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种子
不止一次,我被简洁的远古神话所震撼。
这些神话是中华初民的造物,如同石器时代的石刀、陶碗、篝火、歌唱和舞蹈,创造它们的是我们伟大的先祖。那时,先祖们初初进化成人,开天辟地,走过自己的人生,完成自己的使命, 消逝在历史的长河—偶然有几位由于特殊的际遇,头骨仍然保留至今。
保留至今的除了头骨和文物,还有这些神话故事。神话故事是活的,比古文物有趣得多。我记得第一次听《盘古开天》的情景。那时我七岁,快上学了,坐在竹林边的小板凳上,祖父告诉我,最初的最初,世界是一个大鸡蛋,盘古大神沉睡在蛋中央,睡了十万八千年,总不能舒张,于是他拔下一颗牙齿,牙齿变成斧头,他一挥斧头,就劈开了天地。初时天地不稳定,盘古两脚踏住大地,双手撑起苍穹,以自己的身躯支撑天地。他向上顶一顶,天就增高一丈,他往下蹬一蹬,地就加厚一丈,这样过了十万八千年,天变得极高极高,地变得极厚极厚。开辟了天地, 盘古倒地死去,声音化作雷霆,气息化作风云,眼睛化作日月,四肢化作四极,皮肉化作沃土,血脉化作江河,毛发化作草木, 魂魄与雾尘混合,化作千千万万黎民百姓、鸟兽鱼虫……
青竹林内青笋生,我问它们是否是盘古大神所化,祖父说:“是。”青竹林有青竹虫、大旱螺与金树蛙,我问它们是否是盘古大神所化,祖父说:“是。”村庄里鱼游蟹走,鸟啼雀鸣,蜂飞蝶舞,我问它们是否是盘古大神所化,祖父说:“是。”然后我问, 我们一家人,包括祖父,包括我自己,是否是盘古大神所化,祖父说:“是。”
原来,所有的一切,你和我和他,小至苔藓蚂蚁,大至宇宙星辰,无一不是盘古大神所化。我无限欢喜,获得了最初的世界观:我们各有不同,然而我们息息相关。由此我知道,人生天地间并不孤独,万水千山总是情,万事万物有心有意,我与万物原本一体。于是,小小的我获得了稳固的安全感。
古希腊神话有严密的体系,而中华远古神话精短零散,犹如漫天繁星。虽然不成体系,但这无损它们的伟大。与远古的甲骨文一样,中华神话是诗质的,它们既是东方艺术的源头,又是中华文明的种子,凝聚着永恒的生命力。我相信,只要讲述它们,它们就会再次萌芽,具足地生长,永远向未来的孩子传递远古先祖的智慧和力量。
一 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