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以北洋军阀□□总理封建大家族为背景,以豪门之子金燕西与平民之女冷清秋由恋爱、结婚到反目、离异的婚姻为主线,揭露了封建官僚及其妻妾、子女空虚、堕落的精神世界和骄奢淫逸腐朽没落的生活,为豪门贵族铺叙了一部活生生的兴衰史。
1、金粉各飘零,生涯寄幻影。在一出豪门兴衰大戏中,当多情的金燕西遇上美丽的冷清秋,却注定了是个悲剧。
2、张爱玲挚爱小说家,鸳鸯蝴蝶派代表大师张恨水长篇巨作,历经时光后方为经典中的经典。
3、陈坤、董洁主演同名电视剧,腾讯火热播映,带你回忆起80、90后的少年时光
4、既是家族史,也是社会史。展示了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各阶层不同的生活面貌,社会上层的官员、商人,社会底层的平民、戏子以及丫鬟等等人物形象都被刻画得细致入微。
嗟夫!人生宇宙间,岂非一玄妙不可捉摸之悲剧乎?吾有家人相与终日饮食团聚,至乐也。然而今日饮食团聚,明日而仍饮食团聚否?未可卜也。吾有吾身,今日品茗吟诗,微醺登榻,至逸也。然则今日如此,明日仍如此否?又未可知也。□亲近者莫如家人,□能自主者莫如吾身,而吾家吾身,吾终莫能操其聚散生死之权。然而茫茫宇宙间,果何物尚能为吾有耶?吾自有知识以来,而读书,而就职业,而娶妻,而立家庭,劳矣!而劳之结果,仅仅能顾今日,且仅仅能顾今日之目前。可痛已!何以言之?请以事为证。吾闻某小说家,操笔为文,不及半页之纸,伏案而卒,其死已速矣。又闻某逸老夫人作雀牌之戏,将成巨和,喜色溢于面,同座一中风出,为上家拦而和之,某夫人一忿而绝,其死又更速也。某小说家于其所写□后一页稿之先,安知其不终篇耶?某夫人于中风刚出,上家尚未拦和之一刹那,又安知其生命即毕于是耶?嗟夫!人生如此,岂非玄妙不可捉摸之一悲剧乎?此事吾早知之,吾乃不敢少想,少想则吾将片刻不得宁息,惟惴惴然惧死神之傍吾左右而已。何以忘之?作庄子达观而已矣。此古人所谓不做无益之事,曷遣有涯之生者也。
吾之作《金粉世家》也,初尝作此想,以为吾作小说,何如使人愿看吾书?继而更进一步思之,何如使人读吾之小说而有益?至今思之,此又何必?读者诸公,于其工作完毕,茶余酒后,或甚感无聊,或偶然兴至,略取一读,借消磨其片刻之时光。而吾书所言,或又不至于陷读者于不义,是亦足矣。主义非吾所敢谈也,文章亦非吾所敢谈也,吾作小说,令人读之而不否认其为小说,便已毕其使命矣。今有人责吾浅陋,吾即乐认为浅陋,今有人责吾无聊,吾即乐认为无聊。盖小说为通俗文字,把笔为此,即不免浅陋与无聊;华国文章,深山名著,此别有人在,非吾所敢知也。明夫此,《金粉世家》之有无其事?《金粉世家》之是何命意?都可不问矣。有人曰:此颇似取径《红楼梦》,可曰新红楼梦。吾曰:唯唯。又有人曰:此颇似融合近代无数朱门状况,而为之缩写一照。吾又曰:唯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孰能必其一律?听之而已,吾又何必辩哉?
此书凡八十万言,吾每日书五六百言,起端以至于终篇,约可六年。吾初作是书时,大女慰儿,方哑哑学语,继而能行矣,能无不能语矣,能上学矣,上学且二年矣,而吾书乃毕。此不但书中人应有其悲欢离合,吾作书毕,且不禁喟然曰:树犹如此也。然而吾书作尾声之时,吾幼女康儿方夭亡,悲未能自已,不觉随笔插入文中,自以为足纪念吾儿也,乃不及二十日,而长女慰儿,亦随其妹于地下。吾作尾声之时,自觉悲痛,不料作序文之时,又更悲痛也。今慰儿亦夭亡十余日矣,料此书出版,儿墓草深当尺许也。当吾日日写《金粉世家》,慰儿至案前索果饵钱时,常窃视曰: “勿扰父,父方作《金粉世家》也。”今吾作序,同此明窗,同此书案,掉首而顾,吾儿何在?嗟夫!人生事之不可捉摸,大抵如是也。忆吾十六七岁时,读名人书,深慕徐霞客之为人,誓游名山大川。至二十五六岁时,酷好词章,便又欲读书种菜,但得富如袁枚之筑园小仓,或贫如陶潜之门种五柳。至三十岁以来,则饱受社会人士之教训,但愿一杖一盂,作一游方和尚而已。顾有时儿女情重,辄又忘之。今吾儿死,吾深感人生不过如是,富贵何为?名利何为?作和尚之念,又滋深也。此以吾思想而作小说,所以然,《金粉世家》之如此开篇,如此终场者矣。
夫此书亦覆瓿之物而已,然若干年月,或尚有存者,于其时读者取而读之,索吾于深林古庙间乎?索吾于名山大川间乎?仍索吾于明窗净几间乎?甚至索吾于荒烟蔓草间乎?人生无常,吾何能知也?书犹如是,序文犹如是,人之将来,不可测矣。此一点感慨,扩而充之,《金粉世家》之起迄,易于下笔者也。语曰:“读者书,不知其人可乎?”小说虽小道,例不外此也。求读者知吾,即求读者之知《金粉世家》耳。此又吾为《金粉世家》序,只述吾之片段感想者矣。凡百君子,匡而进之,吾固乐于拜而受之。或言于小说以外,则不敢知也。书至此,烈日当空,槐荫满地,永巷中卖蒸糕者方吆唤而过,正吾儿昔日于书案前索果饵钱下学时也。同此午日,同此槐荫,同此书案,同此卖蒸糕者吆唤声,而为日无多,吾儿□□现其声音笑貌矣。嗟夫!人生宇宙间,岂非一玄妙不可捉摸之悲剧乎?
1932年6月18日 张恨水 序于北平
张恨水(1895—1967)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家”和“通俗文学大师”□□人,原名张心远,祖籍安徽潜山。笔名“恨水”,取自南唐后主李煜词《乌夜啼》中的“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张恨水是20世纪现代文学史上*高产的作家之一,自1917年开始发表作品,50多年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100多部通俗小说,作品情节曲折复杂,结构布局严谨完整,将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小说与西洋小说的新技法融为一体。
作者原序
*卷
楔子 燕市书春奇才惊 朱门忆旧热泪向人弹
*回 陌上闲游坠鞭惊素女 阶前小谑策杖戏娇?
第二回 月夜访情俦重来永巷 绮宴招腻友双款幽斋
第三回 遣使接芳邻巧言善诱 通幽羡老屋重价相求
第四回 屋自穴东墙暗惊乍见 人来尽乡礼共感隆情
第五回 春服为亲筹来供锦盒 歌台得小聚同坐归车
第六回 倩影不能描枣花帘底 清歌何处起杨柳楼前
第七回 空弄娇嗔看山散游伴 故藏机巧赠婢戏青年
第八回 大会无遮艳情闹芍药 春装可念新饰配珍珠
第九回 题扇通情别号夸高雅 修书祝寿隆仪慰寂寥
第十回 一队诗人解诗兼颂祷 半天韵事斗韵极酸麻
第十一回 独具慧心诗媛疑醉语 别饶兴趣闺秀有欧风
第十二回 花月四围尽情吐心事 竹城一战有意作调人
第十三回 约指勾金名山结誓后 撩人杯酒小宴定情时
第十四回 隔户听闺嘲漏传消息 登堂难客问怒起风波
第十五回 盛会伴名姝夫人学得 令仪夸上客吉士诱之
第十六回 种玉问侯门尺书求友 系绳烦情使杯酒联欢
第十七回 歌院重逢自惭真面目 绣花独赏暗寓爱根苗
第十八回 谨谢主人怜不为绿叶 难明女儿意终惜明珠
第十九回 初议佳期快谈银幕下 又蒙厚惠释虑白镪中
第二卷
第二十回 传字粉奁会心还密柬 藏身花架得意听娇声
第二十一回 爱海独航依人逃小鸟 情场别悟结伴看闲花
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寻芳过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
第二十三回 芳影突生疑细君兴妒 闲身频作乐公子呼穷
第二十四回 远交近攻一家连竹阵 上和下睦三婢闹书斋
第二十五回 一扇想遮藏良人道苦 两宵疑阻隔少女情痴
第二十六回 屡泄春光偕行露秀色 别翻花样说古听乡音
第二十七回 玉趾暗来会心情脉脉 高轩乍过握手话绵绵
第二十八回 携妓消愁是非都不白 醵金献寿授受各*
第二十九回 小集腾欢举家生笑谑 隆仪敬领满目喜琳琅
第三十回 粉墨登场难为贤伉俪 黄金论价欲组小家庭
第三十一回 藕断丝连挥金营外室 夜阑人静倚枕泣空房
第三十二回 妇令夫从笑煞终归鹤 弟为兄隐瞒将善吼狮
第三十三回 笔语欺智囊歌场秘史 馈肴成画饼醋海微波
第三十四回 纨绔聚豪家灭灯醉月 艳姬伴夜宴和索当歌
第三十五回 佳节动襟怀补游郊外 秋光扑眉宇更入山中
第三十六回 山馆留宾归途行不得 月窗寻梦旅舍夜如何
第三十七回 兄弟各多情丛生韵事 友朋何独妒忽绝游踪
第三十八回 拥翠依红无人不含笑 勾心斗角有女乞垂怜
第三十九回 情电逐踪来争笑甜蜜 小星含泪问故示宽宏
第三卷
第四十回 胜负不分斗牌酬密令 老少咸集把酒闹新居
第四十一回 当面作醉容明施巧计 隔屏说闲话暗泄情关
第四十二回 云破月来良人避家妇 莺嗔燕咤娇妾屈家翁
第四十三回 绿暗红愁娇羞说秘事 水落石出惆怅卜婚期
第四十四回 水乳樽前各增心上喜 参商局外偏向局中愁
第四十五回 瓜蔓内援时狂施舌辩 椿萱淡视处忽起禅机
第四十六回 手足情深芸篇诳老父 夫妻道苦莲舌弄良人
第四十七回 屡数奇珍量珠羡求凤 一谈信物解佩快乘龙
第四十八回 谐谑有余情笑生别墅 咄嗟成盛典喜溢朱门
第四十九回 吉日集群英众星拱月 华堂成大礼美眷如仙
第五十回 新妇见家人一堂沆瀣 少年避众客十目弛骋
第五十一回 顷刻千金诗吟花烛夜 中西一贯礼别缙绅家
第五十二回 有约斯来畅谈分小惠 过门不入辣语启微嫌
第五十三回 永夜涌心潮新婚味苦 暇居生口角多室情难
第五十四回 珍品分输付资则老母 债台暗筑济款是夫人
第五十五回 出入一人钱皱眉有自 奔忙两家事慰醉无由
第五十六回 授柬示高情分金解困 登堂瞻盛泽除夕承欢
第五十七回 暗访寒家追恩原不忝 遣怀舞榭相见若为情
第五十八回 情种恨风波醉真拼命 严父嗤豚犬忿欲分居
第五十九回 绝路转佳音上官筹策 深闺成秘画浪子登程
第四卷
第六十回 渴慕未忘通媒烦说客 坠欢可拾补过走情邮
第六十一回 利舌似联珠诛求无厌 名花成断絮浪漫堪
第六十二回 叩户喜重逢谁能遣此 登门求独见人何以堪
第六十三回 席卷香巢美人何处去 躬参盛会知己有因来
第六十四回 若不经心清谈销永日 何曾有恨闲话种深仇
第六十五回 鹰犬亦工谗含沙射影 芝兰能独秀饮泣吞声
第六十六回 含笑看蛮花可怜模样 吟诗问止水*情怀
第六十七回 一客远归来落花早谢 合家都忭悦玉树双辉
第六十八回 堂上说狂欢召优志庆 车前惊乍过仰伴留痕
第六十九回 野草闲花突来空引怨 翠帘绣幕静坐暗生愁
第七十回 救友肯驰驱弥缝黑幕 释囚何慷慨接受黄金
第七十一回 四座惊奇引觞成眷属 两厢默契坠帕种相思
第七十二回 苦笑道多财难中求助 逍遥为急使忙里偷闲
第七十三回 扶榻问黄金心医解困 并头嘲白发蔗境分甘
第七十四回 三戒异时微言寓深意 百花同寿断句写哀思
第七十五回 日半登楼祝嘏开小宴 酒酣谢席赴约赏浓装
第七十六回 声色无边群居春夜短 风云不测一醉泰山颓
第七十七回 百药已无灵中西杂进 一瞑终不视老幼同哀
第七十八回 不惜铺张慎终成大典 慢云长厚殉节见真情
第七十九回 苍莽前途病床谈事业 凄凉小院雨夜忆家山
第八十回 发奋笑空劳寻书未读 理财谋悉据借箸高谈
第五卷
第八十一回 飞鸟投林夜窗闻愤语 杯蛇幻影晚巷走奔车
第八十二回 匣剑帷灯是非身外事 素车白马冷热个中人
第八十三回 对簿理家财群雏失望 当堂争遗产一母伤心
第八十四回 得失爱何曾愤来逐鹿 逍遥咬自己丧后游园
第八十五回 衰服近优伶不亏好友 红颜计柴米贻笑方家
第八十六回 白玉锡佳名二花争艳 黄金供滥用一客无愁
第八十七回 私念故乡偏房兴去意 忽翻陈案记室背崇恩
第八十八回 故主宣言群奴半日散 旁人屈指一子八月生
第八十九回 临榻看新孙难言此隐 怀金窥上客愿为谁容
第九十回 露影太荒唐封金预告 怀诗忽解脱对月长嗟
第九十一回 泉水出山残文留旧迹 衣衫刺目烈火灭余痕
第九十二回 伏枕染重疴母怀戚戚 传笺盼一顾郎趾匆匆
第九十三回 半夜驰车娓娓谈浮海 清晨破镜凄凉卜下场
第九十四回 病榻起疑团乍惊惨色 情场增裂缝名动离怀
第九十五回 强夺珠针病狂怀璧遁 永离鸳帐封步闭楼居
第九十六回 风景不殊游踪增感慨 情怀莫逆闲话自缠绵
第九十七回 冰炭人情失官求内助泥云身世访主忆前情
第九十八回 院宇见榛芜大家中落主翁成骨肉小婢高攀
第九十九回 谈笑弄娇嗔新装十索 言行失常态情局孤忙
*百回 惨语断生平小楼伴佛狂呼惊夜半烈焰冲霄
第六卷
*百一回 两老恸慈怀共看瓦砾同胞作愤语全没心肝
*百二回 对客道烦忧初尝苦境 替人流急泪重见残装
*百三回 对坐无卿愁城生怨色 远来有意情海起新澜
*百四回 上室迎宾故谈风土好 大庭训子严斥羽毛丰
*百五回 得意让花骄权门夜叩 失踪惊屋闭旧巷空来
*百六回 亦假亦真旧邻传噩耗疑非疑是胜地觅芳踪
*百七回 决绝一书旧家成隔世 模糊双影盛事忆当年
*百八回 寄爱写小诗投邮有意 对亲作快语析产何惭
*百九回 巨室瓜分*怜孺子去 情场球戏难受美人狂
*百十回 航海倚英雌更谋捷径 弃家付儿辈独隐名山
*百十一回 驴背遇穷途昙花一现 禅心伤晚节珠泪双垂
*百十二回 金粉各飘零情场永别 轮蹄相驰逐旧事重提
尾声 消息索哀词人悲秋扇 生涯寄幻影梦老春婆
这一年三月下旬,正值天气晴和,每日出西直门的游人,络绎于途。什么汽车马车人力车驴子,来来往往,极是热闹。但是有些阔公子,马车人力车当然是不爱坐。汽车又坐得腻了。驴子呢,嫌它瘦小。先有一项不愿受的,就是驴夫送来的那条鞭子太脏,教人不敢接着。有班公子哥儿,家里喂了几头好马,偶然高兴出城来跑上一趟马。在这种春光明媚的时候,轻衫侧帽,扬鞭花间柳下,目击马嘶芳草的景况,那是多么快活呢!在这班公子哥儿里头,有位姓金的少爷,却是极出风头。他单名一个华字,取号燕西,现在只有一十八岁。兄弟排行,他是老四,若是姐妹兄弟一齐论起来,他又排行是第七,因此他的仆从,都称呼他一声七爷。他的父亲,是现任国务总理,而且还是一家银行里的总董。家里的银钱,每天像流水般的进来出去。所以他除了读书而外,没有一桩事是不顺心的。这天他因天气很好,起了一个早,九点多钟就起来了。在家中吃了一些点心,叫了李福、张顺、金荣、金贵四个听差,备了五匹马,主仆五人,簇拥着出了西直门,向颐和园而来。燕西将身上堆花青缎马褂脱下,扔给了听差,身上单穿一件宝蓝色细丝驼绒长袍,将两只衫袖,微微卷起一点,露出里面豆绿春绸的短夹袄。右手勒着马缰绳,左手拿着一根湘竹湖丝洒雪鞭。两只漆皮鞋,踏着马镫子,将马肚皮一夹,一扬鞭子,骑下的那匹玉龙白马,在大道之上,掀开四蹄,飞也似的往西驰去。后面的金荣,打着马赶了上来,口里嚷道:“我的小爷,别跑了。这一摔下来,可不是玩的。”说时,那后面的三匹马,也都追了上来。路上尘土,被马蹄掀起来,卷过人头去。燕西这一跑,足有五里路。自己觉得也有些吃力,便把马勒住。那四匹马已是抄过马头,回转身来,挡了去路。燕西在驼绒袍子底下,抽出一条雪花绸手绢,揩着脸上的汗,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金荣道:“今天路上人多,实在跑不得。摔了自己不好,碰了别人也不好,你看是不是?”燕西笑道:“你们都是好人?前天你学着开汽车,差一点儿把巡警都碰了。”金荣笑道:“可不是!你骑马的本领,和我开车的本领差不多,还是小心点吧。高高兴兴出来玩一趟,若是惹了事,就是不怕,也扫兴得很啦。”燕西道:“这倒像句话。”李福道:“那么,我们在头里走。”说着,他们四匹马,掉转头,在前面走去。燕西松着马缰绳,慢慢在后面跟着。
这里正是两三丈宽的大道,两旁的柳树,垂着长条,直披到人身上马背上来。燕西跑马跑得正有些热,柳树底下吹来一两阵东风,带些清香,吹到脸上,不由得浑身爽快一阵。他们的马,正是在下风头走,清香之间,又觉得上风头时有一阵兰麝之香送来。燕西在马背上目睹陌头春色,就不住领略这种香味。燕西心里很是奇怪,心想,这倒不像是到了野外,好像是进了人家梳头室里去了呢。一面骑着马慢慢走,一面在马上出神。那一阵香气,却越发地浓厚了。偶然一回头,只见上风头,一列四辆胶皮车,坐着四个十七八岁的女学生,追了上来。燕西恍然大悟,原来这脂粉浓香,就是她们那里散出来的。在这一刹那间,四辆胶皮车已经有三辆跑过马头去。□后一辆,正与燕西的马并排走着。燕西的眼光,不知不觉地就向那边看去。只见那女子挽着如意双髻,髻发里面,盘着一根鹅黄绒绳,越发显得发光可鉴。身上穿着一套青色的衣裙,用细条白辫周身来滚了。项脖子披着一条西湖水色的蒙头纱,被风吹得翩翩飞舞。燕西生长金粉丛中,虽然把倚红偎翠的事情看惯了,但是这样素净的妆饰,却是百无一有。他不看犹可,这看了之后,不觉得又看了过去。只见那雪白的面孔上,微微放出红色,疏疏的一道黑刘海披到眉尖,配着一双灵活的眼睛,一望而知,是个玉雪聪明的女郎。燕西看了又看,又怕人家知觉,把那马催着走快几步,又走慢几步,前前后后,总不让车子离得太远了。车子快快地走,马儿慢慢行,这样左右不离,燕西也忘记到了哪里。前面的车子,因为让汽车过去,忽然停住,后面跟的车子,也都停住了。燕西见人家车子停住,他的马也不知不觉地停住。那个漂亮女子,偏着头,正看这边的风景。她猛然间低头一笑,也来不及抽着手绢了,就用临风飘飘的蒙头纱,捂着嘴。在这一笑时,她那一双电光也似的眼睛,又向这边瞧了一瞧。燕西一路之上,追看人家,人家都不知觉。这时人家看他,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忽然低头一看,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手上拿的那条马鞭子,不知何时脱手而去,已经落在地下了。大概人家之所以笑,就是为了这个。自己要下去拾起马鞭子来吧,真有些不好意思。不捡起来吧,那条马鞭子又是自己心爱之物,实在舍不得丢了。不免在马上踌躇起来。金荣一行四匹马,在他前面,哪里知道,只管走去。金荣一回头,不见了燕西,倒吓了一跳,勒转马头,脚踏着马镫,昂首一看,只见他勒住马,停在一棵柳树荫下。金荣加起一马鞭,连忙催着马跑回来。便问道:“七爷,你这是做什么?”燕西笑了一笑,说道:“你来了很好,我马鞭子掉在地下,你替我捡起来吧。”金荣当真跳下马去,将马鞭捡了起来交给燕西。他一接马鞭子,好像想起一桩事似的,也不等金荣上马,打了马当先就跑。金荣在后面追了上来,口里叫道:“我的七爷,你这是做什么?疯了吗?”燕西的马,约莫跑了小半里路,便停住了,又慢慢地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