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和乐的英子一家,住在北京城南的一座四合院里。英子童稚的双眼记下了天真的童年时光,讲述了人生难免的悲欢离合,天真的文字里却道尽人世复杂的情感,感染了一代又一代读者。
适读人群 :中小学生,名著爱好者
“小译林中小学阅读丛书”专为中小学生量身打造,核心选目,名家、名作、名译,引领学生“读好书,读整本书”。《城南旧事》是一本讲述爱和童年的佳作,是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之一,入选《中小学生阅读指导书目》(2020版)。本版《城南旧事》专为中小学生量身打造,紧贴教育标准,全心修订,全新插图。
城南旧事(代序)
差不多快十年了,我写过一篇题名《忆儿时》的小稿,现在把它抄写在这里:
我的生活兴趣极广泛,也极平凡。我喜欢热闹,怕寂寞,从小就爱往人群里钻。
记得小时候在北平的夏天晚上,我搬个小板凳挤在大人群里听鬼故事,越听越怕,越怕越要听。猛一回头,看见黑黝黝的夹竹桃花盆里,小猫正在捉壁虎,不禁吓得呀呀乱叫,但是把板凳往前挪挪,仍怂恿着大人讲下去。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北平有一种穿街绕巷的“唱话匣子的”,给我很深刻的印象。也是在夏季,每天晚饭后,我抹抹嘴急忙跑到大门外去张望。先是卖晚香玉的来了。用晚香玉串成美丽的大花篮,一根长竹竿上挂着五六只,妇女们喜欢买来挂在卧室里,晚上满室生香。再过一会儿,“换电灯泡儿的”又过来了。他背着匣子,里面全是些新新旧旧的灯泡。人家贴几个钱,拿家里断了丝的跟他换新的。到今天我还不明白,他拿了旧灯泡去做什么用。然后,我最盼望的“唱话匣子的”来了,背着“话匣子”(后来改叫留声机,现在要说电唱机了),提着胜利公司商标上那个狗听留声机的那种大喇叭。我便飞跑进家,一定要求母亲叫他进来。母亲被搅不过,总会依了我。只要母亲一答应,我就又拔脚飞跑出去,还没跑出大门就喊:“唱话匣子的!别走!别走!”
其实那个唱话匣子的看见我跑进家去,当然就会在门口等着,不得到结果,他是不会走掉的。讲价钱的时候,门口围上一群街坊的小孩和老妈子。讲好价钱进来,围着的人便会挨挨蹭蹭地跟进来,北平的土话这叫作“听蹭儿”。我有时大大方方地全让他们进来;有时讨厌哪一个便推他出去,把大门砰地一关,好不威风!
唱话匣子的人,把那大喇叭安在话匣子上,然后装上百代公司的唱片。片子转动了,先是那两句开场白“百代公司特请梅兰芳老板唱《宇宙锋》”,金刚钻的针头在早该退休的唱片上摩擦出吱吱扭扭的声音,嗞嗞啦啦地唱起来了,有时像猫叫,有时像破锣。如果碰到新到的唱片,还要加价呢!不过因为是熟主顾,最后总会饶上一片《洋人大笑》。还没唱呢,大家就笑起来了,等到真正洋人大笑时,大伙儿更笑得凶,乱哄哄地演出了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
母亲时代的儿童教育和我们现在不同,比如妈妈那时候交给老妈子一块钱(多么有用的一块钱!),叫她带我们小孩子到城南游艺园去,便可以消磨一整天。没有人说这是不合理的。因为那时候的母亲并不注重“不要带儿童到公共场所”的教条。
那时候的老妈子也真够厉害,小孩子进了游艺园就得由她安排,她爱听张笑影的文明戏《锔碗丁》《春阿氏》,我就不能到大戏场里听雪艳琴的《梅玉配》。后来去熟了,胆子也大了,我便找个借口——要两大枚(两个铜板)上厕所,溜出来到处乱闯。看穿燕尾服的变戏法儿;看扎着长辫子的姑娘唱大鼓;看露天电影——郑小秋的《空谷兰》。大戏场里,男女分座(包厢例外)。有时观众在给“扔手巾把儿的”叫好,摆瓜子碟儿的、卖玉兰花的、卖糖果的、要茶钱的,穿来穿去,吵吵闹闹,有时或许赶上一位发脾气的观众老爷飞茶壶。戏台上这边贴着戏报子,那边贴着“奉厅谕:禁止怪声叫好”的大字,但是看了反而使人嗓子眼儿痒痒,非喊两声“好”不过瘾。
大戏总是最后散场,已经夜半,雇洋车回家,刚上车我就睡着了。我不明白那时候的大人是什么心理,已经十二点多了,还不许入睡,坐在她们(母亲或是老妈子)的身上,打着瞌睡,她们却时时摇动你说:“别睡!快到家了!”后来我问母亲:为什么不许困得要命的小孩睡觉?母亲说,一则怕着凉,再则怕睡
得魂儿回不了家。
多少年后,城南游艺园改建成了屠宰场,城南的繁华早已随着首都的南迁而没落了,偶然从那里经过,便不胜今昔之感。这并非是眷恋昔日的热闹的生活,那时的社会习俗并不值得一提,只是因为那些事情都是在童年经历的。那是真正的欢乐,无忧无虑、不折不扣的欢乐。
我记得写上面这段小文的时候,便曾想:为了回忆童年,使之永恒,我何不写些故事,以我的童年为背景呢?于是这几年来,我陆续地完成了本书的这几篇。故事不一定是真的,但写着它们的时候,人物却不断地涌现在我的眼前:斜着嘴笑的兰姨娘,骑着小驴回老家的宋妈,不理我们小孩子的德先叔叔,椿树胡同的疯女人,井边的小伴侣,藏在草堆里的小偷儿。读者有没有注意到,每一段故事的结尾,里面的主角都离我而去,一直到最后一篇《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亲爱的爸爸也去了,我的童年结束了。那时我十三岁,开始负起了不是小孩子所该负的责任。如果说一个人一生要分几个段落的话,父亲的死,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段落。我写过一篇《我父》,仍是值得存录在这里的:
写纪念父亲的文章,便要回忆许多童年的事情,因为父亲去世快二十年了。他弃我们姊弟七人而去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我为文多年间,从来没有一篇专为父亲而写的,因为我知道如果写到父亲,总不免要触及他过早离开我们的悲痛记忆。
虽然我和父亲相处的时光,还比不了和一个朋友更长久,况且那些时光对于我,又都是属于童年的,但我对于父亲的了解和认识极深。他溺爱我,也鞭策我,更有过一些不合理的事情表现他的专制,但是我也得原谅他与日俱增的坏脾气和他日渐衰弱的肺病身体。
父亲实在不应当这样早早离开人世,他是一个对工作认真努力、对生活有浓厚兴趣的人,他的生活多么丰富!他生性爱动,几乎无所不好,好像世间有多少做不完的事情,等待他来动手,我想他的死是不甘心的。但是他的早逝,和他多种的嗜好也有关系。他爱喝酒,快乐地划着拳;他爱打牌,到了周末,我们家总是高朋满座。他是聪明的,什么都下功夫研究,他害肺病以后,对于医药也很有研究,家里有一只五斗柜,就跟个小药房似的。但是这种饮酒熬夜的生活,便可以破坏任何医的功效。我听母亲说,父亲在日本做生意的时候,常到酒伎林立的街坊,从黑夜饮到天明,一夜之间喝遍一条街,他太任性了!
母亲的生产率够高,平均三年生两个。有人说我们姊妹多是因为父亲爱花的缘故,这不过是迷信中的巧合,但父亲爱花是真的。我有一个很清晰的记忆,便是父亲常和挑担卖花的讲价钱,最后总是把整担的花全买下。于是父亲动手了,我们也兴奋地忙起来,廊檐下大大小小的花盆都搬出来。盆里栽的花,父亲好像特别喜欢文竹、含羞草、海棠、绣球和菊花。到了秋天,廊下、客厅摆满了秋菊。
花事最盛是当我们的家住在虎坊桥的时候。院子里有几大盆出色的夹竹桃和石榴,都是经过父亲用心培植的。每年他都亲自给石榴树施麻渣,要臭好几天,但是等到中秋节,结的大石榴都饱满得咧开了嘴!父亲死后的第一年,石榴没结好;第二年,死去好几棵。喜欢迷信的人便说,它们随父亲俱去。其实,明明是我们对于剪枝、施肥,没有像父亲那样勤劳的缘故。
父亲的脾气尽管有时暴躁,他却有更多的优点。他负责任地工作,努力求生存,热心助人,不吝金钱。我们每一个孩子,他都疼爱。我常常想,既然如此,他就应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使生命得以延长。看子女茁长成人,该是最快乐的事。但是好动的父亲,却不肯好好地养病。他既死不瞑目,我们也因为父亲的死,童年美梦顿然破碎。
在别人还需要照管的年龄,我已经负起父亲的许多责任。我们努力渡过难关,羞于向人伸出求援的手。每一点进步,都靠自己的力量。我以受人怜悯为耻。我也不喜欢受人恩惠,因为报答是负担。父亲的死,给我造成这一串倔强。细细想来,这些性格又何尝不是受我那好强的父亲影响的呢!
童年在北平的那段生活,多半在城之南——旧日京华的所在地。父亲好动到爱搬家的程度,绿衣的邮差是报告哪里有好房的主要人物。我们住过的椿树胡同、帘子胡同、虎坊桥、梁家园,尽是城南风光。
收集在这里的几篇故事,是有连贯性的,读者们别问我那是真是假,我只要读者分享我一点缅怀童年的心情。每个人的童年不都是这样的愚騃而神圣吗?
林海音
一九六〇年七月
林海音(1918—2001),中国当代女作家。本名林含英,生于日本,五岁随父母定居北京。代表作有《城南旧事》《晓云》《冬青树》《春风》等。曾获第三届“世界华文作家大会”终身成就奖、第二届扶轮社文学奖。林海音对北京有着深厚的情感,《城南旧事》一书即是她在北京的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城南旧事(代序)………… 1
惠安馆传奇 ………… 1
我们看海去 ………… 57
兰姨娘 ………… 83
驴打滚儿 ………… 102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 117
冬阳.童年.骆驼队(后记)………… 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