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艾略特到布罗茨基,张曙光全面介绍和深入解读了十四位美国现代著名诗人的创作历程和代表作品,还延伸至诗人们所开辟或发扬的诗歌流派、文学潮流,诸如自白派、跨掉派、新超现实主义等,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审视了美国现代诗歌史,是了解美国现代诗歌史十分有效的读物。
1.大学教授、诗人、评论家和翻译家的多重身份,使得张曙光的写作得心应手,较高的文学研究水平、良好的文学感悟力和诗歌鉴赏力,使得他的作品富有学术性,同时兼顾文学普及性,文字洗练、生动,论述深入浅出。
2.本书笔墨集中描写了十四位诗人的成长经历、写作特征及其代表作品,全方位地展示了这些优秀诗人的各个侧面,兼及他们所属的流派,在知识性上显得饱满、立体,具有较高的文学研究参考价值。
序言
张曙光
早接触到美国当代诗歌是在1978年。那时我正在哈尔滨的一所大学读书,也开始在偷偷写诗。记得那时正是初春,校园里还残留着冬天的积雪。我经常穿过树木稀疏的小径去图书馆,一心想要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书。当时写作所能借鉴的资源还很有限,国内的自不必说,国外能读到的也无非是普希金、泰戈尔,或是拜伦、雪莱等人。这些大都是浪漫派,距离我们的这个时代未免太远,总感到隔了些。作为一直生活在封闭环境中的年轻人,我们在精神上感到饥渴,渴望着更多新鲜的养分来滋养我们的心灵。一天,我在阅览室里翻看一本六十年代的杂志,看到上面有一篇署名袁可嘉的批判英美现代派诗歌的文章。说是批判,确切说是批判性地介绍,因为里面引用了卡明斯、杜利特尔、燕卜荪和艾略特等人的作品,还就他们的风格及写作特点做了简要的分析。尽管只是吉光片羽,却让我透过这些窥见了一个全新的天地。这带给我强烈的震撼。这些诗无论在内容还是手法上都与我以往读到的全然不同,我意识到,这也许对我们的写作有着示范作用。这是我次接触到英美现代派并与之结缘,尽管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后来我知道了袁可嘉先生是九叶派诗人中的一位,也是英美诗歌的重要译者,此后陆续出版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就是由他主编的,而且书中的序言正是我当初看到的那篇文章的改写,只是剔除了里面过激的批判和否定的内容。此后不久,西方现代文学作品开始被引进,虽然以小说居多,但在一些文学刊物上还是能读到一定数量的译诗,如艾略特的《荒原》,以及弗罗斯特、叶芝和博尔赫斯等人的作品。这是一个充满憧憬和激情的时代。十几年后我写下一首名为《岁月的遗照》的诗,回顾了这段时期的生活。尽管我当时的兴趣点是放在整个西方当代文学上,包括拉美的一些作家和诗人,但读得多的仍然是美国诗歌。这是因为美国二十世纪诗歌在整个西方诗歌创作中占据了很大的分量,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引领了现代主义诗歌的潮流。当然我不是专门的学者,只是从写作者的角度阅读,目的也不是系统研究,而是借鉴。但长期积攒下来,也算是有了一些心得。2004年,我离开报社到大学去教课,利用一个暑假完成了我的份讲稿,也就是这部书的雏形。
在我看来,美国当代诗歌为突出的特点也许可以用新来概括。庞德曾引用《大学》里面的句子,提出了日日新的口号。所谓新,一是在内容上更加切近时代。美国当代诗多与美国社会密切相关,从公共领域到个人的日常生活,不一而足,以个人化的视角来展示时代的种种问题。二是在形式和手法上并不固守成规,不断进行多方面的尝试和探索,不仅适应而且也在引领人们的审美趣味。求新不仅体现在内容和手法上,同样体现在思想观念上。诗人的眼光从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田园牧歌式的情调中转移到对现代社会生活的认知和批判上,对现代性的追求也变得自觉起来。对于现代性现在人们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但就我来看,也无非是一种当下性,即对瞬息万变的现代生活的深切体验。它是偶然的,又是必然的;它是短暂的,又是恒定的。体现在文学艺术上,一方面是在和时代博弈,另一方面是如何处理艺术与现代生活(现实)的关系。它不是来自概念而是来自直觉和体验,形成了人们内心的冲突、焦虑和虚无感。正如奥登在一篇文章中谈到的,几乎所有的大作家都是属于并作用于他的那个时代。他们都是站在时代的高度,对时代展开思考和批判。
现代性意味着作家们关注时代的种种现象和矛盾,并用一种新的手法体现在自己的作品中。当然,历史上许多流派和作家也都如此。无论他们写的是现代题材还是历史题材,无论他们的政治观点如何,无论他们喜欢还是反感他们所处的时代,他们总是在试图阐释自己的时代,写出自己对时代的认识和理解。而时代特征也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在他们的作品中显露出来。说到底,作家与时代的关系就像是一对永远摆脱不了彼此的冤家,就像当你扯着自己的头发,想离开地面,但实际上你根本离不开。但二十世纪美国诗歌的情况有所不同,他们在现代性的追求上更具自我意识,也更加鲜明、主动和自觉。对时代更多持一种批判的态度,而且他们的批判,并不仅仅停留在现实或社会层面,而是全方位的,更加具有深度。此外,对现代性的理解和呈现也多种多样,各不相同。这就造成了语意和声部的多重性。这是因为,二十世纪人们面临着许多新的问题,这些问题是以往世纪所未有的,也更加错综复杂。如宗教、民族及种族、女权、东西方文化碰撞等各个方面,尤其是二十世纪上半叶发生的两次世界大战,以及连续不断的地区冲突,这些都极大地刺激了作家们去思考,去呈现,而且都各有侧重。
美国诗歌的新还体现在不断有新的流派出现。流派的出现意味着文学的成熟,它们是一种诗学观念和主张被成员共同接受且被推到极致的产物。在二十世纪初,庞德和艾略特等人被划入后象征派,五六十年代以来还出现了反文化运动的垮掉派,以及黑山派、自白派、新超现实主义、纽约派和语言诗派。他们都在从不同侧面用独特的手法展示美国诗歌的风貌。
我曾把美国诗歌比作一个巨大的迷宫,当然这个迷宫是用语言和文本交织起来的。美国诗歌似乎更能负载大量的经验和诸多的意识层面,因而显得晦涩难懂。也因为风格多样,流派纷呈,造成了一种炫目的奇观。这是因为在二十世纪,经历了两次大战,西方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写作的知识背景变得多层次、复杂化了。在这样的一个世纪中,涌现出的各种思潮几乎超出以往世纪的总和。而这些思潮的互相冲突,以及对以往理论的颠覆,更是成为二十世纪的一大特色。如社会人类学、语言学、尼采的酒神精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荣格与拉康等人对弗洛伊德的继承和发展、胡塞尔的现象学、海德格尔和萨特等人的存在主义、维特根斯坦的分析哲学、结构主义、罗兰·巴特的符号学、德里达的消解哲学、伽达默尔的阐释学,以及产生于美国本土的实用主义,等等,很像中国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代,群雄并起,纷争不断,都想占据更多的城池和领地。我想可能正是这些相近或相异,乃至相互对立和冲突的理论和思潮,给美国诗歌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观念上的冲击,并提供了诸多的可能性。
同样,其他艺术种类的创新也不可避免地对诗歌产生了影响。如先锋的音乐和美术,包括二十世纪初叶的巴黎现代艺术和二战后代之而起的纽约后现代艺术,这些也无疑在启发并催生出一个崭新的局面。
如果从文化理论上来进行划分,二十世纪经历和完成了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跨越。这也就是我们常常听到或提到的现代派和后现代派。这种跨越,同样体现在美国二十世纪诗歌上。比如,我们都知道,艾略特、庞德等人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写作带有明显的现代主义色彩,而在四五十年代的中后期,罗伯特·洛威尔的诗集《生活研究》的问世,则透露出了后现代主义诗歌的端倪。当然实际情况要更为复杂。比如,前面提到的庞德,他后期创作的《诗章》中,也带有某些后现代主义的因素,他对后现代诗人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他的老伙计、名重一时的艾略特;而罗伯特·洛威尔,假如我们把他归入后现代一类,那么他也是明显地从现代派营垒中反叛出去的:他早期的两部代表作品《威利老爷的城堡》和《卡瓦诺家的磨坊》受到新批评派的影响,属于现代主义作品。
这种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跨越,在诗歌形态上为突出的特征是从文化的一元到多元。当然,在现代主义时期,也有不同风格和流派存在,但总有一种占据主导地位。到了二战后,这种局面得到了扭转,不仅风格流派明显增多,而且在诗学观上相互对立,各领风骚,置身其中,会像王献之所说的那样,有行走在山阴道上的感觉: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我们看到,传统的宏大叙事被代之以日常性,作家和诗人们的创作形式和手法更加自由灵动,写作的随意性也得到了加强,诗歌更加接近于生活常态,不再是阳春白雪,对独创性的追求取代了既有的创作规范。
在这本书中,我选择了十四位具有代表性的诗人加以介绍。首先,他们对二十世纪美国诗歌的发展都产生过重大影响,或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流派;其次,他们在诗艺上都相当出色,有可借鉴之处。我始终认为,一个诗人应该负起的首要责任就是要在诗艺上做出贡献。任何一位优秀诗人,在写作上除了内容深刻,重要的就是在形式和技法上有其独到之处。离开了这些,我们只能说他充其量是一位二流诗人。还有一点,也是很重要的,即他们都是我所喜欢和熟悉的。但限于篇幅,所能选择的远没有遗漏的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内容上,我采用了描述性的写法,除了简述诗人们的个人经历,也涉及他们的创作特色并分析他们的一些作品。这就有些像一个景区的导游指南,虽然不能替代景色本身,却多少能提供一些线索,帮助你更好地去寻找和欣赏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如果这些粗疏的文字能够起到某种导游的作用,引领读者一览胜境,我便是得偿所愿了。
感谢刘春先生,是他的热心和努力使这本书得以和读者见面。书中一定有很多疏漏和讹误之处,希望能够得到读者的批评和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