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的箭堆》是“雪漠带你去远方”游记系列之二(之一为《匈奴的子孙》)。全书分为“历史的记忆”“当下的脚步”上下两篇,以述史、游记和摄影,感受古老藏地的神秘脉动,追寻大美甘南的前世今生,记录了甘南藏区的地方传说、土司文化、信仰文化,以及作者在临潭、卓尼、玛曲、碌曲等地的见闻游历——
遥远的传说,爱打仗的村子,远去的土司,羌人的子孙,土司府的兵变,遗落的仙境,生命的告别礼,香浪节不再浪漫,藏地红事,吉祥的“路马再起”,小村的嘛呢会,年迈的插箭节,无奈的远离……
在路上,读懂文化;在路上,发现历史;在路上,见识人生;在路上,追寻梦想。
序 与一块土地相遇
《山神的箭堆》是我第五次写藏区。
第一次是在长篇小说《猎原》中。你如果还记得为保护马鹿牺牲的藏族少女拉姆,你就肯定记得《猎原》中定格的藏区。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像江南水乡一样美的地方。那里有很好的植被,有很多动物,有相对较好的气候,至少不像我们老家凉州那么干旱。
第二次是在长篇小说《西夏咒》中。主人公琼的生活原型,就是藏人。混混宽三在雪羽儿家门口点灯,非要娶她,写的就是藏区的一种婚嫁民俗。
第三次是《无死的金刚心》,主人公琼波浪觉就生活在藏区。
第四次是在散文《白龙背上的舟曲》中。2010年发生特大泥石流的那个舟曲,就在甘南藏区。2002年,为了搜集写作素材,我曾专门到那里的文联挂职,当文联主席的助理,目的是体验甘南藏族的生活。为此,我在甘南藏区住了一年多。在那段时间里,我积累了大量素材,也得到了很多鲜为人知的重要资料。
我第一次到藏区,是1994年。当时,我在甘南夏河桑科大草原遇到甘肃省政协副主席贡唐仓。因为这次相遇,我对甘南草原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感。那里的苍茫辽远感染了我,那里独特的文化吸引着我,那里发生过的故事触动了我。
2013年,我在甘南藏区的一个偏僻小村里居住了半年,再一次对甘南进行采访和考察,发现了许许多多的变化,萌发了用小说定格甘南的想法。
2014年夏天,我带学生从岭南开车到西部进行“一带一路”文化考察,在回到大漠考察河西走廊之前,我们特地到甘南做了重点考察。二十多天里,我们游历了甘南藏族自治州的几个县,包括临潭、卓尼、玛曲、碌曲等地。考察中,我们把重点放在了卓尼。我们在卓尼县的卓尼小村租了一个院子,每天出去采访,感受这块土地的独特存在,记录它的民俗风情、文化生活,希望将这里最独特的东西挖掘出来、保存下来。那段时间,我们得到了很多珍贵的文化资料,录制了很多有价值的视频。
藏族文化是西部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千年来,古老的藏族文化已经渗入了西部大地。在那儿,随处可见散发着古老光泽的文化符号,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那箭堆了。
相传,很久以前,一位英雄战死沙场,百姓为了纪念他,就尊他为山神,并把他佩带的箭插在山顶,每年祭祀,以求平安。祭祀时,当地人都要供以山神常用的箭,让神去和妖魔鬼怪作战。
那箭堆,便在那箭台上,下面埋着宝,主要是五谷、金银、刀枪弓箭和各种药材。插箭节那日清晨,四方的壮年便骑着骏马,手中高擎彩箭,蜂拥而来。那箭,多用柏枝削尖,绑以羽翅、羊毛结,挂上彩色绫缎。那一支支虔诚的箭,便插进了箭垛,成为箭堆。箭堆蔚然矗立于山巅,既象征着战神的威严,也象征着部落的尊严。
不过,我更喜欢另一个说法,它出自一个阿尼之口。他说,把象征着武力的箭收集到一起,捆扎在山上某处,意味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从此和平,不再打仗了。正因为有了这一说法,我便将本书取名为《山神的箭堆》,它代表我对这块土地的美好祝愿。
《山神的箭堆》是2017年出版的记录河西走廊大漠之旅的《匈奴的子孙》的姊妹篇。和《匈奴的子孙》一样,这本书也分为历史和当下两个部分。在历史部分,我写了甘南的地方传说、土司文化、信仰文化等方面的故事,便于读者对藏区民族文化的形成过程有更深入的了解;在当下部分,我以游记的方式,记录了我们在甘南考察的见闻、采访、游历,便于读者了解当下的藏族文化。这些游记的雏形,就是2014年夏天考察时,我每天写的日记。为了让它更加饱满丰富,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来打磨,才有了现在的样子。虽然增补了很多内容,但它记录的,仍只是当时考察内容的一小部分,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固然折射出那块土地的一些景象,而其背后更广大、更丰富的存在,还等待我们去挖掘。未来,我会将这个存在、将我感知到的世界都写出来,将更多关于甘南的宝贵资料行诸笔端,让这块土地真正定格于我的文字里。
我不仅仅想留住记忆中的甘南、历史中的甘南,也想留住当下的甘南。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本书中,我写到了一次被拒绝的采访。当时的采访对象,是一位藏族老人,他是几十个部落的头人,经历过很多历史事件。跟他同时代的人,大多都不在了,很多历史仅仅依托他的记忆存在着。一旦他离世,那些历史就完全消失了,再也找不回来。所以,我想帮帮他,让他能多留下一些东西,但老人不理解我,也可能是因为他有其他的打算,拒绝了我的好意。我没有强迫他,淡然离开了。一年后,他就离世了,他独有的那个世界从此关闭。
世上的一切,都在飞快地消逝。我追不上我想定格的东西,所以,我的身影总是匆匆,精力也总是如超人一般。2013年入藏时,我的头发和胡子都是黑的,半年之后,我的胡子就白了大半。也正因为我总在投入生命和真诚,我才能触摸到甘南的脉搏,读懂那块土地的很多东西。从1994年至今,我每年都会通过各种方式关注甘南,或直接采访,或问询到过甘南的一些朋友,或阅读相关的文史资料。我的心始终没有远离甘南,始终跟它保持着一种非常亲近的距离。为什么?因为,即使我看到了它的变化,也仍然想用手中的这支笔,来定格这块土地上的存在,来传承一种精神,来保留一种文化。当然,我的能力很有限,只能尽力去做。至于能做到哪一步,这不是我能决定和控制的。我唯一能控制和决定的,仅仅是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去观照并描写它。对我来说,这其实也够了。
我是在用生命写书。同样,我也是在用生命感受甘南。这本书记录的,就是一些真诚的生命,与一块土地的相遇。
感谢每一位读者,以及每一位有着类似情怀的读者。你们的阅读,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定格。因为,你在我书中读到的东西,也许会在你的生命中发酵,成为你生命中的一种营养,参与你的生活,改变你的命运,至少给你带来一点启迪,改善你生活的质量。那么,你就是在跟我一起创作了。
所以,感谢你的参与,也感谢你与甘南的相遇。
是为序。
——2019年1月18日于沂山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