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910年1月27日,天空还是漆黑一片,高特里(Gautry)先生刚从波旁宫出来,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他竖起衣领,紧紧地裹住脖子,将帽檐下拉,以阻挡冰冷的暴雨。高特里先生和他的同事们在办公大楼的地下室里已经连续住了几天,此时,他正在冰冷的冬夜里急匆匆地往家赶。每年的这个时候,巴黎的街道上总是十分寒冷,有时还大雪纷飞。今夜,高特里先生注定要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凄惨悲凉的景象,这景象是巴黎现代历史上所不曾出现的经过五天的洪水侵袭,整个巴黎城都被淹没了。
高特里是国民议会的速记员助理,他的主要任务是听差和传送信息。国民议会是法国政治权利的中枢,这座大楼有大理石造的墙壁和廊柱、高高的穹顶、金碧辉煌的装饰、精美绝伦的壁画,奢华的走廊里穿梭着政客、职员和官僚们。即便是诸如高特里一般的公务人员,在这样的地方工作,也着实令人激动和振奋。这几天来,整座大楼一片漆黑,寒冷异常,每个人都紧张不安。日常的事务工作大都已经停止,但是国会议员们依然在会议大厅里对法案进行辩论,高特里和其他公务人员依旧在幕后给这些议员及其职员们提供着服务。洪水上涨后不久,大楼里的电就断了,工作人员从库房里找出来过去使用的油灯,点着后挂在大楼里。油灯的光线昏暗而怪异,灯油燃烧时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洪水围困了整座建筑物,法国议会大楼与巴黎其他地方被隔离开来。几天来,高特里目睹议员们乘着小船慢慢地通过被洪水淹没的庭院,或是小心翼翼地从木头通道上走过。现在,马上就到五点了,高特里自己也谨慎地蹚过积水,走向几个街区以外没有被洪水淹没的地方。
高特里的身影慢慢地隐退到黎明前的黑暗中,即便是波旁宫那雄伟庄严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的正面,也同其高大的科林斯廊柱一样,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乌云遮蔽了月亮,还在亮着的街灯屈指可数,特别是在塞纳河沿岸地区,街灯几乎都熄灭了。高特里摸索着往前走,每迈一步都小心谨慎,以确认自己冻得僵硬的双脚踏到了硬实的地面。路面上的鹅卵石被冲刷出来,和其他杂物一起散落在路上。空气中弥漫着恶心难闻的气味,其中有些是腐烂的食物和下水道及化粪池里流出的人畜粪便散发出的。高特里蹚水行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空荡的街道上回荡。
在暴雨和水中行走了一英里半,高特里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他居住的小区在阿尔马桥(Pont de lAlma)附近的兰德鲁大街(Passage Landrieu)上,距塞纳河只有几步之遥。到达小区的时候,他看到院子里的水比几天前他离开家的时候上涨了很多,过道里的水深可及膝。他费力地蹚过泥泞的雨水,来到自己的公寓门前。高特里的手还在门把上,就听见屋内被吓坏的孩子的尖叫声和哭泣声,家里的人还都没有睡。
高特里推开门,看到妻子神情惊恐,低声哭泣着向他扑过来,要他想办法。家里一片狼藉,屋里的水有两英尺多深,家具在水里漂着,他们一生辛苦和努力购置的家什大部分都被毁坏了。
被雨水浸透的衣服很沉,高特里赶紧脱下来,走向哇哇哭喊的小儿子。他把小儿子扛在肩上,自己几乎赤裸着向楼外冲去。他把儿子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甚至都没有停下摸摸儿子的头以示安慰,就赶紧折回家里。这一次,他抱起的是女儿。刺骨的雨水击打着高特里裸露的肌肤,他把女儿也带到安全地带,在黑暗中把她放在儿子旁边,让兄妹俩紧挨着。第三次,他把妻子从家里带出来,让她和孩子们待在一起。虽然筋疲力尽,高特里还是再一次返回公寓,抢救回来一些干爽的衣服。高特里和家人焦虑惊恐,全身湿透,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一家人虽然安全了,但突然之间也变得无家可归了。
高特里终于在拉沃尔德街(Rue Laborde)的一家旅馆找到空房间,这个地方地势稍高,受淹不那么严重。整个巴黎城已经被洪水淹没,但至少这个地方还是干的。高特里用酒精揉搓冻僵的身体,希望缓和一下因为突然紧张用力而扭伤的肌肉。透过窗户,他看到其他的巴黎市民,那些人也不得不逃离自己的家,奔向应急救援庇护所和教堂,或者是与自己的亲友和家人待在一起。
高特里和他的家人逃过了洪水的围困,他们所居住的城市是否能够幸存,还是个未知数。巴黎是当时世界上最现代化的城市,数十年来,前来巴黎参观旅游的人们无不惊叹于她的壮美,在这座城市里流连忘返。如今,在这些危难的日子里,这座光明之城从来没有显得如此黯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