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文睿携手上海电视台财经频道“速读时代”节目,东方广播电台“梦晓时间”栏目,新浪微博“新浪文化读书”向全社会征集专属于每一个人的亲情故事,最终集结成这本真实感人的图书。本书弘扬了爱与回报的理念,为一直沉默的情感提供了表达的平台,将无形的亲情回忆用有形的文字记录下来。每一篇故事都有一段真实而令人动容的亲情记忆,希望通过本书将爱的接力棒一棒一棒传递下去。
由文睿组成的编辑团队将征集来的亲情故事终集结成册,以温情来打动读者,提供心灵一点温暖。“世纪文睿”诚意邀请大众参加《生命中的那一个遗憾》大型亲情征文活动。本活动旨在弘扬爱与回报的理念,关注亲情被日渐忽视的社会现象,给心中的那份关爱提供一个表达的平台,为这个人与人之间正变得冷漠的社会注入鲜活的暖流,让忙碌的人们停下脚步去关注身边的家人,细心感受那份来自家和家人的温暖,重拾心灵的爱与回报。本书即为公众征散文的合集。
阿爷的遗产
沈善增
阿爷抽雪茄烟。他有哮喘病,抽香烟要呛,抽雪茄却不呛。他抽的不是至少一元多一支的古巴雪茄,而是二角二分一包十支的工字牌小雪茄。据他说也曾尝过一支古巴雪茄,味道不好,也要呛,独有工字牌不呛。如果古巴雪茄不呛而工字牌要呛,事情就不好办了。他的退休金是二十五元九角六分,因为每每不到月头五日领钱的日子,家里早在盼望念叨这笔收入,所以这数目至今我还记忆深刻。
小雪茄虽然价廉物美,却不好买,也许是产地四川那年头多武斗的缘故。我往往见了就一气买十包,等他抽得只剩两包了,我再四出去寻觅。好在他抽得省,存货快告罄时就更省,原来一支分三四次享用的,到那时便翻作七八次,一包烟可以延长到对付个把月,故而我还没有一次未能完成采购任务的。
阿爷从1974年冬天起就基本不下床了。白天家里人都去上班,他就独自拥被半坐半躺在床上,靠沉思默想打发日子。中午,妈妈回家侍候他吃饭。除了偶尔诉说自己死期将近,他的头脑始终很清晰,一点也没用老年人的唠叨来干扰晚辈。1975年5月的一天上午,他要点一支雪茄,平时雪茄与火柴都是端正好放在床边凳子上的,这天不知怎么疏忽了,有烟没火。他撑起来找火柴,突然一个头晕,摔倒在地,就再也起不来。后来邻居隔着锁着的门隐约听到他在喊救命,跑到妈妈单位找来了她,她又打电话叫来了我。我们立刻张罗救护车将他送进医院。他摔倒时,桌上一只旧闹钟也跌落在地,即刻停摆。于是,我们后来推算出,他在地板上躺了有一个多小时。
阿爷是股骨颈骨折,医生说,骨折不致命,我们的良心松了一口气。医生又说,他瘦得只剩薄薄的一层皮,严重脱水,再加上长期哮喘引起的肺气肿性心脏病,还是随时有生命危险。这话我不信。八十六岁,哪个医生说话不要留有余地。要说哮喘,阿爷也哮喘了十几年,咳起来天昏地暗,但我们早已习以为常,一只小小的气雾剂即刻能缓解,不把它当什么病。至于瘦,那历史比哮喘更悠久,可以说从我生出来认识阿爷,他就一直这么瘦。已经瘦到了八十六岁,就不能瘦到一百岁吗?阿爷住院了,把脚吊起来作牵引。家里人轮流昼夜陪他。
一天,轮到我陪,他要我给他点支雪茄。我看床边柜上,一包刚开封,缺了一支。另一个纸壳里,都是抽剩的长长的残段;有的有半支长,有的甚至有三分之二支,共有七八段,我就从中取出一段要给他点,谁知他连连摇手,说:“拿新的,这放下,拿新的!”
“为什么?”
“这味道不好,抽了嘴巴发苦,我要新的。”
“这不是一样的?”我觉得好笑,“怎么抽过的味道会变呢?”
“是的,你不知道,味道两样的。你给我拿新的。”
我不拿。
他忽然对我笑了,笑着摇了几摇头,然后说:“善增,你真戆,阿爷这点雪茄还抽得完吗?你尽管让阿爷爽爽快快抽,阿爷抽不完了……”
我很难受,难受得有点恼火。我最怕听阿爷说到死。您不该用死来对我施加压力,叫我进退两难。如若不依,未免太心狠;如若依了,岂不是向您默认死神已经逼近……
我还是决定不依。我有一千条理由。我那时说了许多,绝对的真诚,今天我一句也不想提起。
阿爷被我说服了。他让我点起一支残段。瘪瘪的嘴巴咬着雪茄,一鼓一缩,像吹喇叭似的,也很有滋味。我相信我做对了。对满足他的怪念头来说,他更需要增强生的信心。
一个多月以后,阿爷真的死了,心力衰竭而死。像蜡烛耗尽,火苗渐渐地却又突然地熄灭,化为一道白烟。人们都说他福气,活得那么长久,死得那么爽气。
他留下了四包原封未动的小雪茄。
当时倒并没怎么。十年过去了,多少我以为一辈子忘不了的人和事如今都淡忘了,那四包原封未动的小雪茄却就是忘不了。
沈善增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永远的空白
简平
父亲出身贫苦,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流浪了,他从没上过学,可凭着聪明和勤奋,在中药铺里当学徒时不仅学会了识字,还因为帮着抄方练得一手好字。父亲颇有些艺术细胞,平时喜欢写写画画的,有一阵,我看他一直在琢磨画人像,打好九宫格,戴上单眼放大镜,对着相片一丝不苟地画着。
1978年,父亲因心脏病病休在家,大概算是修身养病吧,父亲自习起了国画。他非常投入,每天把宣纸、颜料、笔架、水瓶摊得满桌满地。他还买来了好多书,什么《白描花卉》,什么《明清山水图案》,进行研究和临摹。我们当然由着他去,在我看来,这不过是玩玩的,所以我甚至连父亲的“大作”看都不想看一眼。可有一天,我一踏进家门,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瞧瞧,原来墙上多了一幅画。那是什么玩意呀,几瓢水,几根柳,几只雏鸭,还煞有介事地题上了“春江水暖鸭先知”。无疑,父亲将他的“大作”堂而皇之地张挂出来了。父亲闪在一旁,那样子分明有些得意。他看着我,似乎想听听我的意见。有什么可说的,稚拙!我一边嚷“难看”,一边坚持着要父亲把画从墙上撤下来。父亲不愿,我就发开了脾气,说是七挂八挂,把墙壁弄得乱糟糟的,还说把这种粗劣的东西挂出来,非得让来客笑掉大牙。父亲有点软了,孩子般地央求让他挂几天,可终因“有碍观瞻”而未获准。父亲一脸的沮丧,无可奈何地将画取了下来。
过了些日子,一次我提早回家,发现父亲趁我们不在,又把他的画作挂到了墙上。那是一幅山水画,连绵的山脉中一注瀑布飞流急下,气势磅礴。父亲站在画前,饶有兴趣地自我欣赏着。好一会儿,父亲把画从墙上取下来,另外换了一幅挂上。这次是瓜果图,有紫色的葡萄,有青绿的黄瓜,它们都倒挂在藤上,而且沾满了露珠,晶莹剔透。父亲依旧站在画前,侧着头仔细地看着。忽然,他听到了我的声音,于是急急忙忙地爬上凳子去取画,慌乱中,碰翻了桌上洗笔用的水瓶,水漫延开来,浸着了宣纸,他又急忙下来搬纸,搞得手足无措。父亲涨红了脸,尴尬地望着我。
就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遥远的往事。我小时候总喜欢在墙上乱涂乱画,父亲刚刚粉刷过的墙,不一会就会被我用粉笔、蜡笔、铅笔涂得一塌糊涂。家里人气呼呼地骂我,可父亲总护着我,说没关系没关系。我更来劲了,不仅画画,还在墙上做算术,写造句。后来,父亲干脆在墙上为我开辟了一块“学习园地”,他甚至比我还起劲,除了画的、写的,还把我得到的奖状、被老师打上五角星的作业本,统统地挂了上去。那时,父亲也常常望着我,眼光里充满了慈爱、期待和骄傲。可是今天……现在轮到我脸红了。
我轻声地对父亲说,就把画挂着吧。
父亲却憨厚地笑了,说是不挂了,他要重新画几幅更好的。
这一年的夏末,酷暑未消,父亲就开始画嫦娥奔月图了,他希望在中秋节时能画好,他希望这次能得到我们的认可。在父亲的设想中,他的这幅画只有一层叠一层的云海,没有那轮月亮,嫦娥手持一盏宫灯乘风直上,寓意这是一条相当遥远也相当艰辛的路途。父亲画得很用心,光嫦娥那只持灯的手就画了好多天,改了又改。从铅笔画出的底图来看,嫦娥的面容温柔却不乏坚毅,她头戴花冠,长衣飘飘,身姿轻盈婀娜,犹如飞天。我对父亲说,我很喜欢这样的嫦娥,出自凡间,没有一点的富贵气。父亲听了,很是高兴。我想,等到中秋那天,我一定要郑重其事地把父亲的这幅嫦娥奔月图挂到墙上。可谁也没有想到,父亲还没来得及为他的画着上颜色,竟在中秋节前猝然离开了人世。
从此,我们家的墙上,我们的心里,就留下了一片永远的空白。
这真是莫大的遗憾,可对我来说,这更是莫大的愧疚。如果当初我不反对父亲将他的习作挂在墙上,即使再稚拙,那他也是可以获得一份成就感的,这对一个修身养性的病人来说,将是多大的安慰!可是,我却那么不懂事理地阻止了他,我的阻止其实很深地伤害了父亲的自尊,伤害了父亲的期待――原本他是可以静静地欣赏自己的习作,并在我们因亲情而生的宽容和认可中得到鼓励和褒奖,让病中的日子绽放出生命的美丽的!
即使在父亲去世三十多年之后,我依旧因这份遗憾、这份愧疚而痛心不已。
简平 上海广播电视台主任编辑、影视剧制作人、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