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了克亚尔·艾斯凯尔森写作生涯中极具代表性的短篇作品,以全新的视角探讨了现代社会中亲密关系之间的误解与疏离,细腻深刻地描绘了普通人平凡生活表面下暗藏的不安心绪,以及人与人之间相处时无解的难题。这些故事中的角色以不同的方式生活在世上,既是观察者,也是被观察者,陷入无可忍受或难以自处的困局,不完整的对话和霎时的自省,时时彰显着沉默与对抗的力量。
作为挪威二战后*杰出的作家之一,艾斯凯尔森的写作是当代斯堪的纳维亚文学版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类的孤独和脆弱是他作品中反复触及的主题。他用自己的短篇小说创造了一种极简的、冷硬的写作风格,将存在主义的主题发挥到了极点。他笔下的世界观看似冷峻幻灭,却又处处流露着凝练的黑色幽默。
如此渺小,那么宏大克亚尔·艾斯凯尔森的小说
因其内敛、精准、自内而外流光溢彩的风格,克亚尔·艾斯凯尔森在自己的故乡早就成了经典名家。甚至不用着力刻画心理,他仅凭似乎只是一笔带过的朴素描写就深入角色内心。他常被人与贝克特作比较,不过与其风格类似的同胞约恩·福瑟1的对比也可想而知:两人都惜字如金,往表面之下投出清醒审视的目光。艾斯凯尔森的这种目光,类似福瑟的,含有一些忧郁爱怜的意味,却也如贝克特的目光,含有某种近乎的玩世不恭的超然,偶尔被一抹超现实带偏。
因此,这位作家不是朴素冷静的记录员,其小说的简朴下埋藏了一些隐晦的、深不可测的秘密。他的语言似乎明确直述了一切,却可能比他那些沉默寡言的角色本身保守了更多秘密。托马斯·F,那个货真价实的贝克特式人物(《托马斯·F对众生的最后几幅画像》),真的只是一个,恕我直言,老混球儿,抑或尽管是个日渐年迈的怪人,却用满脑子镇定自若的智慧观察着自己和世界,展现着他那生硬得吓人的幽默感,藐视又同时爱着这个世界?被自己上了石膏的双腿困在床上的威廉,无助中蕴藏危险,他想了两次的要是她知道就好了,是在表达什么(《遥远的荒地》)?有时候我们想使劲摇摇这些角色,把他们摇醒唤回神来。他们那么孤独,为此饱受折磨,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隐藏自己,暗自指责他们不了解自己。《英格丽·朗格巴克》中被破坏的婚姻只是同样情况中最明显的一个。
当我们第二次读这些小说时它们尽管看似简单,却非常适合我们多读几遍时不时地会有一句话从大背景中跳出来,盯着我们看我们回应它的目光,于是突然间,某种我们之前还没注意到的关联跃然纸上。聚精会神地阅读这些小说是大有裨益的:有时候单单一句话就包含了人生全部因果。比如《相遇》中这句一带而过的评述我妈出去了,暗示着加布里埃尔的少时恋人和自己母亲住在一起。也就是说她既没成家也没恋爱,或许曾经有过一段恋爱史,也或许自加布里埃尔老家房子中那一遭就再没恋爱过,于是可以推断出,那次遭遇可能比我们最初猜测的、比文章中记叙的更为可怖。
另外,小说对角色们的周围环境几乎从没多加笔墨。几乎没有哪个角色成功融入社会,职业工作差不多从未提及。大多数角色拥有或租住楼房,不过这对了解他们的社会状况也无甚益处,大多数住在城市外的挪威人都住在别墅或小洋楼里。尽管角色被起了名字,但大多数名字再平凡不过,对人物的刻画严格局限于小说里发生的事情本身或人物在小说中的内心想法。就连故事发生的时间也没详细说明。艾斯凯尔森的文章核心那些最重要的东西都不会变质,都脱离了时间。这位作家用狡猾的方式与读者分享却又不大肆吹嘘的财富,在于那许许多多没有被说出来,却一直被间接表达出的东西。
完美的平衡与和谐是艾斯凯尔森语言的特点,它内敛得恰到好处,常常冷静得惊人,在那些让角色们苦恼的情景中也简略得令读者苦恼。艾斯凯尔森在文风上毫无铺张之处,然而他的文章充满了惊人的内在张力,而且不只是精神上的张力,也有语言上的。《伊丽莎白》一文结尾多次重复了我没什么想找的这句话,毫不显眼,所以也不自我矛盾,却明确地表现出角色四处搜寻的急切。这是艾斯凯尔森写作艺术的一个典型样例:漫不经心地叙述,不着重提示所讲内容的意义所在。
很多时候,挪威语虽不算是种朴实平淡的语言,却也不奢华。因此我在翻译过程中发现的这一现象更显惊人:艾斯凯尔森的挪威语虽那么的朴实,却追求某种特殊的腔调和词章,需要用到美丽的、精心照料过的这类修饰语。为什么对bort这个小词要不由自主地选用离去这一译法(也许甚至要译为自此离去),而不是常见的走了或者去了?又为什么这个德语中的离去听起来一点儿不显老气,一点儿不像童话腔,反而会让人想到艾斯凯尔森典型的超脱于时间的风格?还有一种令我惊艳的体验,是间接引用语对于塑造文风至关重要。这种表述简直既为文章铺衬背景,又为其锦上添花。尽管这些小说有那么多段落使用间接引语,相对口语化,在德语中可以全部选用直陈式翻译,我却从没在任何一次挪威语翻译中使用过这次这么多的虚拟式。这两者引语那历久弥新的美丽和间接陈述的引用方法与这位作者观察其角色时的典型目光相映成趣:隔着一段距离静静观察,同时这目光就算不是完全无情,也带着某种近乎冷血的精确。就这样,艾斯凯尔森的小说最终留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除了它们引人入胜、跻身经典的品质之外带着疑问的态度,时有批评,却一直充满兴趣地关心它们的角色,仿佛着迷般地关心这个问题:一目了然的事物背后有什么在折磨着这些人,让他们如此渺小,那么宏大。
兴利希·施密特亨克尔
德语版译者
整整一生
记克亚尔·艾斯凯尔森
克亚尔·艾斯凯尔森在曼达尔长大,这是挪威南部的一个沿海小城,他出身于一个热心于教区事务的家庭。他的父亲曾在行政部门工作,在州议会里是保守党派基督教民主党的成员。参加高中毕业考试后,艾斯凯尔森开始在奥斯陆大学读书,但是中断了学业,以求成为一名记者。之后他应征入伍服役,参加挪威德国旅,作为占领军士兵来到德国。他与一名德国女子结婚,共同育有一子一女,通过做码头工人、酒保、记者和办公室职员的工作挣钱谋生,还短暂担任过故乡城市旅游局局长一职,经营一家小型膳宿公寓,在公寓里提供炖肉和无酒精啤酒(当时的曼达尔禁止出售酒精)。
一九五三年,艾斯凯尔森在文坛上一炮而红他的小说集《之后我带你回家》为他带来声誉。曼达尔市图书馆拒绝外借这本声名狼藉的所谓黄色读物。新教内部传教会的报刊声称,这本书是有史以来最肮脏的挪威语读物。牧师对这书颁布了禁令。艾斯凯尔森则在一次访谈中称自己反对精神偏见:我对存在的阴暗面感兴趣。我描写日常事物,表现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微小事物如何能够摧毁生活。此外我还认为,男女之间的关系性生活对性格产生的影响是最为长远的。这本书引发了激烈讨论,却获得了正面评价。然而,这本书的出版使得艾斯凯尔森与其父长时间不和,父亲读了这本书,读完后把书烧了。凭借小说集《后景》(1965年),艾斯凯尔森得以跻身于权威之列并至今享有此地位;随后的长篇小说《环境》(1969年)助他在文学上取得突破。然而他认为自己真正的天职是中短篇小说写作。《遥远的荒地》(1991年)大获异彩,获得了诸多文学奖项,而且销量惊人。二〇〇七年,《托马斯·F对众生的最后几幅画像》被评为过去二十五年里挪威语最佳书籍。今天,他的中短篇小说已被翻译为二十种语言。
有一次,克亚尔·艾斯凯尔森被问到,愿意给刚起步的作者提出什么建议。他说:多读。还要认真读。青少年时期,激励了艾斯凯尔森的主要是俄国文学,尤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美国作家中,对他尤为重要的是海明威,他以其为范例,学习如何揭露存在本质、利用言外之意。他也欣赏法国新小说作家,其中,相对于克劳德·德·西蒙,他更喜欢其同僚阿兰·罗伯格里耶,因为后者的作品更短、累赘更少。我认识到,他对我的风格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但是罗伯格里耶和我大相径庭,我的短篇小说中的情节比他的长篇小说还多得多。艾斯凯尔森在一次访谈中这样说。此外,艾斯凯尔森重视的作家还有加缪、福克纳、雷蒙德·卡佛和他翻译过的贝克特。他总共翻译过很多作品,特别是剧作:奥尼尔、斯特林堡、努列,不过大多数是从德语转译,最早翻译的是赫尔曼·布洛赫的长篇小说三部曲《梦游者》(1930/1932年),他于六十年代译完此作,我认为此书对他有重要意义,同样的还有汉斯·马格努斯·恩岑斯贝格尔、彼得·施奈德、布莱希特、坦克莱德·多尔斯特、博托·斯特劳斯和格奥尔格·塔波里。
克亚尔·艾斯凯尔森其实是一位拒绝写作的作家,尽可能地不想写作。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坐在咖啡馆里,对着一杯啤酒写作。在艾斯凯尔森六十大寿贺辞中,达格·苏尔斯塔德这样描述他坐在咖啡馆中写作的样子:几个小时后,艾斯凯尔森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走了,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这么久就写了三句话。不过也可能完全不是这样。或许他是因为划去了三句话才心满意足的。关于这些,他在一次访谈中这样说:我划去了很多,不过我认为这跟写一样好。每次我发现一些不必要
的东西,都会感到快乐。
同样出彩的是拉尔斯·努列在《剧作家日记》(2008年)中对艾斯凯尔森的描述,他于二〇〇一年十月十六日在柏林做了如下记录:在柏林不能读普鲁斯特。要读得等到夏天。我读克亚尔·艾斯凯尔森。我想,我把他毕生创作都带来了,那就跟贾科梅蒂躲避德国人、在瑞士流亡期间的全部创作一样:一个火柴盒跟几件单薄的塑像……艾斯凯尔森的句子,我须得读个两、三、四遍,之后马上再读一遍。每个词都挥之不去,他的词句就像掠过一片黑暗大陆的声响,我们不知道这声响将止于何处。
大多数人眼中的艾斯凯尔森是个安静、内敛的人,然而在某些方面他作为积极分子大出风头,而且首先是为了改善作家生活所需的经济条件。他是挪威作家中心的创建者,这个协会为中小学组织讲座和报告活动,在六七十年代,他是大量文化政治企划和社会事件的核心人物。
然而,他身上最让我欣赏的,是他对事物的热忱,无论对文学(优秀文学作品)、对视觉艺术(他曾在一家画廊工作)还是对电影(各种流派的电影)。他还对戏剧有着近乎狂热的喜爱。这种巨大的热情确切说是巨大的投入尤其体现在探讨这些话题的时候。他以和朋友和同事的相处时光为人生至乐,无论对方年轻还是年老,他都乐于与之谈话共饮。我认识的人里,除了克亚尔·艾斯凯尔森,几乎没有第二个如此重视与他人进行争执的人,他还深信双方观点相距越远越好。要让他屈服可不容易;正好相反,在辩论过程中他会对自己的观点愈发坚定。他那些年轻的作家同行喜爱他,他是所有节庆活动的中心人物,永远都是最后几个回家的人之一。
他对我们出版社的意义重大,他的文学影响也同样深远。我自一九八五年起担任艾斯凯尔森的出版人。当时,我社满怀敬意地接过了这份任务,这份敬意在我心中长存至今。从他手里获得一份短篇小说手稿,由信夹夹在一起的五六页打字纸:这就是我最大的快乐之一。得到手稿后,我感觉自己无论作为出版人还是作为读者都获得了一份特权,然后我会快跑到我的同事身边:再好好听一遍吧就几行字,却隐藏了整整一生。
2016年1月9日
盖尔·贝尔达尔
奥斯陆十月出版社社长
克亚尔·艾斯凯尔森(1929 - ),被誉为挪威当代*好的短篇小说家,曾获1983年、1991年挪威评论家文学奖,1996年布拉格文学奖,2009年瑞典学院北欧文学奖,以其对个体在一个不友好的环境中的境遇的描写而著称,擅以黑色幽默面对生活中的孤独。
1 / 我不是这样,我不是这样
13 / 伊丽莎白
21 / 一切如前
32 / 卡尔·朗格
59 / 托马斯·F对众生的最后几幅画像
80 / 遥远的荒地
90 / 樱桃树上的钉子
93 / 我姐姐的脸
101 / 塞萨洛尼基的狗
108 / 一念解人忧
124 / 蚂蚱
131 / 看不见的人
145 / 一个好地方
159 / 相遇
173 / 马尔东的夜
188 / 英格丽·朗格巴克
232 / 鬼牌
236 / 马丁·汉森的郊游
243 / 整整一生
248 / 如此渺小,那么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