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宿命/中国中篇经典》包括《命若琴弦》《原罪·宿命》《插队的故事》三部中篇小说,其中《命若琴弦》是史铁生经典之作。 《原罪·宿命》——原罪篇中的主人公十叔,是一位高位截瘫的患者。“他的小屋只有六平米,或者还小,放一张床一张桌子……但那屋子特别高,比周围的屋子都高好多……仅有的小玻璃窗高得连阿夏站在床栏上去都够不着……”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了十叔的小屋。没有人清楚地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卧床不起。这么一个充满灰色调的小屋,确是孩子们每天必去的“游乐场”。因为十叔总是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给他们听。当我们感叹十叔的乐观坚强和其内心世界的丰富时,他内心隐藏着的痛苦也在不经意间牵动着读者的心。宿命篇似乎更具戏剧性了。主人公莫非是一位中学教师,有着娶到天仙娇妻的资本,胸怀大志,经历了一年半的艰辛成功获取录取和签证,准备出国留学攻读教育学博士。可就在看完歌剧骑自行车回家的途中,因为光线阴暗压中一个路上的茄子而摔倒,被迎面而来的汽车撞成下半身瘫痪。于是,命运从这一秒钟开始改变。在所有梦想均已破灭后,开始以写作为生,成为一位知名作家。他把自己的成功归功于“沦落”,笑称自己如逼上梁山,落草为寇般。
史铁生的许多文章讲述的都是自己的故事,包括这篇《原罪宿命》。字里行间透露着他的辛酸与痛苦,而在剪断了过去和未来之后,对人生的境界做了很好的诠释。
在《原罪·宿命/中国中篇经典》中,作者对命运的追寻和思考也犹如荒原中的行走。作品之中隐含着极深的对命运、对人生束手无奈的绝望。书中几个独立的故事里,都可以发现有这种相通的悲观。
命若琴弦
原罪·宿命
插队的故事
《原罪·宿命/中国中篇经典》:
老瞎子没理他,骨头一样的眼珠又对着苍天。那儿,太阳正变成一汪血。
两面脊背和山是一样的黄褐色。一座已经老了,嶙峋瘦骨像是山根下的基石。另一座正年轻。老瞎子七十岁,小瞎子才十七。
小瞎子十四岁上父亲把他送到老瞎子这儿来,为的是让他学说书,这辈子好有个本事,将来可以独自在世上活下去。
老瞎子说书已经说了五十多年。这一片偏僻荒凉的大山里的人们都知道他:头发一天天变白,背一天天变驼,年年月月背一把三弦琴满世界走,逢上有愿意出钱的地方就拨动琴弦唱一晚上,给寂寞的山村带来欢乐。开头常是这么几句:“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无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于是听书的众人喊起来,老的要听董永葬父,小的要听武二郎夜走蜈蚣岭,女人们想听秦香莲。这是老瞎子知足的一刻,身上的疲劳和心里的孤寂全忘却,不慌不忙地喝几口水,待众人的吵嚷声鼎沸,便把琴弦一阵紧拨,唱道:“今日不把别人唱,单表公子小罗成。”或者:“茶也喝来娴也吸,唱一回哭倒长城的盂姜女。”满场立刻鸦雀无声,老瞎子也全心沉到自己所说的书中去。
他会的老书数不尽。他还有一个电匣子,据说是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山外人手里买来,为的是学些新词儿,编些新曲儿。其实山里人倒不太在乎他说什么唱什么。人人都称赞他那三弦子弹得讲究,轻轻漫漫的,飘飘洒洒的,疯癫狂放的,那里头有天上的日月,有地上的生灵。老瞎子的嗓子能学出世上所有的声音,男人、女人、刮风下雨、兽啼禽鸣。不知道他脑子里能呈现出什么景象,他一落生就瞎了眼睛,从没见过这个世界。
小瞎子可以算见过世界,但只有三年,那时还不懂事。他对说书和弹琴并无多少兴趣,父亲把他送来的时候费尽了唇舌,好说歹说连哄带,后不如说是那个电匣子把他留住。他抱着电匣子听得入神,甚至没发觉父亲什么时候离去。
这只神奇的匣子永远令他着迷,遥远的地方和稀奇古怪的事物使他幻想不绝,凭着三年朦胧的记忆,补充着万物的色彩和形象。譬如海,匣子里说蓝天就像大海,他|己得蓝天,于是想象出海;匣子里说海是无边无际的水,他记得锅里的水,于是想象出满天排开的水锅。再譬如漂亮的姑娘,匣子里说就像盛开的花朵,他实在不相信会是那样,母亲的灵柩被抬到远山上去的时候,路上正开遍着野花,他永远记得却永远不愿意去想。但他愿意想姑娘,越来越愿意想;尤其是野羊坳的那个尖声细气的小妮子,总让他心里荡起波澜。直到有一回匣子里唱道,“姑娘的眼睛就像太阳”,这下他才找到了一个贴切的形象,想起母亲在红透的夕阳中向他走来的样子。其实人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所知猜测着无穷的未知,以自己的感情勾画出世界。每个人的世界就都不同。
也总有一些东西小瞎子无从想象,譬如“曲折的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