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 年,我在济南一中读初二,喜语文,亦喜图画,正踌躇何者为先时,张茂材先生调来一中教美术课。好像他每次都穿着那件旧蓝布褂子,捋捋山羊胡子就开讲。那板书之畅、演说之生动,征服了我。初次听到先师的对联“绿柳垂崖,高悬青帚拂地理;红莲出水,倒提朱笔点天文”,就惊呼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大明湖在荷花里,趵突泉腾柳荫中”高妙得多!也许是一种感应,在第一堂课上,我第一个画完了第一张写生作业,第一个受到了张先生的表扬和鼓励,于是成为先生的粉丝、学校课余美术组忠实的一员。此后先生每堂课都带两轴画来讲给学生听,美术课成为一种精神的享受。于此,美术成为我的第一选择,张老师也成为我永远的导师。
1958 年,我考入新成立的山东艺术专科学校(山东艺术学院前身,简称“山东艺专”)后,几乎每周日都带仨俩同学去张先生家,他被称为我们的校外教授。自 1958年至 1963 年,我又跟了先生五年。如果说季羡林、宋平、阴法鲁等前贤是先生的第一代学生,黑伯龙、单应桂老师是第二代,那么我和谢家道、齐辛民、王广才、胡正彬、刘国瑞等人应是第三代。这一代人最多,从师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不期然而然地有一种传承发扬的责任。张老师看我好记录,喜史论,也同我讲得多些。从那时起,我便盘算着为老师做些文字方面的事。但后来我远赴新疆,失去了深入访谈的条件。1963年秋,收到张格兄函,惊悉老师病逝,傍晚我跪在南疆乡村的土路上,面朝东方号啕大哭……
1978 年,我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研究生班,从此踏上了史论研究之路。其实,我思考理论问题的基础,有许多来自张老师的启蒙。比如“推陈出新”即传统与出新的关系,先生于 1961 年就说:“推是推动、推敲、推选、推择之言,而不是推除的意思。”后来, 我在《中华读书报》上看到该报记者采访戏曲家马少波的文章《毛泽东“百花齐放,推陈出新”题词的故事》 ,记述马少波在 1949 年问毛泽东关于“推陈出新”的释义,认为不应作推翻、推掉解,毛泽东辩证地作了回答,又进一步对马少波说:“你的看法是对的,可以按你的理解写文章。”当年,张老师不一定认识马少波,马少波自 1949 年被毛泽东接见后即从济南调至北京任职,二人未必有接触,但观点如此相同,只能解释为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和自信是一代文化人的共识。 先师书画属大写意一路,对“写意”认识颇深。先师的写意理论久蕴心头,恨不逢时。
1958 年,毛泽东提出“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茂老聪明啊,将他的写意观浪漫论搭上了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列车,生动地论述了写实与浪漫的关系,提出了“浪漫的现实写法”这一概念,他不仅大胆地为“写意”正名,为“写意”呼唤,而且进行了考证。先生曰:“写者,乃泻也,泄也,倾也,尽也。”学生当年初听是说。幸好我已买民国版《辞源》,后来又买了《说文解字》,知道先生是查过的。但他深层次地解析关于“写实”与
“写意”的辩证关系,不仅是博引古诗,而且是深有体会,独辟创见。未料至21世纪,画坛言写意竟多误读谬识,笔者能从《说文解字》和《辞源》出发,写出《写意与写意精神》一文,仍源于先生的启蒙。
回忆 1961 年先生在济南做《民族艺术的写实与写意》讲座之前,将讲稿交给我预看,其中一意是避免理论错误,但我只是整个抄了一遍。没想到全文因为我这抄本得以传世。当年先生是从民族艺术的综合性谈起,其艺术之高度,除其天才条件、古齐国安丘之文脉传承外, 如同苏轼、米芾、青藤、八大山人(简称“八大”)一样,正是这种综合修养垒就的金字塔。 这种“综合性”认识或“整体观”也不断地为笔者引用和阐发,更是吾侪当切实修行之要旨。 1996 年,笔者回济南办第一次个展,于希宁先生审阅我的习作,深慨“第一口奶”即启蒙教 育之重要。先生晚年是“希图叶下听雨声”“白发欣看后辈贤”,而我每思及此,则生“仰看大 树承雨露,后生不忘恩师贤”的感恩之心。
千黛,诗画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迷恋诗词与书画,既师承先贤家学,访古寻新;又潜滋静修,中得心源,妙悟颖会。其诗文画作,个性独特,清水芙蓉,盎然天趣。
多种诗文画作见于中央电视台书画频道、《人民日报》、《解放日报》、《新京报》、《大众日报》、《三联生活周刊》、《中国文化报》、《诗刊》、香港《文汇报》、《大公报》、《中国科技报》、《紫荆》、《三月风》、《芳草地》、中新网、腾讯网、新浪网、搜狐网、凤凰网、新华网、人民网、光明网、中国网、大公网等媒体;澳门日报曾连载中篇小说《你还要什么》;出版长篇小说《倾城之
蝶》;策划、编著有《历代诗歌爱情佳句辞典》、《史记注译》、《最后的战争》、画集《天地大美》、个人诗集《问鹧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