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预言》是中国作协会员丘脊梁近年创作的16篇大散文的结集,全书共约14万字,除3篇新作外,其余13篇文章均已在公开发行的纯文学刊物发表。作者长期供职于媒体,20多年来先后在4家报社担任记者、编辑、主任、副总编。《锋利的预言》凝聚着一个职业报人的生命体验和精神操练,全书共分三辑:第一辑“骨髓深处的季节”收录5篇散文,大多是对故乡和农耕文化的回望与反思;第二辑“行走在城市的边缘”收录6篇散文,多为对城市生活和现代文明的描摹与剖析;第三辑“绿得耀眼的青春”收录5篇散文,是作者对生命和灵魂的体验与拷问。全书三部分的共同点,是作者用报人特有的眼光和视野,对事物进行深入的观照,从而洞察世间的真相和人性的幽微;同时,文章语言优美,极富文采;感情真挚,痛入骨髓。总之,散文集《锋利的预言》具有较强的可读性、文学性和思想性,能给人审美的愉悦、情感的共鸣以及精神的震撼。
代序写作是对未来的某种勘探
刘恪
对经验写作者来说,容易对历史进行某种总结,容易对现实进行某种描写。这样的写作容易枯竭,容易耗干你的生活。其实写作是一种预警,是一种对未来的设计,是一种防患于未然,这样我们的写作才有意义。
色彩、气温和氛围的深度
丘脊梁有一双彩色的眼睛,在它的环视下,蒸腾而上的云雾,蓝蓝的天绿绿的水,鹅黄的春笋,翠翠的红薯叶与嫩红的茎,缤纷而飞的花叶,五彩的植物渲染成一个特定的自然世界,表达人生一个特定的情绪变化,同时他又引进一个特殊的视觉“母亲”:母亲的感觉器官里温度和季节的变化,泥土的性能、热量与种子发芽、生长的关系,以及母亲通过感受气温的变化来预测生物的成长,这一切都适合在广延空间里耕耘、开掘。如同德国人重视的,不停地说,开掘,开掘,向深度开掘!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深度呢?一切不获得意义的深度都是空无。丘脊梁一直在追问的深度,在母亲身上得到认同:故乡,母亲,家族。符合一切原型的、情感的(我们可以归纳为“恋土情结…‘母子情结…‘故乡情结”)精神维系便是生命所系。丘脊梁一直在这个无意识深度上追求。我们来考察一下这种深度,与情感和生命有关的一是自然物质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作为某种情感、生命、性格的象征。二是与温度气候相关的,人与自然之间的一种关系。三是由母子结合构成的情感关系,由三者组合而形成的特定氛围。母亲总是最伟大的原型,这一生长和情感的符号体现在母亲的归乡、恋土情怀上,具体细节如母亲的体温可以和季节的温度、泥土的温度相互转换,当母亲捏着泥土里的温度与水分,她似乎看到了生命的成长……人与植物的共生,构成她环境的氛围而且又带了家族和村寨某种神秘的氛围,比如牛角冲的赊刀人,赊禾镰、赌博成了他们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成为一条生活准则,成为生活向前推进的一条曲线。这种色彩与情感构成的氛围和村寨习俗奇而不怪的氛围结合起来,它们向季节和工具、土壤索要的深度,正是情感所显示的深度,也正是意义显示的深度,正如《锋利的预言》和《骨髓深处的季节》保持这种寓言传统的优美平衡,所显示的故乡与个人这种深度又多了一种情怀。如何理解这种情怀与深度的关系所具有的特定意义呢?
丘脊梁是乡村人的赤子,是母亲的儿子,开始对习俗与情感的不理解(这是代际关系的影响),很快由于故乡和儿子特定的角色使他感同身受。如同克劳福德说的,由静观的审美体验变成介入的动态的参与式的审美体验,并升华了这种情感。始初是个人情怀,到《水边书》升腾为一种对家、对故土之恋,把这种动态的审美体验,象征隐喻为一条河流的感觉,让纤道、清溪、湿地等事物,具有了人的情感与温度。杂草是绿色世界,是春天也是生命,“春天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季节,更是内心深处的一种色彩和气韵。”反之呢,亦然。于是这种由氛围显示的意义深度是人与自然、人与故乡的关系,是儿子和母亲这种温情审美的一种过程。这种父母视角体验的情感最是人类原型的存在,是一种瞬间拓展和顿悟的生命成长。
夜行火车与黑暗中的房子
生命中充满各种各样的事物,单位、家庭、报刊,只是生命历练的各种平台。它使事物有了长度,在事物中进行的速度也许和夜行火车的速度一样,穿过日常生活,还穿越梦境,成为想象的极限。人格和个人操守便在其中形成,人格即命运。放大了丘脊梁一生的生命历险、生命体验,这种个人化的经验组成了个人漫长的职业经验,如夜行火车在黑暗中奔跑,“我怀疑那些年的夜火车,早已化为某种精灵或精神,融入到我血脉的深处……”这含有如下指标:前途和无方向的矛盾,白天和夜晚的矛盾(隐指黑暗和光明),运动和停顿的矛盾,冲刺和冒险的矛盾。其实无论好与不好都是一种生命运动,就丘脊梁而言,艰苦备尝的东西更多一些,文学上努力奋斗没有成为大家,职业上忘我拼搏没有成为总编。屡屡不得志。这是一种价值观,如果不就意识形态评价,我依然认为丘脊梁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作为报人他仍可骄傲,伴随一种报纸演义到曲终人散,我听说他始终未在自己管辖的版面发表一个私人的文字。这种职业人的操守是非常伟大的,不以权谋私足见品格之优秀。以弗洛伊德压抑理论而言,对一个事业未竟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们知晓压抑使得人格具有一种竞争动力,压抑以后就个人力量而言,会有一种“反弹”激活许多新的人格因素,会超越地作出一些奋斗努力,那么他会获得更大的力量取得更多的成绩,“越是想获得,就会获得更多”,如果早已获得,没准就会停滞不前。丘脊梁的认识越来越高,文章越写越漂亮就是这个道理。首先是在建筑处理一些写实能力,简单说就是一些描写能力和叙述能力。到这种能力具备了,便会在实际事物中增加气氛和韵调的一些弥漫性情绪。我要说的是第三层,对一些形而上的、一些虚拟之物作超越性的理解和书写。例如,写“黑暗”对他的感同身受,对它的质地重新考查,然后从这些非物中发现一些精神性的东西。从西方绘画艺术看,伦勃朗是画黑暗的高手,他通过色泽质地的层次冲突和光线的反突出把黑暗效果传神地表现出来。诗人翟永明也很会写黑暗,她出人意料地在黑暗之上再加上黑暗。还有史蒂文斯,吸取了中国美学的精髓,《观察黑鸟的十三种方式》黑暗中便有静观默察的美学.每一个诗节写黑暗中的一个动态。丘脊梁的同道散文家沈念最初的获奖散文也是写黑暗的。有这么多先例对黑暗进行表述,把黑暗从氛围写成一个庞大的形体,把黑暗与他的日常生活实际保持着优美的平衡关系,还黑暗以常规之物以个人心境之物,使黑暗从可触摸之物变成一种生存重负,一种梦境之物,尤其从黎明之中感受到了力量,成为人的一种精神动力,不同常规,不同凡响。人在黑暗中蜕变,黑暗变成一种洗礼,完全把黑暗引入了一种反向思索,仿佛可以触摸黑暗的毛孔,黑暗的体温,黑暗在日常中成了另一种生存。唯一的弱点是写得太急切,太情绪强度了。
黑暗就是一座隐形的房子
我们居住在黑暗的房子中
何其深刻的反讽
何其深刻的日常生存
唯其如此,更加增添了黑暗的深度。
(刘恪,湖南华容人。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学硕士;国土资源部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出版的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蓝色雨季》《城与市》《梦与诗》《寡妇船》,小说集《红帆船》《墙上鱼耳朵》《空裙子》《纸风景》,理论专著《词语诗学》《耳镜》《现代小说技巧讲堂》《先锋小说技巧讲》《现代小说语言美学》《中国现代小说语言史》等;曾多次获得各类文学奖;部分作品被译成俄、英、韩等文字。)
第一辑骨髓深处的季节
锋利的预言002
骨髓深处的季节 叭l
时光里的坛坛罐罐025
守水(外四篇)032
乡村毒物042
故地旧风景063
第二辑行走在城市的边缘
水边书072
悬空 086
行走在城市的边缘 101
一条河流的走向 109
被遮蔽的喧嚣与空寂 127
第三辑绿得耀眼的青春
那些坚硬的石头和身影 142
一座城市的时间之门 154
若干年前的体温 163
夜火车 170
绿得耀眼的青春 188
后记孤独的言说 195
锋利的预言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赊刀人是牛角冲最热烈、最神秘的议题。他们就像神明一样,指引和拯救着牛角冲人濒临坍塌的生活。
那时牛角冲的人,总是暗暗地盼望着赊刀人出现,又暗暗地害怕他们到来。
牛角冲是一个偏僻且封闭的地方,它就像一个弯曲而狭长的牛角.尖利地插进连云山的腹地,两侧高山上茂盛的植株和绿色,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生生地把它掩埋,而冲口…个庞大的水库,又活活地将它隔离,这里面的三百来户人家,仿佛被外面的世界遗忘了。在没有修通水泥公路之前,这里除了几只过往的鸟雀,顶多就山那边浏阳的几个牛贩子偶尔来活动一下,平时连个生人都很少见,至于操不同口音的外地人.一年都难得来一个。但是,赊刀人却知道这个地方,惦记这个地方,隔个j年五载,或是更久一些,他们就会背着一大包沉重的刀具,咣当咣当,仿佛像从天而降的神明一样,毫无征兆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对我们的熟悉以及我们对他们的茫然,让牛角冲的人确信:赊刀人即便自己不是神明,也一定是神明派来的使者。
与赊刀人一同到来的,除了锋利的刀具,还有同样锋利的预言。赊刀人把那些在人们看来匪夷所思荒诞无稽的预言,与刀具紧紧捆绑到一起,高价赊给牛角冲人——如果预言没实现,他们永远不来收钱,刀具白送!可是,若干年后他们的预言无不一一兑现。这种洞若观火的远见和判断,没法不让人惊奇,没法能阻止住牛角冲人对他们的信任和膜拜。封闭且贫穷的牛角冲,迫切需要这种来自神明的提示,去安抚和振作人们随时都可能破碎的生活,以及被生活压迫得变形的心灵。
没有人能说清赊刀人最早来牛角冲的确切时间,有人说是永远健康出事那年;有人说是新中国成立后两三年;有人说新中国成立前就来了,他见过,而那时的老辈人还见过更早的。这说明赊刀人这个职业或者说是存在,对牛角冲人来说,并不是一桩新鲜事。他们津津乐道的是赊刀人兑现的一个又一个预言,还有这些预言背后神奇的种种。
最让牛角冲人记忆深刻的一次预言,就是永远健康出事那年留下的。老班子描述起当年的情状,简直就像一个传说:几十年不见踪影的赊刀人,在秋收前的某个黄昏,突然坐着划子穿过渡光粼粼的水库,在落日的余晖中,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牛角冲人面前。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帆布袋里装的全是禾镰。对,全是禾镰。他们能说出这里每个屋场及屋场新中国成立前户主的名字,但牛角冲人却谁也没见过他们。人们团团围着,好奇地看他们锋利的禾镰,当问到多少钱一把时,老者笑眯眯地说,不卖,只赊。而且还不赊给集体,只赊给个人。人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就是老辈人讲得神乎其神的赊刀人!可是,当场并没有一个人赊他们的禾镰——田土和稻子都是大队的,私人要那么多禾镰干吗?老者说,现在是用不上,但今后家家都会要,田土不分到户我们不会来收钱的!这天晚上,赊刀人来了的消息,像夜雾一般,很快就弥漫到牛角冲的每一个角落。人们低声互相传递:赊刀人说要分田到户了!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