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中国(代序)
葛翠琳
说到冰心奖,自然会想起韩素音来。她的名字和冰心奖是分不开的。
2012年12月6日,我曾在《文学报》发表了一篇怀念韩素音的散文。如今,将它放在这套丛书里作为代序,也是对冰心奖25周年的一份追忆。因为,韩素音是冰心奖的创立人之一。
群树绿叶尚未变色,突然雪花飘飞,树冠和草地披了一层白。雪水从树枝树叶滴洒下来,路面出现冰冻,寒气袭来,顿觉清冷。这时传来韩素音辞世的消息,心中怅然,仿佛身在梦中。
那样一位精力充沛、热情饱满的女作家,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
曾记得,创立冰心奖时,我们必须先申请注册,然后才能办理开户、刻公章等一系列的繁杂手续。这一切必须先有房子作为登记地址。当时商品房还没有流行,困境可以想象。韩素音决定把她的私人房产,隔断一间出来作为冰心奖办公用房,这令我十分感动。韩素音在北京原有过一处房产,是独院平房,文革中被侵占,文革后政府落实政策,补给她几间平房。
这处房产坐落在西四一个胡同里,是一进三层的大院,中间的单独小院给了韩素音,几间平房相互通着。临院门的一间隔断开来作为冰心奖办公室,虽是平房,却有卫生设备,还分成里外间,这在当时确实难得。韩素音真诚地为我办了亲笔签字的手续。这件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为冰心奖的创立解决了一项实际困难。
后来,我考虑韩素音本人并不在中国居住,将来处理这私人房产时,切割出来的这一间会对她造成不便,我就把这间房子退还了她。她惊奇地说:你知道吗,多少人想着这房子?你已用着这房,怎么还退回来?
我说:房子的事,早晚你要处理,不想给你留下麻烦。
韩素音是个慷慨热情的人。冰心奖创立初期,吴作人美术奖国际基金会成立,首届颁奖会在北京饭店举行,与会人坐成圆桌形。韩素音到场时活动已经开始,她就坐在后门旁我们这一桌,我忙让工作人员传话给吴作人老师的夫人肖淑芳老师,不一会儿,有人来请韩素音上主席台就座。她推辞,我说:你去坐主席台吧,否则肖老师还要亲自来请你。她匆忙嘱咐我:冰心奖颁奖会一定要摆一排排座位,千万不要摆单桌,大家精神不集中,会场难控制。我回答知道了。所以冰心奖颁奖会会场从未摆过分桌座位,会议时间也不超过两小时。开始几年,在人民大会堂举办颁奖会,后来在钓鱼台国宾馆芳菲苑举行,韩素音都亲自参加,而且每次都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最初几届评出的获奖作品,她都看过,还问过获奖作者的情况。她为冰心奖获奖作品写的诸多题词,大部分我在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主编的《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品集》序言里提过了,这里不再重述。
韩素音最后一次来北京,我们一起去医院看望冰心。回来她对我说:冰心是令人羡慕的,近百岁的人,心情平静地躺在医院里安度晚年。有事作家协会派人来解决,家属来看望,作家协会会派车。外国的作家进入老年,哪有什么机构管你?
我说:你可以久住中国呀。
她说:我的故乡是中国,但我要永久居住在中国,还是需要许多手续的。
因为这不是我能发表意见的事,便闭口不再谈论。
曾记得,在北大举办韩素音青年翻译奖颁奖会,季羡林老师主持会议,并领导此项工作,所以用车、场地安排等诸项都顺利。颁奖会人数不多,却庄重热烈、轻松愉快,会后在餐厅推出茶几高的大蛋糕,气氛被推向高潮。韩素音说:他们的做法你可以参考。
我注意到此项活动中获奖证书是盖方形人名章,这对获奖者或许更具纪念意义。于是会后我请韩素音、冰心二人为冰心奖提供了亲笔签名,并刻印制成了签名章,以供冰心奖颁奖备用。韩素音还认真地写下了英文和中文名字。如今这两个签名章,竟成了两位老人为冰心奖留在世上的珍贵手迹了。
曾记得,1982年,我去瑞士参加儿童书籍国际奖评委会会议,先是住在旅馆里,韩素音去看我,说:这里的人多是讲法语,评委会的说明资料也大多是法文,你不如先住在我家中,我可以翻译给你听,你也帮我处理一批中国的来信。我的英文水平还是新中国成立前在燕京大学读书时的基础,法文没学过,韩素音对我帮助很多。
她的家只是一套普通的二居室楼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厅兼餐厅,二卫一厨。书柜都摆放在长长的楼道里。
客厅里有一套沙发,一张餐桌,一个小打字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任何房间都没有电视机。我住在她家的书房中,她就在客厅里写《周恩来与他的世纪》一书。堆摞一尺多高的中文来信,她没有秘书,真难为她了。我读给她听,并帮她写了回信。其中有中国欧美同学会的信,通知她交会费。我说回京后替她回个电话就行了。她说那样不礼貌,还是回封短信,再带一张支票好。我照办了。
韩素音笑说:人们传说我家像王宫,有厨师,有司机,你看,哪里有?只有钟点工每周来打扫卫生。
瑞士儿童书籍国际奖的主席希望获奖者所获奖金由一位伯爵夫人捐赠,这事特请韩素音协助完成,韩素音热心公益事业,就答应下来。韩素音和我去参加伯爵夫人的午宴,我
们是乘火车去的,伯爵夫人的庄园是似曾在欧洲电影中看过的贵族庄园,园外树林茂密。有位女记者开车来赴宴,见到韩素音就请我们上车,小汽车在林中路上开了不短的时间,才到宫府门口,早有侍者在门外等候。伯爵夫人很富有,有私人飞机、私人银行……她本人服饰却很简朴。午宴也只有几样菜,由侍者送到宾客面前,盘中备有叉勺,客人根据需要自取菜量放入自己盘中,最后每人一杯饮料。就在这交际餐叙的活动中,韩素音取得伯爵夫人的同意,捐赠给了瑞士儿童书籍国际奖一笔钱。回程中快到家的时候,韩素音带我到意大利餐馆吃了些面食,因我猪牛羊肉都不吃,午宴只取些蔬菜沙拉,她怕我没吃饱,这说明她是个很细心周到的人。我们一路交谈,她向我详细介绍了这次活动的构想,并感慨地说:人们都赞赏北京燕园的价值,当初司徒雷登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国外寻求赞助,才建成燕园的。如今还有谁记得他?但燕园留下来了,一代又一代的精英从那里走出来……
后来,冰心奖的许多机制,都借鉴了瑞士儿童书籍国际奖评奖的规则。
瑞士儿童书籍国际奖评奖工作结束,我去巴黎访问,韩素音给我一笔法郎。我说:用不着。她说:你一个人出国,不像随代表团出访,事事都有人安排好,跟着走就行了。可那样你永远锻炼不出来。你要自己跑,自己处理各样问题。她还给了我一沓公交车票,乘一次车,使用一张。
在巴黎,食宿交通等接待单位都为我安排了,所以韩素音给我的法郎一分没用,回到瑞士我又全部退还给她了。她说:别人出国都买许多东西带回去,你不买些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需要。谢谢你。她笑说:接待你太简单了,几口蔬菜就够。
将要回国的时候,韩素音让我陪她去商场买东西。我问她要买什么?她说:你帮我看看。逛了半天,她问:你看什么东西好?
我说:你需要什么买什么,如果不需要,东西再好,买了也没用。最后,她选了一个红色小皮包,问我:你看怎么样?我说:很轻巧,挺实用的。她说:就买它吧!即刻付了款。
我回国向她告别时,她拿出了那只红色小皮包,说:这是给你买的。我不肯收,说:你留着自己用吧。她坚持送给我,说:带回去留个纪念吧!
这小小的皮包,在我身边多年,皮包虽小,却盛满了真挚的友谊。
韩素音在中国熟识不熟识的朋友有多少,谁说得清呢?但韩素音对谁都是真诚相待的。
她曾出钱选送多人去英国留学,王炳南同志的夫人姚淑贤大姐就曾帮她管理这笔基金多年,辛苦地义务劳动着。
曾记得,冰心奖创立初期,为了答谢燕山石化企业捐赠资金,雷洁琼老师和韩素音亲自出面去远郊厂区访问,并参观厂办小学和幼儿园,慰问教师和孩子们。石化企业的领导海燕同志全程陪伴我们,我准备了玩具、图书,还有一把二尺多长的素面折扇代替签名簿。韩素音兴致勃勃地和海燕同志交谈。海燕同志的父亲也是燕京大学的校友,这使两位老人倍感亲切,欢声笑语不断。韩素音和雷老师从一大清早出发直到傍晚才回,我几乎是筋疲力尽地勉强支撑下来,真难为两位高龄老人了。
韩素音为中国的公益事业东奔西跑,花费了多少心血!中外科学基金奖彩虹奖中印友谊文学奖……凝聚了她对中国的一片真情。怎不令人敬佩!
韩素音晚年是寂寞的,独自一人寡居在瑞士,年节的日子里甚是凄凉。通电话时她反复问:记得我的地址吗?没有改变。你那儿是白天的时候,这儿是夜里,我在睡觉。这里的白天,北京是夜间,你要睡觉。打电话不方便,你写信!
可我写了中文信,又有谁读给她听呢……
朗朗笑声犹在记忆中回荡,如今她已是隔世的人了。但愿在另一个世界里,她能和冰心、雷洁琼诸多老朋友快乐地相会。
瑞士洛桑的那串电话号码,不再传送韩素音的声音了,只留在电话簿里,标示着她曾经的岁月。
37.MontoieLausanne100>SwitzerLand这个地址,不会再接收她的信函,但会留在历史里:著名英籍华人女作家韩素音曾在这里度过她的后半生,她的许多作品,从这里走向了世界。
韩素音曾为冰心奖写过不少题词,她对冰心奖获奖作者怀有真诚的期待,这里录下几句她写给小读者的话:
小朋友们
你们是我们的明天
我们是你们的昨天
但我们的工作并没有终结
让我们携起手来,一起创造
一个更美丽的中国
一个更文明的世界
冰心奖创立25周年了,一辈又一辈获奖作者涌现出来。未来,获奖作者的名单还会越来越长。期望作家们的作品在小读者心中扎根。
冰心奖,一个美丽的童话梦。
众多出自爱心的手牵在一起,使这童话梦变成了现实。
儿童文学事业,是需要集体培育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