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谈《丑行或浪漫》:奔跑女神的由来
《外省书》之后/一次酣畅淋漓的写作
这是我《外省书》之后的第四部作品,也是我的第十一部长篇小说。长期以来,我一直在克制自己的创作冲动;写作是我zui愉快的事情,当然也是zui艰难的事情。
我不认为zui新的作品就是zui好的作品,但它的确是我酣畅淋漓的一次写作。我对于自己的每一本书都是倾尽了全力的。比如《丑行或浪漫》,前后两章不止改写了三四十遍。比如《家族》,从92年写出初稿到现在,停停改改历经了十一年。
作家的创作是一种回忆/城市与农村的爱情
作家zui重要的写作应该是感动他的那一部分。至于一个时期流行的题材,不会构成对他的诱惑。再说作家只应该为心目中zui优秀的那一部分读者写作,他要相信他们有高雅的口味、绝不平庸的思想。他还要与他们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做出努力,以战胜平庸。这个过程正是作家存在的重要理由,也是他的光荣所在。
我在这次创作中,即想完成这个目标。这也是我一贯遵循的准则。作家不能满足、也不能迎合尽可能多的读者,这当是个写作原则。即便在这个如此匆促的消费时代,我也仍然坚持这些原则。
我认为这本书更多地在写今天的故事,而不是过去。既写了城市,又写了农村。有人说我这一次稍有不同的,是书中“整整写了一大块爱情”。爱情是有头有尾的事件,所以不能不写到过去。我在回忆和阐述中是很感动的。我知道这一次的故事极为美好。懂得爱的价值,这在商业时代尤其是一件大事,也使这种写作变得有了意义。
语言是zui重要的/民间叙事的优势
这一次使用了登州方言,这对我真是一次语言的大餐。我不记得过去的写作曾这样令我痛快过。书中人物的各种呼叫首先震得我双耳发疼,而后才是突如其来的快乐。这本书在语言的河流里上下翻飞,让它冲洗得崭新崭新,又让它带到高远的境界。这正是我在长期的写作生涯中梦寐以求的状态。
我以前说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方言才是真正的语言。我想抓住“真正的语言”。文学写作从根本上来说还不能依仗普通话,因为它是一种折衷过的语言。
一个精彩的故事/灵感的来源
这是许多年前的一个真实故事。当年这个故事令我震惊。常想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后来,就是92年左右,才觉得它可以写出来给更多的人看。这会是一个现代传奇。
当然也有想象中的补充。但我认为它大致是来自真实事件的启发。
这个故事五彩斑斓,但要讲好。
主人公难以想象的苦难流亡/怎样看待她
她大概是我们这个时代所能拥有的zui好的儿女了。她的一些缺点比起她的优长,简直算不了什么。她善良更美丽,谁不喜欢。她还顽强倔犟。有的评论说她是“奔跑的女神”,我当然同意。
我无比喜爱这个人物。当她在苦难中时,我无比难过;当她获得了幸福时,我又担心她的幸福不能长久。因为男人的心是多变的,女人更忠诚一些,比如像她这样的好女人。
写那些无告无助敏感而坚忍的人群/人文主义立场
作家和思想家的真正深刻,大多是和关注人类不平等的忧思连在一起的。艺术家更是如此:他可以没有高深的理论,却不可以没有对底层的忧思。依我看,作家一辈子什么也不想,只想人类不平等这一件事,也可以成为极好的作家。
现在的情形却是相反,现在的作家zui害怕的是自己不够时髦,害怕没有跟上美国消费文化的啦啦队。
我只写我的深情与瞩目之地。那是怎样的世界啊,我相信许多人过目不忘:不是因为那里的苦难,而是因为那里的爱和美,因为大地和仁慈。。
延续了以往的主题/对乡村生活的留恋/对城乡的态度
我对城市和农村的态度大同小异。有的评论说我只留恋乡村,那是简单化,也是猜测。我这四十多年里,城乡生活各占一半,写作内容也各占一半,爱憎混合。
城应该是什么城?乡应该是什么乡?这个要讲明白。我一直在用作品讲明白这些问题。我发现许多人并不想弄明白一些zui基本的问题,而只想贴标签,因为这样做zui省力。
我这次写的乡村,连同我过去写到的乡村,多么可怕又多么可爱。谁能简单说一句我“喜乡厌城”?
第一次用登州方言写作/是否给普通读者带来不便
登州方言生动无比,我过去采用过,但不够深入也不够彻底,更不过瘾。这一次来了个圆弓射雕,自觉尽情发力,酣畅淋漓。
这种写法,即方言大行其道之时,作者心里要掌握一个较强的控制力,不然就会沦入简单的地方写作。这种狭隘和简单也是非文学的。要注意语境和语言形态的流变,在内心里与广大读者呼应一体。不然这种写作就会适得其反,让读者不知所云。
方言写作是更本质的文学写作,但难度大到不可想象。
批评和表扬的声音/作家自己的评价
这种评价还是留给读者。我只能说这是自己又一次全力以赴的写作。成功的写作心中欢畅,功利的写作期期以待。我欢畅过了,如此而已,下面正想别的。
作品的分类/新作《丑行或浪漫》的归属
这一类关于作品的分类,是阅读和评论中的自然归拢。我写作时当然没有过多地想到分类,而只想有一场饱满甚至是痴迷的、能够让自己真正兴奋起来的表达。
《丑行或浪漫》是一部奔跑的书,痴迷的书,苦爱之书,留连忘返之书,歌哭相随之书,但就是不知该归于乡土还是历史、还是思辨。
精神体力心血激情热忱的托付/游历和奔走
写作是一种快乐。它算得上惊险和高难度,这与时髦的现代快乐观相吻合。
我这些年的奔走,在山冈和平原的奔走,四处的游历,都和心中的默想连在了一起。同时,我书斋里的默想,也和这些奔走连在了一起。
我的写作刚刚开始,这是一种期望和感觉。我所表达的,仅是我心中急于表达的诸多事物之一。日后,当我更多地战胜了平庸和懒惰之后,就会获得更大的创造力。
快餐式阅读/《丑行或浪漫》可否为读者接纳/读什么书
在我心目中,创作应该是给zui优秀的阅读者的。
其实世界上所有的好书,其产生莫不是因为这种牵挂。那些浮浅读物沾不上一些人的边,作者也不应提供这一类读物。作者是什么读者,就会千方百计地去写什么书,一直到写出来为止。这是一些完全不同的过程。
我首先希望自己是一个不平庸的阅读者。
2003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