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英国煤工尘肺治理研究_马映瑞等著_9787569509519

从19世纪开始，英国煤炭工业进入高速发展时期。但是严重的煤工尘肺病也伴随着这一过程而产生。本书论述了这一疾病发生的背景、医学认知所经历的偏差和曲折复杂的过程，以及医学界为找到解决之道的努力，探讨了该职业病产生的社会机理及其治理。其对我国防治煤工尘肺病无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导论

　　2015年12月18日，英国最后一家深层煤矿——凯灵利煤矿关闭，这意味着其煤炭时代的终结。英国是世界上较早利用煤炭作为燃料的国家，其煤炭资源的储量非常丰富，分布广泛，开采量同样巨大，所以，煤矿工人在采矿行业中人数最多，对英国社会的稳定与发展来说至关重要。作为英国传统的工业部门，煤炭工业已有较为悠久的历史，若是追溯英国的采煤史，至今已有千余年；若从16世纪开始算起，煤炭工业至今也有500余年的发展历史，其在英国工业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对英国民众的社会生活、国民经济的持续发展都有过重要的影响。

　　中世纪以降，煤炭资源就已成为英国社会生活中的重要燃料，为家庭供暖、供热和烹饪提供热能，在部分工业生产中提供动力。自近代早期，在英国面对“森林危机”这一隐患的情况下，煤炭逐步取代传统社会中人们经常使用的木炭与柴薪等资源，以其廉价、丰富、实用的优势，逐渐成为国家的关键性燃料。工业革命时期，煤炭资源与蒸汽动力、钢铁工业相结合，地位再度提升，成为使英国工业革命得以持续发展的引擎，奠定了英国作为世界工厂的地位，而其在英国经济史中也曾占有重要的位置。据不完全统计，19 世纪初期，英国的煤炭产量就达到100万吨，远远高于其他国家；到1913年英国的煤炭产量达到其历史最高水平——2.92亿吨，成为支撑英国经济在18—19世纪成功转型并向20世纪跨越发展的重要基石。此后，煤炭工业的不可替代性在英国社会中持续了50多年时间。进入20世纪70、80年代，受石油、天然气等新兴能源的冲击，煤炭在英国能源结构中的比例不断下降，地位逐渐萎缩，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也相对下降。因此，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煤炭工业的历史正是近代以来英国崛起、发展，最后走向衰落的历史的一个精妙缩影。

　　然而，伴随着煤炭市场需求量的不断增长，英国开采的煤矿数量也迅速增多，煤炭工业的发展使相关从业人员人数大幅增加，从而引发诸多严重的社会问题。其中，尤以煤矿工人尘肺病（CWP，以下简称为煤工尘肺病或尘肺）为人们所诟病。尘肺病在20世纪上半叶的英国社会广为流行、肆虐蔓延，造成了煤矿工人大批伤残甚至死亡，数字庞大，令人触目惊心。煤工尘肺病是英国职业健康历史上最为严重的疾病之一，该病是煤矿工人由于长期从事与煤炭开采、运输等相关的工作，导致过量吸入煤矿环境中的粉尘而引发的肺部病变。煤工尘肺病是一种严重威胁煤矿工人健康的全身性疾病，其典型特点是肺组织的弥漫性纤维化。目前来看，尚无法从医学上完全治愈，患者只能依靠调养、护理来延缓病情的发展。在手工采煤时代，因煤炭市场需求量与开采技术、矿区环境等关系，煤工尘肺病患者较少，流行范围狭小，不易被社会认知与察觉。进入19世纪后，尤其在20世纪，人们对煤炭需求的迅速增加，医学认知上的滞后以及煤炭工业中机械化水平的快速提高，导致煤工尘肺病在英国社会日益严重，其作为一类新型职业病广泛出现，引发的死亡率与致残率不断攀升，激起了社会不同群体的广泛关注。据英国官方记录显示，从1930年至1990年因尘肺病致死的煤矿工人达到4万例以上。在20世纪50年代初，英国的煤矿工人群体中，有12%的矿工患有尘肺病，并且每年致死的病例平均为1 600例。煤工尘肺病成为英国社会最具威胁的职业病。

　　英国社会不同群体对煤工尘肺病的肆虐与蔓延现象在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认知。起初，煤工尘肺病并未得到英国社会与官方的承认，而是在经历漫长而曲折的医学认知后，才于1943年被列入职业病相关赔偿法案中。最先接触尘肺病的是矿工本身，他们基于工作和生活经验较早认识到煤尘会引发呼吸性疾病，但仍然饱受其折磨。虽对此病痛恶至极，但因难以形成重大理论认知，在社会中也未产生广泛性影响，他们只能选择继续隐忍。医学界人士则是对煤工尘肺病做出认知的另一主要群体。然而，在经历长达一个世纪的调查与研究后，他们才对其做出清晰的界定，并终被英国政府所承认。医学界对煤工尘肺病的认知充满了复杂性和曲折性，在尘肺病被认知的过程中，主要有煤矿工人自身、矿工工会、煤矿主和国家等多方面的相互作用和纠结。经过长时间的不断积累与多方间的博弈斗争，英国在煤工尘肺病的预防、检查、治疗、立法等方面积累起丰富的经验和教训，煤工尘肺病作为职业病被承认的历史也可以说是一部英国的职业健康史。在对煤工尘肺病有所认知并做出清晰界定后，英国社会的不同群体采取各种措施防治尘肺病，进而提高社会福利、调整能源结构等。其中，尤以矿工工会和国家煤炭局（NCB）的防治救助最有效果，使这种疾病的患病率在20世纪70年代后显著下降，并逐渐从源头上被根除。

　　在20世纪英国煤工尘肺病的防治过程中，政府和医学界人士往往滞后于工人及其工会组织，特别是矿工工会等与之紧密相关的组织机构——他们首先对煤工尘肺病的社会动员与防治救助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英国矿工联盟（NUM）作为英国工人的排头兵，始终与工人阶级共进退。在对煤工尘肺病的认知与社会动员中，他们的救援与监督、防治与后期安排等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们旨在促进煤矿工人工作环境的改善，争取为其提供更多赔偿、为矿工失业后再就业做出不懈的斗争。从20世纪初期开始，他们就进行了大量的政治游说，以集体行动的方式向政府展示证据，推动谈判，积极呼吁政府将尘肺病确定为职业病，为患病矿工寻求帮助。特别是南威尔士的矿工联合会，雇用医学和地质专家进行独立的流行性病学研究，推动正统医学知识的变革。工会在工作场所监督粉尘的含量，抑制粉尘；推动《尘肺病福利计划》的通过；帮助煤工尘肺病患者获得诸多权益，减轻他们的生活负担等，对推动治理做出很大贡献。当然，工会在尘肺病的防治中也存在一些问题，主要表现在其过于关注政府做出的赔偿，而忽视煤矿工人的身体健康状况等。

　　另一个对推动煤工尘肺病的治理起到重要作用的是英国国家煤炭局（NCB）。为发展社会经济、稳定社会秩序，英国政府推行福利国家政策。1946年，政府开始对煤炭工业实行国有化，并成立国家煤炭局，由其管理英国境内的所有煤矿、机器设备，以及劳动工人的身体健康相关事宜，保障煤炭市场供应的稳定与廉价。国家煤炭局从成立之初，就将保护煤矿工人的身体健康视为自己的义务，面对愈演愈烈的煤工尘肺病，它不仅组建医学部门开展深入研究，而且还把研究成果应用于治理煤工尘肺病的具体过程中，构建基本的医疗服务体系。通过国家煤炭局与社会各界的不断努力，煤工尘肺病在英国不断蔓延的势头终于得到有效控制,新增患者不断减少，发病率也逐步降低。到1987年，国家煤炭局改组为英国煤炭公司（BCC）时，煤工尘肺病在英国的发病率已经降至非常低的水平了。国家煤炭局对煤工尘肺病的治理过程，既是对该疾病的认知不断社会化的过程，也是煤炭局建立尘肺病应对机制的过程。但是，由于国家煤炭局始终将保障煤炭产量视为自己的首要目标，导致粉尘抑制等措施在实际执行中出现了一些延缓和失误，降低了治理的效率。

　　英国社会群体对煤工尘肺病的认知，虽经历了曲折、复杂的过程，但终究对其病理、来源、发生概况等有了清晰的界定。英国矿工工会与国家煤炭局从不同方面对煤工尘肺病进行了预防、援助与治理，有效地防止了其进一步的扩大与蔓延，降低了尘肺病的发作率与死亡率，缓和了经济转型时期的社会矛盾，有利于国家经济的发展与英国社会的稳定。在当前社会，世界上仍有很多国家与地区依靠煤矿资源，将其作为战略性的动力能源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来发展经济。因此，也形成了较为严重的煤工尘肺病问题，折磨着诸多尘肺病患者，也限制着国家经济，而煤工尘肺病问题依然是各个国家面临的难题。所以，20世纪英国对煤工尘肺病的有效治理，可以为世界其他地区防治同类职业病提供有效的经验与深刻的教训，以资借鉴。

我国目前的煤工尘肺病情况与20世纪初期英国的情况较为相似，都是尘肺病患者众多，病情蔓延广泛，且发病率居高不下。据国家煤炭工业网数据统计，我国现在仍有11 000多个煤矿，超过580万煤矿工人。2014年世界煤炭消费量为79亿吨，而我国消费达到38.7亿吨，几乎接近其一半。由此来看，煤炭资源在我国的能源结构中仍然占有很大的比重。在此背景下，我国的煤工尘肺病防治面临着严峻的形势。根据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于2015年发布的《2014年全国职业病报告情况》的统计数据，全国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不包括西藏）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在2014年共报告煤工尘肺病13 846例，约占2014年职业病报告总例数的46.2%，实际的尘肺病患者人数可能比统计出来的数字更多。可以说，煤工尘肺病现在是我国的“头号”职业病，这一“隐形杀手”不仅对煤矿从业人员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构成严重威胁，而且对国家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造成很大影响。因此，回顾20世纪英国社会对煤工尘肺病的医学认知、社会动员，矿工工会推动政府治理的过程及其研究和治理的方法，对我国防治煤工尘肺病无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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