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夜为坐标》是著名诗人翟永明近二十年*随笔集,记录她对生活、文化、艺术的观察与思考。
1998年,翟永明在成都开了一家诗、酒、艺、文兼备的白夜酒吧。在二十年里,白夜酒吧策划举办了一系列文学、艺术及民间影像活动。白夜已不只属于翟永明自己,还属于整个当代诗歌、文化、艺术界。
《以白夜为坐标》正如一部另类文艺史,记录了近二十年来影响中国至深的诗人、作家、艺术家的生活和创作状态;它也是一部沙龙成长史,记录了中国首屈一指的文学沙龙白夜的生存、成长和现状。在本书中,你将遇见快快活活的马松,吃肥肉、喝白酒的莽汉诗人,化身白夜
客串歌手的何多苓……其次,你还将从一家名叫《白夜》的酒吧见证诗歌、小说、戏剧、绘画等文艺活动,如何在中国坐过山车飞向未来的氛围下生存与嬗变。*后,你将会读到翟永明的近年的生活和写作轨迹。这位名满中国的女诗人自谦说:无论如何,读者都能从中获得些许乐趣。
十年前,白夜满十周岁。那年,是白夜的转折点。
十年后,白夜,甚或成都,甚或中国,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些变化,改变了白夜,也改变了我。
白夜十周年时,我着手写一本关于白夜的书。这本书,拖了很久。因为,总有别的事情、别的写作计划,干扰它。就像我很难把白夜,看成我全力投入的事业一样;我很难放下别的写作,一心,去创作它。然而,我的生活中,又无法完全抛掉它。白夜和这本书,始终是我生活和写作的一根辅线,若即若离,伴随着我。
2008 年,我完成《白夜谭》,次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那年,白夜从玉林西路,搬到窄巷子。
2007 年秋天,我走进宽窄巷子,欲为白夜遴选一个院落。我看了许多院子,不是太大、便是太小,不是造作、便是簇新,终不如我意,直至步入窄巷子32 号。进得门来,只见一方庭院,筑基四尺。进门拾级而上,入狭而肠曲。左有一小小亭阁,让我想起电影《春夏秋冬》中一个场景。右有一道据传是清代传下来的老墙。中有庭院,幽深,有古韵。两棵枇杷树,树高及檐。我看了很喜欢,就对朋友说:以后,可以每年在此枇杷树下,开枇杷诗会。当场拍板,我租下院落。
2008 年8 月5 号,新白夜正式开张。从4 月份开始施工,中间经历了汶川大地震,最后仓促收工。我清楚记得:有一天,坐在新白夜的书房,身下的椅子,突然横向摇晃。摇晃并不十分剧烈,但你知道:这是自然之力,而非人力。
一切都不如人意。为了实现自己那点可怜的设计,还要和施工队做艰苦卓绝的斗争。开张前,我给北京的李陀打电话说:我马上就要崩溃了。李陀说:坚持住,至少等新白夜开张,我们到了成都之后,再崩溃。
8 月5 号,我终于坚持住,没有崩溃,而是假装一脸轻松的样子,出现在朋友面前。
外地的朋友李陀、刘禾、周瓒、欧阳江河都来了。
导演贾樟柯也从北京飞过来,参加我们的开张酒会和朗诵。此前,我只是随口问了他一句。他是大忙人,肯定没时间来。谁知,他真的来了,让他的影迷粉丝们喜出望外。
余震中开业的新白夜,萧索冷清、惨淡经营。今天,走进宽窄巷子,看到拥挤不堪的人流,无法想象当年宽窄巷子悄无一人的状况,新白夜开张时的热闹,只维持了几天,其后孤寂、冷清和困难,却是用了几年,才得以复原。
十年之后,白夜的庭院,发生了许多变化。当年及檐的枇杷树,早已冲出屋顶。遮天蔽日,层层叠叠,夏日暑气不到,雨天滴水不侵。每逢枇杷结果时,工作人员需扶梯而上,才能够及累累果实。那枇杷果,总也香甜沁口,胜过街卖。每年,白夜周年庆,均可拾摘一大筐,每桌匀分。
枇杷诗会,却从未开过。皆因窄巷子日益喧闹,小吃叫卖声、游客嬉笑声、对门川剧顶灯声、隔壁小品曲艺声,声声入耳。致使需洗耳静听,不合时宜的诗歌吟诵声,只能移入内堂,供少数知音鉴赏。
唯2009 年夏天,我的好友克非,在此枇杷树下,排练和演出了诗歌剧场《乘坐过山车飞向未来》。克非擅长根据环境排戏,枇杷、庭院、门廊、书房,均成舞台装置。观众可从内堂、书房及艺廊,三面环向,随意观赏。那一天,我觉得:在此环境中,白夜,的确有很大空间,可供挖掘。
当年,吸引我选择这个院子的,还有一景。进门右侧,有一仅存老墙。是一堵清代建渣夯保的老墙。其中,杂有汉代残瓦。那时,我申请东家将其用玻璃外墙,保护起来。也保留了院后的巷道,将其视为一道风景线。十年之中,这个想象,被粉碎了。每当我带人观看这堵老墙,一腔热情,戛然中止。墙的对面,扫帚、撮箕、抹布,堆在一起;将那一抹古意,抹杀得一干二净。听说,最近三联书店将入驻隔壁,希望老墙焕新颜:扫帚、撮箕、抹布,一去不返。
成都发展太快,保留历史,已无可能。连保留改造过的历史,亦属不易。至于保留历史的残渣剩瓦,更属多余。
新白夜,承载了我许多梦想那些老白夜60 平米空间中,无法实现的梦想。这十年,为了搞活动,白夜吧台,换了三次,终于挪至左边角落。让空间,得以敞亮和开阔。新白夜,除了依然注重文学活动,不时举办各种中外诗歌朗诵会之外,以过去白夜影会为背景,也举办与电影有关的讲座。我们曾与电影资料馆、峨影1958 合作放映。也与歌德学院合作,组织德国电影协会以及德国导演在白夜举行讲座,与白夜的观众、读者分享他的创作经验。同时,也举办了各种不同领域的讲座,如戏曲、实验音乐,这与我的爱好有关。
新白夜,在窄巷子驻留,匆匆,又已十年。老白夜,在玉林西路,也仅存十年。十年,好似一个轮回,中国正在坐过山车飞向未来。白夜,未来会搭上这辆过山车,还是被甩出车外?抑或被抛到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欲知答案?十年之后,再听分晓。(我的意思是:希望白夜能再坚持十年。)
这本书,原计划2008 白夜十周年庆推出。时间拖得太久,一度,我失去耐性。2013 年,在朋友何小竹敦促下,我重新打开电脑,调出书稿,把未完成的部分,重新修订,于次年完成。这次白夜二十周年出版,重新增加了新白夜内容,梳理了新白夜的变化过程。
希望这本书,能够让读者读到我近年的生活和写作轨迹,也能从中,读到些许乐趣。没有乐趣的书,和没有乐趣的生活一样:再怎么重要,也让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