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著名作家马小淘的经典作品。从养父教育主人公“我”成长与生活的点滴着手,通过“我”的人生成长历程,展现了养父胸怀广阔、气度不凡的一生。小说语言风趣幽默,在细节处彰显人性之良善。
马小淘2001年获全国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17岁就出版了随笔集。《骨肉》理智地审视骨肉亲情,兼涉人伦和孩子教育。马小淘的作品一直为全国作家、评论家、编辑和广大读者所关注。其小说思想性和艺术性强,兼具阅读与鉴赏、研究与收藏价值。
小说卖点在于小开本,便于携带,有效填充大众读者的碎片化时间,机场候车、乘坐地铁等时间段,读者可以抛开手机进行深入阅读。当代作家的新中篇不仅带有时代性、现实性,而且可以使读者站在小说阅读的最前沿,了解小说这种文学发展的新契机,对阅读时间、场地的要求进一步减少,鼓励大家去阅读,也符合国家全民阅读的号召。
这本书是百花社倾心打造的一款可以成系列的既长销又畅销的中篇小说单行本。依托《小说月报》的号召力,以最快的速度出版作者新近刊发的有寓意、有思想、有内涵的中篇小说单行本。
二
我学习成绩特别好,因为心里装着低人一等的秘密,我知道我必须要成为学业上的佼佼者。唯有所谓优秀,才能掩盖某些先天不足,我的身世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失败,我只能在能掌控的部分赢回一分。至少我希望,开家长会的时候,爸爸可以感到一丝骄傲。这个原本和他毫不相干的乱七八糟的孩子,吃他的,喝他的,能让他有一刻觉得值得。
小学毕业后,我和爸爸搬离了那个邻里邻居鸡犬相闻的家属区,住进了商品房。爸爸虽然无缘成为大画家,但是画点油画把家境搞到殷实一点还是可以的。我是非常雀跃地搬家的,毕竟作为那条街的重点保护对象,我始终无法以昂首挺胸的姿态出现。连号称格外古怪乖张的自行车车棚看车大爷都对我格外关照,别人存车他正眼都不看,我和我爸一去,他总是关切地问,晚上吃点什么啊?两个人的晚饭不好弄啊。干吗老强调两个人,您这儿还一个人呢!商品房的好处就是永远不需要和邻居社交,再也没有人以过度关切的目光看我了,我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是那些悲悯的目光好像是一种提醒——你妈和别人跑了。而这提醒每次都会触动更不为人知的部分,不仅是跑了,她还是和我亲爸跑的呢。有时候我觉得,邻居们的好意也带着某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成分,立场正确地看别人家的笑话,只要掩饰好猎奇,假装悲悯就好了。
随着远离旧环境,伤口也在慢慢愈合。我与爸爸除了那些简明扼要的对话,也会有许多其实没什么特别却意趣盎然的瞬间,我们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毫无可疑之处的父女。我初中的班主任姓熊,报到的第一天我看到长得怒气冲冲的熊老师,第一次觉得有人能和自己的姓氏如此匹配。回家我与爸爸提起,他兴致勃勃和我说起很多可以做姓氏的动物名,比如马、牛、虎、鹿、燕、龙、骆,甚至我们翻起了字典,查了猫、驴、鸭、猪等等,竟然发现鸡和狐也是可以做姓氏的。从来没遇到过姓这俩姓的人,鸡小姐、狐先生,哈哈,听着好像有什么别的意思似的。他也经常带我去公园、游乐场,我被指挥着在各种景点到此一游、笑对镜头。那时候相机还是胶卷的,一卷二十多元,才三十几张,拍完还要拿去冲洗,挺金贵的。洗出来要是哪张闭了眼睛,他还要怪我浪费钱。
“下次别照了,我不怎么喜欢照相。”
“你这是像谁啊?你妈最喜欢照相了。下次你好好配合配合,省得有人说我苛待你,有照片为证。”
“我当然是像你了。”
这中间我妈回来过一次,大概是我十四岁时,她回来和我爸办了离婚手续。据说民政局周六周日不办公,所以她是工作日回来的,只停留了一天。而那天我正上学,回家后发现床上放了两件新外套、一件新马甲。非常明艳的粉色和黄色,它们无一例外都小了。我偷偷试了试,腋下非常紧,不及时脱下来可能会撑变形。看来,我真是比她想象得顽强,在没有母爱的地方,我成长的速度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测。爸爸问:“三件衣服是送给姑姑家的妹妹还是要留着做个纪念?”我反问:“有什么可纪念的呢?”他还是默默留下了一件,收在了我衣柜最下边。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来例假了。我还记得初潮的情景。有天早晨我正在刷牙,爸爸欲言又止地出现在门口,他咬了咬下嘴唇说:“你看看你内裤上有没有血?”说完转身退到了客厅。
我狐疑地脱下内裤,真有血。我意识到自己是来了生理健康课本上讲的月经。
“怎么办?”
“我去买。”
我回到卧室,发现床单上有血,爸爸一定是看到了床单,推测出了我的情况。
彼时女孩儿都很回避这个话题,生理健康课上老师讲到月经,大家都讳莫如深,有的还做出夸张的懵懂,都急着和月经划清界限,一副谁也没发育那么早的奇怪模样。
“所以这个东西要多长时间一换?”我指着卫生巾问爸爸。
“具体我也不知道,可能几个小时吧。”
“能坚持一天吗?我不想在学校换被同学看见。”
“又不是在操场换,你在厕所弄谁能看见?”
“我们学校厕所是开放式的,没有门。”
“你等会儿,我打电话问问你姑姑。”爸爸犹豫了一下,“你自己打电话问问你姑姑呗……算了,还是我打吧。”
那是个没有网络的时代,现在不成问题的事,都要颇费一番脑筋。和姑姑通完电话,他说中午去学校接我吃饭。
“我上午先去学校周围几个公共厕所转转,当然只能以男厕所的情况为参考。我接你出来吃午饭,顺道带你去上厕所。”
“那卫生巾你带着行吗?”
他冲我翻一个白眼,答应了。
中午他站在学校门口等我。
“你走路的姿势太吓人了。是想告诉全世界你用了卫生巾吗?”他撇着嘴说。
“有那么明显吗?”
“是的。两条腿劈着,非常不自然。”
初中余下的两年,每个月都有几天爸爸会到学校接我吃午饭。虽然很多时候是翻着白眼来的。
接下去的周日,姑姑带着她女儿和我逛了街。她给我挑了好几件内衣,还嘱咐要轻轻用手洗。我其实不太情愿,和背心比起来,胸罩真的是十分不舒服,有一种强烈的束缚感。姑姑说,现在不穿,以后胸会下垂,而下垂就不像年轻姑娘了,会非常显老。
我能感觉到爸爸面对我发育时的束手无策和慌乱。他没有经验,甚至也没有立场,一个没有血缘的父亲,面对一个来月经的别人的亲姑娘,进退两难。他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血不能用热水洗,不然容易洗不掉;特殊时期不要吃凉的东西,不要剧烈运动,不然容易肚子疼。我不知道这是姑姑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偷着查的资料,只是永远忘不掉他极力掩饰难为情的神色。有一次,我坐在沙发上看了两集电视剧,起身离开时,他有些讽刺地瞧着我说:“自己有什么病,自己不知道吗?”我回头看到沙发上隐隐约约的血渍,赶紧冲进卫生间换裤子。
时间久了,好像这个家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们俩,一切自然而平衡,仿佛不曾缺少什么。我的文具和衣服都是最高档的,都是百货大楼里最新的款式,好像某种较劲,别人家孩子有的,爸爸都会买给我。甚至初中三年级,我们家买了当时非常尖端的电脑——奔腾486,我成了同学里第一批玩上《大富翁》的。周六,他还送我去学计算机,我至今记得几个WPS的命令,可惜好像一直也没派上过用场。有些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有些过分小心翼翼,比如同学们常常会说起家长下班回来气不顺,和他们发一顿无名火,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表达苦闷的方式就是默默喝酒,喝多了就睡了,没发过酒疯,那种隐忍克制仿佛某种程序,不会被轻易破解。而我,感到一种并未被当成自己人的失落。至亲之间,总要有胡搅蛮缠的瞬间,因为骨血相连,不会被拆散,所以不必顾及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他对我有些过度保护,比如他坚持接送我上学,即使偶尔出差把我送到姑姑家,也叮嘱姑姑接送我。比如他不喜欢我参加集体活动,总觉得一个老师管好几十个学生会有照顾不周的危险。有一年学校组织去市郊的飞机制造厂参观,他不想让我去,觉得来回两个多小时大巴不安全。
“破飞机零件有什么好看的啊?在家看电视不行吗?”
“你不是不愿意我看电视?”
“我现在愿意了。”
“大家都去,我想去,我要参加集体活动。”
“不去的话,我给你买一套新衣服,不低于三百元。”
三百元在那时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对于一个中学生诱惑算得上巨大。
“你知道我是班干部吧?”
“两套,不低于三百元。”
“你当年是这么跟我妈谈条件的吗?”
“她不值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