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名门,家道中落,自小混迹京城天桥,少时饱尝世态炎凉。
投身艺术,自成一派,未竟十载名扬四海,成为影剧无冕之王。
黄佐临与他亦师亦友,称他为稀有表演艺术家。
梅兰芳给他宝贵指导,看了他的表演动容落泪。
张爱玲读过他的小说,把他与高尔基相提并论。
老舍与他是莫逆之交,艰难时刻给他精神支持。
他是享誉上海的话剧皇帝(代表作《日出》《原野》《秋海棠》《大马戏团》)
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表演大师(代表作《太太万岁》《哀乐中年》《假凤虚凰》《腐蚀》《夜店》《艳阳天》)
他执导的电影堪称影坛珍宝(代表作《关连长》《鸡毛信》《天仙配》《雾海夜航》《我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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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里流淌出的真话永远值得阅读,石挥的文字具有这样的价值。《石挥谈艺录》系列前三册“把生命交给舞台”“演员如何抓住观众”“雾海夜航”虽已穷尽编者之力,在全世界范围内收集一手文献档案,仍难免有所遗漏,本次还有机会收录如此丰富的新发现遗留史料,出版第四册“海阔天空”,实属幸运。作为补遗,本书力求尽可能完整地呈现石挥的人生与艺术道路,为对石挥及其所处时代感兴趣的读者留下一份集中且坚实的一手资料。
☆ 首次公开连载23期的行旅随笔《海角天涯新篇》,记录了石挥1942年由沪返平探母期间的见闻。
☆ 首次公开于新加坡刊物连载7期的《鸡毛信》拍摄散记。
☆ 首次公开石挥《答呼冤人吴祖光》,还原1946年一场由版税问题引发的轰动剧坛的笔战。
☆ 完整辑录17篇石挥剧艺漫谈,既包括表演手记和对西方表演专著《演技六讲》的译介,又有石挥撰写的关于《日出》的罕见文章。
☆ 内含近百幅罕见的生活照、工作照、剧照、海报、节目单、漫画等,折射出石挥所在的影剧界和民国纸媒万象。
☆ 以图片形式特别收录石挥在《戏剧报》主编的6期副刊“艺术生活”中的文章。
☆ 大幅度更新石挥年谱,将他出现在媒体上的时间提前至1929年。
☆ 依最初发表之样貌保留旧时体例,按文章类型与发表时间重新整理。
☆ 遍览京津沪及海外多家图书馆,搜求齐备,校勘精当,注释详尽。
一
石挥离开我们已经六十多年了,今天的观众为什么还对这个人念念不忘?即便不认识他的人,只要看过他的电影,都会为之着迷。他的魅力从何而来,这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不明就里者,初听“话剧皇帝”这个绰号会觉得有点怪,话剧为什么有皇帝?如果有,为什么是石挥?单论相貌,他作为演员的条件实在一般,五官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尤其是眼睛太小;因为腿部受过伤,他走路还有点瘸。生活中的石挥落拓不羁、不拘小节,一件衣服穿几年,也不怕同行笑话他;事实上,不止一人曾把石挥的破衣服写进文章里取笑他。石挥平时不爱修饰自己,连邻家的孩子都嫌他邋遢。若你看过石挥的生活照,就会发现平素里的他其貌不扬,走在街上就是个“路人甲”。然而,到了舞台上,他瞬间就可以光彩照人。一些老人后来谈到过石挥在舞台上的种种。他可以完全控制台上和台下。他的表演有一种魔力让剧场鸦雀无声,他的一声轻叹也能传入最后一排观众的耳鼓,他会令在场的所有人觉得那一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他的表演。他左右着观众的笑声和眼泪,哪怕戏再少,观众离开剧场后也会想着他。石挥是舞台的王者。
从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开始,石挥从话剧、电影双栖演员转向电影编导。他的电影作品《我这一辈子》《关连长》《美国之窗》《鸡毛信》《天仙配》《雾海夜航》等在类型和题材上差别很大,但多数足可传世。石挥的电影个性洋溢、别出心裁,成为中国电影人至今仍在仰望的经典。以他编导的第二部电影《我这一辈子》为例,其艺术价值和社会人文价值跨越时代。这部作品在剧本改编、表演、场面调度、剪辑、音乐音响等方面的贡献都值得精心研究,我建议电影专业学子们应该像解读奥逊·威尔斯的《公民凯恩》那样,逐个镜头地细读这部佳作。石挥驾驭电影语言的能力远超过了同代的多数导演。
石挥编导的第一部电影是《母亲》。与他后来的电影相比,本片并不成功。剧本初稿早在1942年就已经在酝酿,“是将他一生受到的母教,经过几年孕育,重写三次剧本” 。三稿历时五年多。撰写第一稿时,中国正处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铁蹄之下,对沦陷区同胞的眷念和对侵略者的控诉是其主要诉求。第二稿的情节是内战的映射。第三稿经过了再一次大改,将故事放在了家庭内部。在编辑本书的过程中,我读到石挥1949年发表在《大公报》上的文章《〈母亲〉拍后——编导后记》,才真正理解了石挥第三稿的用心是反思“五四精神”。这一发现让我对《母亲》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再一次证明了,认识石挥不应离开他的文章。
二
《石挥谈艺录》三卷本出版后,我得到了各界朋友的鼓励。原以为已将石挥的文字尽收于书中,但不久就发现了遗漏。石挥到底写了多少文章?我不敢妄下定论。1945年2月,上海《社会日报》就有记者撰文《石挥计划出文集》。文中论及石挥当时发表的文字已“不下二十万字” 。
作为增补卷,本书新增文章共计125篇 ,这其中还不包括1939年石挥在《戏剧报》主编的6期副刊“艺术生活”中的文章。“艺术生活”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视野开阔的青年石挥;根据内容和文风判断,其中署名“华尔滋”和“汝”的作者极可能是石挥本人。为了不致遗憾,我将6期“艺术生活”全部以图片形式原汁原味地编排于书中。杂文《天涯海角新篇》《海阔天空》在报纸上共连载29期,洋洋洒洒万言,内容丰富,妙笔生花。石挥大致以时间为序,钩沉往事、探寻家史、批判现实、月旦人物、笑谈趣事、品评剧坛,这些文字透露出更多关于石挥和那个时代的秘密。1945年,石挥在《铁报》连载发表了自己与一个美国朋友的书信9篇,力图从外部视角针砭时弊。1946年,石挥与七位演员合演“秋风戏”,因为版税的问题掀起了一场轰动剧坛的笔战,读者可以从《答呼冤人吴祖光》及其附录中读到来龙去脉,如有兴趣可以找当时的报刊细查,从中可以展开战后戏剧行业生态、戏剧运动与人际关系、早期知识产权意识的形成等重要研究课题。
为了深挖石挥文章,我再次细查了数千条早期报刊中关于石挥的报道,发现了数条重要线索,按图索骥,我又从中国国家图书馆的缩微胶卷中寻得了数篇重要的石挥文章。由于新文章的发现,石挥的年谱也需要增补。我将新资料进行了整理,补充了多条年谱信息。年谱中关于石挥参加体育运动的记录让我很意外,谁会想到石挥在20世纪40年代末曾是上海篮球界颇为活跃的人物。
由于大型图书馆的早期资料加大开放力度和数字化工作更加深入,以前无缘得见的文字被不断发掘出来。最值得称道的就是早期报刊储量最丰、数字化工作开展得最成功的上海图书馆。本书中的多篇文章就来自其民国小报库。此外,由中国国家图书馆提供原始图档,中国教育图书进出口有限公司、得泓咨询有限公司联合开发的《大公报》全文检索数据库使查询1902年至1949年的文献变得极为方便,我至少寻得三篇石挥的重要文章和数条重要线索。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的近代报纸数据库免费开放,其中各类早期北方小报原是极少能看到的,我从中寻得石挥文章十余篇及可补录年谱的线索数十条,其中包括石挥中学时代参加篮球比赛的新闻三条,将石挥出现在媒体上的时间提前到1929年。
学界的同人也有新发现。长沙理工大学学者黄莹发现石挥手稿一篇。南京大学学者朱超亚更是有心人,他找到多篇石挥逸文,其中发表于《华北日报》《大刚报》等报纸的几篇石挥文章相当生僻。
在《石挥谈艺录》三卷本出版以后,网友们的讨论也带出一些石挥资料,其中最有趣的,是在一次拍卖会上出现了40年代石挥赠予周璇的带有题字的照片。
有几篇文章的发现来自运气。2017年,我偶得新加坡1954年的《玲珑》刊物,发现封面竟是石挥,其中还收录了石挥的文章一篇。此文是连载。国内图书馆没有此刊,为了找到后几期,我拜托了新加坡华裔导演陈睿翰先生。他多次去新加坡国立图书馆帮我查找,遗憾的是此刊在新加坡也很罕见,竟没有找到。之后,我求助上海图书馆陈刚先生,他介绍图书馆的祁飞给我。祁先生经过数月查询,终于通过馆际平台在新加坡某处找到此文连载的第二篇。2020年末,我在华南师范大学艺术教育中心崔雨竹老师的帮助下,自天津、新加坡等地陆续找回后数篇。这期间,她委托彭伟烈先生,马来西亚华侨戴嘉贤先生、戴嘉慧女士,以及新加坡国立大学金融工程研究生徐杨钰同学等好友多次到当地图书馆查询和复制,终于将国外连载的《石挥随笔》全部收齐。
另一次,我因工作需要去青岛档案馆查其他电影史资料,意外发现了石挥于30年代中期发表在青岛当地报刊上的几篇戏剧类文章。我在好友张文思的帮助下复制了这些资料,她还帮我另找到了两篇石挥文章。北京电影学院孙怡然博士、许继尧博士帮我在天津的多所大学和天津市图书馆查询到石挥在当地从事话剧活动的资料,其中包括极少见的早期天津地方戏剧刊物《艺群》。他们在查询过程中也得到了京津图书馆多位老师的协助,遗憾的是《艺群》存世极少,我需要的那一期不在库存中。我还要感谢中央戏剧学院武亚军教授,中戏图书馆张娜馆长、采编部白静老师,还有首都图书馆马文大老师、北京大学温岩博士、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樊昊博士对我的帮助。我的好友、奥地利中国电影专家Isabella Wolte为推动中奥文化交流做了很多工作,她特别喜爱石挥的电影,在奥地利和德国成功地举办过多次石挥电影回顾展。她曾给我提供一条重要线索:早期电影演员司马英才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石挥用过一个艺名叫“欧阳山斌”。 我搜索了较长时间,尚未发现其他地方出现过这个名字。
增补卷的资料收集难度远甚于前三卷,之所以能成书,全赖大家的鼎力支持。至出版时,我知道还有遗漏,但目前客观条件有限,短期内仍无力实现完整收集,只待时机成熟再结集吧!
三
之所以将这本《石挥谈艺录》增补卷命名为“海阔天空”,不仅是因为其中收录了石挥的同名散文,编者还希望——中国戏剧和电影的后来者,无论是做创作还是做研究,都可以不再遭遇石挥那样的坎坷,能拥有更加广阔自由的天地。
“写作”对于石挥意味着什么呢?石挥的文字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很少得到别人的呼应,可能与他特殊的个人经历有关。他没有完全融入任何一个演艺人或文人圈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摆脱着各种应酬和宰制。石挥虽有不少艺术上志趣相投的同好,却很少有在文字上能够与他惺惺相惜的伙伴。他的文字也许是写给未来的,今天的我们读到石挥的文字,仍会觉得亲切、新鲜和犀利。
石挥生活在动荡的年代,不满16岁就参加了工作,在社会的底层看到了太多的“惨事”和“丑事”,他对人性之恶的记忆难以释怀,感叹“天时变换固属高深莫测,而人心险恶更难以捉摸”,甚至和黄宗江大谈“天下人都是王八蛋”。在创作时,他对人性善恶的呈现都经过内心千百次的锤炼,他抛弃所有的做作,不粉饰现实;他不为权贵所用,不为名利玷污。他的作品不但外在真实和富有感染力,更有内在的严密逻辑。他从现实生活中找到人物的依据,再而把所有的依据具象于动作、神态,甚至台词的语音语调中。他有一种极其高明和复杂的技巧,能将从现实中提炼的种种社会信息、性格特征浓缩进人物的所有细节中,让观众信以为真。曾经,不堪而虚妄的生活现实让他难于找到“真实”的居处,舞台和银幕反而成为他表达真情实感的世界,而那张不大的书桌也是他保存和释放真我的净土。
从心里流淌出的真话永远值得阅读。整整一个甲子,留下石挥的文字,只为后人能够多读他,读懂他。
此书得以顺利出版,仰仗后浪出版公司的吴总和编辑赵丽娜、肖潇诸君的支持,感谢他们的眼光和耐心。
是为序。
李镇
二〇二一年于北京不随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