹭我的脚杆,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来,当我把它抱起来时,它就用舌头舔我的手,做出乞 食的举动。我心里自然而然地涌起一股柔情,忘了疲劳,顾不得休息 一下,立刻动手给它喂牛奶。
许多人对我说:“你们前世有缘,它真像是你的女儿。”
三个月后,我给蒲公瑛断了奶,改用生的肉糜喂它。小家伙日长 夜大,很快就和一条狼狗差不多大小了。
我曾经养过猫,我发现小老虎很多行为都和猫十分相似。它们都 喜欢蹲坐在地上,梳理自己的爪子和皮毛;它们都有到一个暗角落里 排便的习惯,并会抓刨沙土盖掉粪便;它们都喜欢钻到床底下躲藏起来,睁大一双在黑暗中会感光的眼睛,注视周围的动静;它们都热衷于在一块松软的木板上使劲抓扯,磨砺锐利的爪子,直抓得木屑纷飞 才过瘾……本来嘛,虎是猫科猫属动物,某些行为相近,并不奇怪。
小动物都贪玩,蒲公瑛也不例外。它百玩不厌的游戏,就是和我的拳击套进行搏斗。我最喜欢的运动就是拳击,在上海读中学时,我就是学校拳击队的骨干,曾参加过全市中学生联赛,获得过铜牌奖。到边疆农村插队落户后,虽然不再到灯光聚焦的拳击台亮相,但学生 时代的兴趣爱好仍不愿丢弃,劳动之余戴起拳击套来,对着臆想的对 手挥舞拳头,既锻炼了身体,又过过干瘾。那天傍晚,吃过晚饭没什么事,我戴着拳击套走到院子,正摆开架势跃跃欲试,准备给想象中的世界重量级拳王来一顿致命的组合拳,突然,蒲公瑛冲到我面前, 双眼盯着我的拳击套,欧欧叫着。我想跟它开个玩笑,便不轻不重打 出一个直拳,击中它的下巴,一下子把它打翻在地。它在地上打个 滚,爬起来后,尾巴平举,眼角吊起,虎毛姿张,嘴里发出粗浊的低 吼,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呲牙裂嘴地朝我的拳击套扑咬。我又一个左钩拳击中它的脖子,把它扫翻在地,它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嚣张了,张牙舞爪不顾一切地扑到我的拳击套上。我被它逗乐了,有个陪 练的,总比向空气挥舞拳头要好玩些,我的兴致也被吊了起来,蹲低身子,与蒲公瑛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拳击赛。我灵活地移动身体,左一个摆拳,右一个刺拳,打得它东倒西歪,可它并没因为挨了揍感到有丝毫的委屈,反而显得很高兴,继续与我搏击。直玩到天黑,我累 坏了,瘫在床上,它还意犹未尽呢。
这以后,它迷上了拳击游戏。只要我一戴起拳击手套,它就会条 件反射般地高度兴奋起来,双目炯炯有神,旋风般地朝拳击套扑将过来。有时侯,吃过晚饭后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赶着做,无暇去练拳击,它就会跑到我身边,一会儿摩蹭我的脚杆,一会儿趴到我的胳膊上,呜呦呜呦轻声叫着,不断地催促。我不耐烦了,将它推开,它就会失 魂落魄似地一会儿蹿到篱笆墙,狠狠抓扯几下树桩,一会儿吱溜钻进床底下,欧欧叫屈,吵得我心神不宁。我火了,用手指着它的鼻尖,高声訾骂,它这才安静下来,悲伤地蹲在房柱后面的角隅,用一种焦渴祈盼的眼光长时间地凝视着我,好像一个孩子在渴望能得到父母的一 份爱意,我被它看得心软了,只好叹口气放下手中的事,转身摘下挂在墙上的拳击套。它立刻会爆发出一声欢呼般的长嚎,喜孜孜赶在我的前面跳到院子里去。
我清楚,蒲公瑛之所以醉心于拳击游戏,其实是在演练必不可少 的狩猎技艺。包括人类孩童在内的所有幼年时期的哺乳动物,都喜欢玩游戏,因为游戏是生活的预演,是对生存环境的一种提前适应。
我开始带着蒲公瑛一起去狩猎。小老虎的秉性与猎狗完全不同, 猎狗会忠实地陪伴在主人身边,老虎的独立性很强,一出门就自己钻到草丛树林里去了。但老虎一点也不比猎狗笨,嗅觉与听觉也不比猎狗差;蒲公瑛不会跑得离我太远,只要我吹声口哨,它很快就会从附近的什么地方钻出来,出现在我的面前。有时侯,我用弩箭将一只野雉从树梢打了下来,野雉掉进了齐人高的茅草丛里,找起来挺麻烦,我就勾起食指含在嘴里,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不一会,蒲公瑛就一 阵风似地跑了来,我用手指着那片茅草地说一声:“蒲公瑛,快去把 野雉捡回来!”它就立即蹿进茅草丛,很快将野雉叼了来。有时侯,我射中了一只野兔,负伤的野兔仍顽强地在灌木丛里奔逃,我叫唤蒲 公瑛,蒲公瑛便会敏捷地追撵上去,将野兔缉拿归案。
有一次,我带它到澜沧江边一片芦苇荡去打野鸭子,刚走到江边 ,突然,蒲公瑛眼角上吊,耳廓竖挺,身体蹲伏,尾巴平举,眼睛瞪 得比铜铃还大,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态。“蒲公瑛,你怎么啦?” 我抚摸它的背,轻声问道。它不搭理我,借着芦苇的掩护,小心翼翼 地朝江边一块扇贝状的礁石走去。快走到礁石时,它才猛地蹿扑出去,闪电般跳到礁石背后去了。过了几分钟,它叼着一条两尺余长的大 鲵喜孜孜回到我的身边,那大鲵还没死,在草地上扭动蹦达。
大鲵的叫声似婴儿在哭,故又名娃娃鱼,生活在江河边礁石暗洞 里,能在水底潜泳,也能靠四肢在岸上爬行,是一种珍贵的两栖类动物,性机敏,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潜入水底迷宫似的洞窟躲藏起来, 极难捕捉。蒲公瑛不断用爪子拍打着企图逃窜的大鲵,兴奋得呜噜呜噜叫。
哦,它已学会了自己捕食,我也很高兴。
这天下午,我进果园收割香蕉。刚走拢香蕉林,便听见有唏哩哗 啦的声响,以为是小偷在行窃,蹑手蹑脚摸过去,轻轻拨开遮挡住视线的蕉叶,不看犹罢,一看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了。一群大象,正在忙忙碌碌地为一头母象助产分娩。几头大公象用庞大的身体撞倒一片香蕉,并用长鼻子将折断的芭蕉树垒起一圈可以挡风的墙,给快要做 妈妈的母象搭建产房;几头雌象用灵巧的长鼻子采撷新鲜干净的香蕉叶,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给分娩的母象做产床;一头老母象将大肚子母象引进产房,另一头老母象充当助产士,用鼻子勾拉在产道中挣扎的小象,帮助孕象分娩;而那些盖完产房的公象则四散开去,以产 房为中心,形成一个保护圈。
象的生殖率很低,因此群体格外重视小象的诞生,担当警戒任务 的公象比平时要凶猛得多,严密防范嗜血成性的食肉猛兽闻到血腥味后跑来伤害新生乳象。瞧,那些个大公象一面在产房四周站岗巡逻, 一面用鼻尖卷起一撮撮泥沙,抛向树梢,驱赶叽叽喳喳的小鸟。它们不允许任何动物接近产房,包括那些在天空飞翔的鸟类。
趁着它们还没有发现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合上蕉叶, 往后退却。我走得心急火燎,不时扭头望一眼,唯恐那些公象会跟上来。突然,我被盘在草丛里的一根藤子绊了一下,掼了一跤。平地摔 跤,又跌在柔软的青草上,连皮都没有擦破一块,但是,那把长刀从 刀鞘滑落下来,哐啷,发出金属砸地的声响。
欧--背后传来野象高昂雄浑的吼叫声。
不好,惊动象群了!我跳起来,拔腿就跑。无奈两足行走的人速度比不过四足行走的大象,彼此的距离很快缩短,我扭头瞥了一眼,有四头长着象牙的大公象在追我,追在最前面的是一头体格健壮的白公象,离我只有二、三十米远了,撅着象牙,翘着长鼻,像座小雪山 似地恶狠狠朝我压过来。
唯一脱身的办法,就是爬树。我边跑边四下张望,好,天无绝人之路,左前方斜坡上有棵椰子树,我一个急转弯,飞奔到椰子树下, 唰唰唰,用最快的速度奋力爬上树去。
我刚爬到树腰,大白象已赶到树下,前肢腾空,后肢直立,长鼻 像条钢鞭唰地朝我的脚抽来,啪地一声,鼻尖落在我的脚底板上,好 险哪,再慢一步,我就要被柔软的象鼻子缠住脚跟从树上拽下来了。
椰子树有二十几米高,我很快爬上树冠,骑坐在粗壮的叶柄上,这才松了口气。我高高在上,象们奈何他不得,我算是脱险了。
四头大公象聚集在椰子树下,四只鼻尖在空中搭成伞状,咿哩呜噜好像在商量着什么。四条鼻子散开后,其它三头瓦灰色公象用嘴吻间伸出来的象牙挖掘树下的泥土,大白象后退两步,猛地撞向椰子树, 咚,空心的椰子树干发出擂动木鼓般的声响,震得巨梳般的宽大的椰子树叶瑟瑟发抖。我并不害怕。虽然象牙能掘土,不可能挖出一个深坑,将椰子树 连根挖起来;虽然椰子树木质较脆,野象体格庞大,是森林大力士, 但这棵椰子树有一围多粗,是不可能被撞断的。
果然,三头瓦灰色公象六根象牙挖了好一阵,才挖掉一尺来厚一 层表土,已累得口吐白沫;大白象连撞了数十下,也无济于事,只撞 落一些枯死的树叶,自己的身体倒撞得歪歪扭扭有点站不稳了。
它们折腾得精疲力尽后,就会罢休的,我想,太阳快要落山了,天一黑,它们就会撤回到深山老林里去的。
四头大公象累得气喘吁吁,抬头望着树冠发呆。过了一会,四只 硕大无朋的象脑袋又凑在了一起,四条长鼻子又都高高擎起搭成伞状,像在商量如何解决难题。四条鼻子散开后,大白象向几十米外一条小河汊跑去,汲了满满一鼻子水后,又跑回来,鼻尖对准树根,像一 根高压水笼头,哗--喷出一股强有力的水柱,已被象牙挖掘得松软的泥土稀哩哗啦泛成泥浆,顺着斜坡流淌开去。其它三头瓦灰色公象也效法大白象,一趟一趟从小河汊里汲来水,冲刷椰子树的根部。大 象嘴宽鼻长,蓄水量惊人,不一会,椰子树下便被冲出一个半米多深的大坑,露出紫黛色的虬髯状根须。大白象又用身体撞了撞椰子树,树杆摆动,树冠颤抖,摇摇欲坠。
我暗暗叫苦。椰子树的根系本来就不发达,在土壤中扎得也不深, 如此下去,要不了多长时间,椰子树就会被冲垮撞倒。旁边倒是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青树,但离得有七、八米远,我不可能像长臂猿那 样荡飞过去。
喀吱纽,树根传来刺耳的响声,那是椰子树在呻吟哭泣。
要是椰子树被冲垮撞倒,后果不堪设想。我会像枚熟透的果子掉到地上,摔得半死不活。我只带着一把长刀,象皮厚韧如铠甲,公象们站着不动,让我砍一百刀我也砍不倒它们,而它们却能用长鼻子卷住我的腰,轻轻一提就提起来,像皮球似地抛来抛去,然后用象牙将我的身体戳成马蜂窝……
我只剩最后一线脱险的希望了,那就是召唤蒲公瑛前来帮我解围。老虎是山林之王,大象也要畏惧三分。但蒲公瑛尚未成年,能不能吓唬住这些大公象,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瞿--我将食指含在嘴里,连续吹了好几声悠长嘹亮的口哨。
我在得高,看得远,刚吹完口哨,便看见山脚下一片灌木丛里,跃出一个色彩斑斓的身影,迅速往果园移动。一会儿,那身影越来越近,果真是蒲公瑛,嘴里叼着一只水獭,出现在椰子树右侧约五十米 的一个缓坡顶上。
“蒲公瑛,快,把这些讨厌的大象撵走!”我两手卷成喇叭状,高声喊叫。
蒲公瑛扔掉口中的水獭,抬头望望椰子树冠,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压低身体,勾起尾尖,以一丛丛香蕉作掩护,向椰子树逼近。
因有香蕉树的遮挡,公象们暂时还看不见蒲公瑛,但大象的嗅觉 十分灵敏,又处在下风口,很快闻到了老虎身上那股特殊的腥味,大白象高高擎起鼻子,迎风作嗅闻状,其它三头瓦灰色公象也停止了喷水,紧张得浑身颤抖。
欧呜--蒲公瑛已贴近四头公象,从香蕉树背后发出一声威胁性的吼叫。
大白象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三头瓦灰色公象神色慌乱,挤成一堆。
老虎毕竟有威慑力的,我想,当蒲公瑛张牙舞爪扑上来,这几头公象很快就会吓得转身退却。
蒲公瑛从香蕉树背后蹿出来,呲牙裂嘴,跃跃欲扑。
让我颇感意外的是,蒲公瑛这一亮相,非但没能将这四头公象吓住,适得其反,大白象不再恐惧地往后退却,而是竖起长鼻,撅起象 牙,摆出一副搏杀的姿态,其它三头瓦灰色公象也打着响鼻,严阵以待。
也难怪公象们敢斗胆与老虎对阵,单看蒲公瑛,已像一头水牛犊 那般大,吊睛白额,威风凛凛,但站在公象面前,两相比较,就像小 舢舨和大轮船并列在一起。公像们肯定一眼就看出前来挑衅的是只乳臭刚干筋骨还稚嫩爪牙还欠老辣的年轻雌虎,畏惧感顿时消褪,想着 自己身大力不亏,又象多势众,何愁打不过这只小老虎?
蒲公瑛扑了过来,大白象摇晃着象牙迎上去,蒲公瑛一扭虎腰跳 闪开,却不料两头瓦灰色公象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两条长鼻像两支钢鞭似地照着虎头抽打,啪,一条象鼻扫在虎耳上,蒲公瑛受了惊,斜蹿出去,刚好退到大白象的腿边,大白象抬起一脚,踢在蒲公瑛的屁股上,蒲公瑛被踢翻在地。两头瓦灰色公象挺着象牙猛戳过去,蒲公瑛机灵地就地打了两个滚,象牙戳空,深深扎进香蕉树……
我在椰子树上吓出一身冷汗。
大白象和两头瓦灰色公象在对付蒲公瑛时,另一头瓦灰色公象自 始至终守候在椰子树下,以防备我趁机从树上溜下来逃走。
蒲公瑛落荒而逃,大白象和两头瓦灰色公象吼叫着,紧追不舍,蒲公瑛逃进山脚的灌木丛,它们才得意地返回椰子树下。
蒲公瑛还没成年,是斗不过这些公象的,我想,它差点被象蹄踩断脊梁,差点被象牙戳通身体,受了惊吓,再也不敢跑拢来帮我了。
赶走了老虎,大白象更加狂妄,指挥三头瓦灰色公象用最快的速度朝椰子树根喷水。半只太阳掉到山峰背后去了,果园笼罩起一层薄薄的暮霭。大白象气势磅礴地大吼一声,庞大的身体猛烈朝椰子树撞击。咚,椰子树像喝醉了酒似地摇个不停,咔嚓嚓,有一些树根折断了,椰子树微微倾斜。我估计,顶多每头公象再喷两次水,椰子树必倒无疑。
就在这时,呜欧唷--呜欧唷--果园东南隅传来母象嘈杂的吼 叫声。我循声望去,象的产房里,那头孕象刚刚分娩完毕,疲倦地跪 卧在地上;新生的乳象虚软地躺卧在青翠的香蕉叶上,一头老母象鼻子里淋着水,替乳象揩洗身上的血污。蕉叶掩映下,我隐隐约约看见,一条我十分熟悉的斑斓身影,正在象的产房前蹿来绕去。两头雌象显 得惊慌失措,奔跑着,扬鼻吼叫,企图拦截蒲公瑛,不让它接近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