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小说集《街区那头》收入了90后作家蒋在的8部中短篇小说,《举起灵魂伸向你》《叔叔在印度》《虚度》《街区那头》《回不去的故乡》《如果听到我尖叫》《前世今生》《斯阔米什的森林》。作品朴实生动,内容上既有人与人之间难以避免的背叛、恶意、孤独和难以调和的矛盾,却更有日常中多有存在而常常忽视的善意、宽容和向上的努力。
读蒋在的作品,似能感知她曾多次有过的愉悦,从经典文学那里投射而来的夜光,每有一束恰巧打在欲言又止处,都使她心存幸遇的暗喜,于是无数具体的物象露出了可触的纹路,生发迷思甚至哀怜之感,悟出那些经由艺术的语言才可能传导的独属于文学的东西:有态度的开合、有难度的拉伸、有温度的疏密、有亮度的动静……蒋在的小说,不少是在异域情境上生发的,却不跟风去展示所谓的“异质性”。不“志怪”,也没有那种一上手就非要“以震其艰深”的傲慢,更无一丝“你不知道吧那么我来告诉你”的炫耀,而是注重命运和身世之感,留下疑虑和追问,底里却是体贴,勘探天下同此凉热境况下的众生的幸与窘。
中国现代文学发轫于本世纪初叶,同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共命运,在内忧外患,雷电风霜,刀兵血火中写下完全不同于过去的崭新篇章。现代文学继承了具有五千年文明的民族悠长丰厚的文学遗产,顺乎20世纪的历史潮流和时代需要,以全新的生命,全新的内涵和全新的文体(无论是小说、散文、诗歌、剧本以至评论)建立起全新的文学。将近一百年来,经由几代作家挥洒心血,胼手胝足,前赴后继,披荆斩棘,以艰难的实践辛勤浇灌、耕耘、开拓、奉献,文学的万里苍穹中繁星熠熠,云蒸霞蔚,名家辈出,佳作如潮,构成前所未有的世纪辉煌,并且跻身于世界文学之林。80年代以来,以改革开放为主要标志的历史新时期,推动文学又一次春潮汹涌,骏马奔腾。一大批中青年作家以自己色彩斑斓的新作,为20世纪的中国文学画廊最后增添了浓笔重彩的画卷。当此即将告别本世纪跨入新世纪之时,回首百年,不免五味杂陈,万感交集,却也从内心涌起一阵阵欣喜和自豪。我们的文学事业在历经风雨坎坷之后,终于进入呈露无限生机、无穷希望的天地,尽管它的前途未必全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绿茵茵的新苗破土而出,带着满身朝露的新人崭露头角,自然是我们希冀而且高兴的景象。然而,我们也看到,由于种种未曾预料而且主要并非来自作者本身的因由,还有为数不少的年轻作者不一定都有顺利地脱颖而出的机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乃是为出书艰难所阻滞。出版渠道不顺,文化市场不善,使他们失去许多机遇。尽管他们发表过引入注目的作品,有的还获了奖,显示了自己的文学才能和创作潜力,却仍然无缘出第一本书。也许这是市场经济发展和体制转换期中不可避免的暂时缺陷,却也不能不对文学事业的健康发展产生一定程度的消极影响,因而也不能不使许多关怀文学的有志之士为之扼腕叹息,焦虑不安。固然,出第一本书时间的迟早,对一位青年作家的成长不会也不应该成为关键的或决定性的一步,大器晚成的现象也屡见不鲜,但是我们为什么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及早地跨过这一步呢?
于是,遂有这套“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设想和举措。
中华文学基金会有志于发展文学事业、为青年作者服务,已有多时。如今幸有热心人士赞助,得以圆了这个梦。瞻望21世纪,漫漫长途,上下求索,路还得一步一步地走。“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也许可以看作是文学上的“希望工程”。但它与教育方面的“希望工程”有所不同,它不是扶贫济困,也并非照顾“老少边穷”地区,而是着眼于为取得优异成绩的青年文学作者搭桥铺路,有助于他们顺利前行,在未来的岁月中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我们想起本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期间,鲁迅先生先后编印《未名丛刊》和“奴隶丛书”,扶携一些青年小说家和翻译家登上文坛;巴金先生主持的《文学丛刊》,更是不间断地连续出了一百余本,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当时青年作家的处女作,而他们在其后数十年中都成为文学大军中的中坚人物;茅盾、叶圣陶等先生,都曾为青年作者的出现和成长花费心血,不遗余力。前辈们关怀培育文坛新人为促进现代文学的繁荣所作出的业绩,是永远不能抹煞的。当年得到过他们雨露恩泽的后辈作家,直到鬓发苍苍,还深深铭记着难忘的隆情厚谊。六十年后,我们今天依然以他们为光辉的楷模,努力遵循他们的脚印往前走去。
开始为丛书定名的时候,我们再三斟酌过。我们明确地认识到这项文学事业的“希望工程”是属于未来世纪的。它也许还显稚嫩,却是前程无限。但是不是称之为“文学之星”,且是“21世纪文学之星”?不免有些踌躇。近些年来,明星太多太滥,影星、歌星、舞星、球星、棋星……无一不可称星。星光闪烁,五彩缤纷,变幻莫测,目不暇接。星空中自然不乏真星,任凭风翻云卷,光芒依旧;但也有为时不久,便黯然失色,一闪即逝,或许原本就不是星,硬是被捧起来、炒出来的。在人们心目中,明星渐渐跌价,以至成为嘲讽调侃的对象。我们这项严肃认真的事业是否还要挤进繁杂的星空去占一席之地?或者,这一批青年作家,他们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星吗?
当我们陆续读完一大批由各地作协及其他方面推荐的新人作品,反复阅读、酝酿、评议、争论,最后从中慎重遴选出丛书入选作品之后,忐忑的心终于为欣喜慰藉之情所取代,油然浮起轻快愉悦之感。
蒋在,1994年9月生,11岁开始写作,14岁发表作品。有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诗刊》《青年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大家》《天涯》《山花》《长江文艺》《星星》等。部分作品被《长江文艺·好小说》《中国诗歌精选》等转载。曾获首届《山花》小说双年奖“新人奖”,2016年牛津大学罗德学者提名。
总序
蒋在小说集序
举起灵魂伸向你
虚度
叔叔在印度
街区那头
回不去的故乡
如果听到我尖叫
前世今生
斯阔米什森林
《街区那头/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8年卷》:
举起灵魂伸向你在此之前为了留住你我将献上我所拥有的一切一个没有珠宝穿孔——少女贫乏的耳洞一二楼与三楼的落地窗上,有一个用黑色的白板笔画的物理抛物线。走过裸露的水泥楼梯,每次我都会踮起脚,减少鞋底叩击地面的声音。只有踏上楼层通道里的地毯,我才会接近放松下来。我的电子邮箱里,只保留了他发给我的邮件,学习上的、私人生活上的,甚至包括我的写作,我能背出大多数他写的内容。他的办公室往左面绕半个圆,在校长办公室旁边,门的侧面贴了一个方形的软木板,上面的透明工字钉是他的,彩色的工字钉是别人给他留言时按进去的。很上面写着:扎克·斯图尔特,人文系教授。我更喜欢他的姓氏。他的生日比我早一周,这个让我想到了神示。去年他过四十八岁生日时,我给他写过贺卡。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写诗或是小说,他说他在等一个缪斯。我告诉他里尔克说不要写爱情诗。第二天他在教室门口叫住我,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稿说,里尔克当然写爱情诗。我接过他递来的稿纸晃了一眼里尔克的名字,转身快速地下楼,然后朝教学楼的侧面走去。那儿有一大片树林,雨后的阳光照进树林,苔藓上蠕动的虫蚁和空气里植物的气味,让我的心情松弛下来,我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如何举起灵魂伸向你”,我不能确定这是里尔克的诗。我翻遍了里尔克的所有选集,也没有找到这句诗。他的门打开了四分之三,下面用一个塑料塞子卡住门缝,不让它关紧。室内有五个书柜,上面放的全是精装本,统一的冷色调,跟他家里的一样。我能看到的有《莎士比亚全集》,《麦克·尤恩全集》。要看着他的眼睛。我总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次可以望着他的眼睛。他喜欢穿蓝格子的衬衣,外面套一件V字领的毛衣,从不打领带。他的办公桌上放着咖啡色皮革商务公文包,可以手提或者斜挎,他从来都是手提。我知道公文包的牌子是Kattee牌的,我上网查过。要看着他的眼睛。他在对我微笑。我将脸转向窗外,光总是被几棵高大的花旗松树挡住,即使有阳光也只能透过枝丫照射过来。“这些天没有下雨,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斯阔米什了,是不县?”他拿了一支黑色的钢笔。他用手撑住两端,让笔横在中间,又迅速地竖了起来。“出太阳很好,下午可以去镇上买一束波斯菊。”我的心跳在加速,每一个单词从嘴里吐出时,都像棱角分明的石头。“也许你已经适应了上海的气候。”他将那支钢笔斜成了三十五度,钢笔折射出白色的光,“从温哥华到上海需要多少个小时?”“十一个小时,如果风向好的话,有时九个半小时就能到,我也不太清楚。”我注意到了他无名指上圆环状的金色戒指。他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我先前一直以为他离了婚。如果是在右手的手指就有别的含义。可是我并不介意,如果他不爱她。我希望是这样的。就像我并不介意他的女儿对我充满着莫名的敌意。他的女儿在镇上读初中,短发,不是金黄色的那种,瘦弱,喜欢绿色。对人不太友善,可能是因为牙齿刚箍上了钢圈套。总之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她喜欢吃我做的沙拉。有一次他邀请我去他家,他女儿也在。我给他女儿做沙拉,里面放了花叶生菜、紫甘蓝、小西红柿、玉米粒、洋葱圈,她从不放千岛酱。我把沙拉递给她,她看我一眼,坐在了壁炉前面的那块毛石上,不愿跟我们待在一起。我和他在圆形大吊灯下坐着,他点好了蜡烛。他在腿上铺了擦嘴用的花手巾,用法语对我说,Bon Appetit。她的女儿望了我一眼,透出一种蔑视。她端着盘子去了地下室。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她爸爸让我别在意。“我要和我的妻子去巴黎了,去看我们的女儿。”“她不是在你身边?”“我说的是另一个。”二教学楼过道上铺的灰色地毯,总是让我有某种说不清的感觉,或者它能盖住一些外部的声音,让一个人走在上面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同学在大声地叫我。他在二楼的教室里,他走了出来,我假装没有看到他,跟着同学一起抱着厚厚的几《街区那头/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8年卷》,走过他的身旁,想象他望着我背影的情景,有一股暖流涌进身体里。如何举起灵魂伸向你。真的是里尔克的诗吗?是他的表白?抑或只是证明里尔克是写过爱情诗的?那么有必要打印出来证明吗?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不经意问的讨论,或者只是随口一说。里尔克的诗不是我必修的课,我只是那么一说。或者是想在他面前显示我的阅读能力。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是那么一说。娅姆正在往房间的门上拼贴东西,她叫我把屋子里的几个啤酒瓶扔出去。我顺着楼道后面的小路往下走,前面有个废物堆放箱,同学们喜欢把不要的可利用的东西堆放在那里,也有同学会从那儿拣回自己需要的东西,比如床头柜比如衣服。我也在那儿拣回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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