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所有,还是你的唯一
我小时候是一个不太开心的孩子。那时候的照片上,我看起来都气呼呼的,偶尔还显得苦大仇深。只是,我们这种孩子有什么苦和仇呢?独生子女一代,父母长辈溺爱有加。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生活,尽管普遍谈不上富裕,阶层尚未显著分化,我们把日子过得相差无几,但父母一定会在能力范围内倾其所有,让我们过得更好一点、再好一点。只要不是太过分太夸张,我们的要求都会得到满足。于是我们也顺理成章地,被说成是温室的花朵,是不经风雨不知愁的金丝雀。我们被严格管束与精心保护。独苗们各自长大,无从倾诉,内心敏感又脆弱。
我们被寄予厚望,在山区县城,这种厚望便更厚重一分。起因也是我后来才明白过来的:那时候我父母的同龄人中其实藏龙卧虎。这些叔叔阿姨,在多年前因为各种缘故到偏远山区安家落户。大部分是知青,或当兵转业来的,也有不少是三线建设时期入四川,当然还有是为航天事业来这里某秘密基地工作……他们见识过外面的大世界,再一辈子待在山区小世界。县城有多小呢,小到连我们也放不下了。和他们相比,在县城出生的我们,眼界就太狭小了,经历太寡淡了。他们也许会郁郁不平,但更多的也只是对命运感到无能为力罢了。而我们的降生,在灰扑扑的生活里,就像是一种希望了。只是这种希望,仅此一份——独生子女的时代开始了。我们成了唯一的孩子,成了家庭的所有。我们的悲喜与我们的责任同样微妙。而这一切的源头,想必都是因为爱吧。只是这种爱就像错位的齿轮,运转很吃力,很生涩,也很容易脱钩、毁灭。我不知道多少独生子女有过父子关系的困扰,我了解的情况,本质上都是因为爱不足以支撑起真正的交流。而理解向来比爱更困难。爱是自私的,理解需要更多无私。
如今,独生子女的时代确实是结束了。只是我们长大成人了,但还得在各种生活里摸爬滚打,眼下亦有眼下的烦恼。既然如今我常觉得很多写作是没有意义的无效写作,那么我愿意通过这部小说,去完成我们同时代人应该去完成的部分。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命,每代人也有每代人要解决的东西,对我自己而言,这部小说也许能解决的问题是,实现对父辈的理解或不理解——真正的理解或许并不存在,但如果能想明白为什么不理解,那其实也是一种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