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她的名字叫迪娜,是《圣经》中《创世纪》篇一个一笔带过的角色,她在关于她父亲雅各和十二个哥哥的章节中被隐晦地提及,她的故事伴随着暴力和争斗。
这部小说颠覆了远古的传说,以迪娜的口吻带读者走进古代女性的世界。故事从她的四位母亲,利亚、拉结、悉帕、和辟拉开始讲起,她们给了迪娜爱和教诲,陪她度过残缺的少年时代,引导她成为助产士,给予她力量在异国他乡落脚。迪娜的声音从那个遥远的过去悠悠传来,却让当代读者感到亲切和共鸣。
《红帐篷》是一本影响深远的小说,它将历史和传统和现代小说结合起来,对古代的妇女社会作了新的阐释。
雅各的妻子们相互依偎在红色的帐篷里,这个画面给小说以心跳。帐篷是红色的,因为落下的日头,因为流动的血液。如书中的叙述者所言,帐篷是地上的彩虹。一个在以色列先民开辟家园的历史中留下了姓名的女儿,终于能够讲述她自己的故事,关于那些被远古的尘埃湮没的女人们的故事。安妮塔·戴蒙德的想象让她们的色彩无比鲜活,她翻新了那段古老的传说,让传说无比真实。
《红帐篷》出版于1997年,被翻译成28种语言,在全球范围内售出超三百万册。在《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今日美国》、《华盛顿邮报》和《旧金山纪事报》均登上过畅销书排行榜。Picador出版社于2007年和2017年先后推出十年和二十年纪念版。2014年被Lifetime电视台改编为同名迷你剧。
引子
我们彼此失散已久。
我的名字对你毫无意义。我的记忆渺如尘土。
这不是你的错,也并非我的罪过。连接母亲和女儿的纽带断了,而记录历史从来都是男人的权利,他们又怎么会了解女人的故事呢。就这样,我变成了一个脚注,在父亲雅各的辉煌史和关于弟弟约瑟的那本著名的历代志之间,我的故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偶尔有人想起我,也只是作为一个牺牲品存在。在《圣经》的开端,有那么一个章节,好像是说我被强暴了,然后就是为我失去贞洁而实施的报复,一个血泪斑斑的故事。
奇怪的是还会有母亲管自己的女儿叫迪娜,但无论如何,这个名字沿用至今。也许你已经猜中了,我不仅仅是经文中一个无声的符号。在我的名字中,也许你已经听到了音乐般的声音:声清脆嘹亮,就像在薄暮中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第二声则甜蜜轻柔,如同枕边耳畔窃窃私语。迪娜。
没人记得我有接生婆的技能,也没人记得我唱过的歌谣或是我为那些贪婪的兄弟们烤制的面包。除了在示剑城的那几个星期里,那点儿已经被歪曲的零星细节之外,我便不复存在。
真实的故事远不止于此。假如有人问我,我得从抚养我长大成人的那一代人讲起,只能从那里讲起。如果你想了解一个女人,你一定要先打听她的母亲,然后仔细地聆听。关于食物的故事是承上启下的坚实纽带;无可奈何的沉默则表明有未完成的使命。一个女儿对母亲的了解越多越细不畏缩,不抱怨这女儿就变得越坚强。
当然,我的故事更加复杂,因为我有四个母亲,每个母亲都曾责骂过我,教育过我,珍藏着关于我的不同记忆,赐予我不同的天赋,出于不同的担忧而诅咒我。利亚生了我,给了我生命,以及她那种彰显的傲慢。拉结教会我如何摆放分娩砖,怎样做头发。悉帕让我思考。辟拉擅于倾听。每个母亲炖菜调味的方法都不一样。她们跟父亲说话时的语调也各不相同当然,他跟每个妻子说话时用的也是不同的语调。你应该知道我的母亲们都是姐妹,是拉班不同的妻妾所生,尽管我的外祖父从来不肯公开承认悉帕和辟拉是他的女儿,因为那样他就得多付两套嫁妆,而他是个吝啬鬼。
就像所有在同一个屋檐下分享同一个丈夫的姐妹们,母亲和姨妈们用忠诚和嫉妒编织了一张胶着难解的网。她们像交换手镯一样互换秘密,然后再将秘密传给我这个存活下来的女孩。她们给我讲年幼的我本不该听的东西。她们用双手捧着我的脸颊,让我发誓记住一切。
母亲们为她们给父亲生了很多儿子而骄傲。儿子是一个女人的荣耀,证明她的价值。但是,相继出生的男孩不能使女人的帐篷里充满纯粹的喜悦。父亲夸耀自己的家族人丁兴旺,母亲们爱我的兄弟们,但是,她们也渴望有女儿,她们暗自抱怨雅各的种子阳性太强。
女儿能减轻母亲的负担帮着纺线、磨面,还可以照顾小男孩这是让人一刻也不能喘息的工作,他们总是在帐篷的角落里撒尿,无论你怎么管教都无济于事。
但是,女人渴望女儿的另一个原因,是想留住她们的记忆。儿子断奶后就不再听母亲讲故事了。所以,我就成为她们的选择。母亲和姨妈们给我讲过无数关于她们自己的故事。无论她们的手上在忙什么抱着孩子、做饭、纺线、织布我的耳朵里总是充盈着她们的故事。
红帐篷里泛着红光,这是女人月经期驻留的地方,母亲们用手指梳理着我的卷发,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她们少年时的越轨之举或是分娩时的传奇经历。那些故事带着希望和力量,就像奉献在圣母面前的祭品一般,只不过这些礼物不是供奉神明的而是给我的。
如今我依然能够感觉到母亲们是如何爱我的。那是我永远的珍藏。是她们的爱维系着我的生命,支撑着我活下来。即使在我离开她们以后,即使在她们离世多年后的现在,我依然能从她们的记忆中获得安慰。
我把母亲们的故事传给下一代,但是,我自己的故事却成为了不可触及的禁区,这样的沉默几乎扼杀了我的心。我没有死,而是活着让别的故事占据了我的日夜光阴。我看着婴儿睁开眼睛打量新鲜的世界。我找到了欢笑和感激的理由。我被爱着。
现在,你来到我面前手脚娇嫩细软如女皇的女人们,你们有用不完的锅碗瓢盆,分娩不再是生死场,口无遮拦也无须顾忌。经年的沉默吞没了我,也吞没了母亲们和我的祖辈,而你们饥渴地在这种沉默中寻找着遗失的故事。
我希望我能说出更多关于我的祖母和外祖母的故事。遗憾的是,很多故事都被永远地遗忘了,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保留记忆本身就是件神圣的事情。
我非常感激你来了。我会把我内心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你,让你离开时,感到满足而充实。祝福你的眼睛。祝福你的孩子们。祝福你脚下的大地。我的心是把长柄勺,盛着清甜的水,盈满而溢。
细拉译者注:细拉是意义不明确的希伯来语,可能是咏唱时的休止用语。多次出现在《圣经》的《诗篇》中,含义有:听啊,看啊,唱啊,赞美啊;也有阿门(诚心所愿)的意思。
作者介绍:
安妮塔·戴蒙德(1951)美国记者、作家。出版过五部小说,其中的一本是《纽约时报》畅销书《波士顿女孩》。她广为人知的作品是1997年发表的小说《红帐篷》。她还出版了六本关于当代犹太人生活的非虚构作品。戴蒙德生于纽约布鲁克林,毕业于华盛顿大学比较文学专业,并在纽约州立宾汉姆顿大学获得美国文学的硕士学位。她和丈夫一起住在马萨诸塞州。
译者介绍:
于晓红,生于贵州贵阳,毕业于协和医科大学,获生物化学硕士,职业药剂师。热爱文学,翻译过十余部外国文学作品,主要有《暂居者》、《永别了,武器》、《艾米丽的攀登》、《艾米丽的追求》等。
部
母亲们的故事章
她们的故事,从我的父亲出现的那一天开始。
拉结飞奔着跑回营地,嘴里吼叫着,像一只从母牛身旁撕开的小牛犊。家里人正要责骂她不成体统,像个野男孩一样疯,她却气喘吁吁地讲了一桩异事:一个陌生男人来到了井台。她喋喋不休,像是在往沙子上洒水。
一个野男人,没穿凉鞋,蓬头垢面。他亲吻了她的唇,他是个堂兄,姑姑的儿子,他在井台帮助她给绵羊和山羊喂水,并赶走了在那里闲逛的流氓。
你在胡说什么?她的父亲,拉班,厉声呵斥,谁来到了井边?谁在接待他?他带着几件包裹?
他要娶我为妻。拉结刚喘上一口气,就单刀直入地说,他说我是为他而生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明天就娶我。他正在往这儿走,来跟您提亲。
利亚听完立刻怒容满面。娶你?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双肩往后一靠。你还得再等一年才到适婚年龄。她说。利亚虽然只比拉结大几岁,但已经表现得像是家里的女主人了,尽管父亲家人口并不多。拉班家这个十四岁的女主人,喜欢用母亲般的傲慢口气和她的妹妹们讲话。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亲你?这严重违反了规矩即使他是堂哥,即使拉结年龄还小,依然可以当作孩子来亲吻。
拉结生气地噘着嘴,几个小时前,这恐怕还是孩子气的动作。现在却不同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一切。当天早上她睁开眼,脑子里惦记的重要的事情,就是寻找利亚藏蜂蜜的地方。利亚这头驴从来不与她分享,除了把蜂蜜留起来给客人吃以外,只会让那个令人讨厌的小辟拉尝尝,别人都不给。
现在的拉结,脑子里只有那个粗野的陌生人,当他与她目光相对时,一种令人震撼的似曾相识,让她连骨头都颤抖起来。
拉结明白利亚的意思,但是,她觉得她的月经初潮还没有来,与她现在的感受毫无关系。她的双颊绯红发烧。
怎么回事?利亚突然觉得荒唐可笑。她中邪了。你们看看她!她说,你们谁见过这小丫头脸红过?
他对你做了什么?拉班问,他像一只疯狗感觉到入侵者靠近自己的羊群时那样咆哮。他双拳紧握,皱眉眯眼,全神贯注地盯着拉结。虽然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这个女儿,但也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她一眼。她生来就让他感到恐惧她暴力地撕破母亲的身躯,闯到这个世界上,使母亲失去了生命。当她终于降生时,女人们惊奇地发现她是那么一个小东西一个小女婴她居然让母亲流了那么多的血,受了那么多天的折磨,终还是丧了命。
拉结的风采如皓洁的月亮一般,美丽而富有感染力。没有人能够否认她是个绝代佳人。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虽然我曾经崇拜过自己母亲的容貌,但是,我知道利亚的美在她妹妹拉结面前显得苍白无力,这个意识总是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叛徒。真的,否认这一事实,就像是拒绝承认太阳的温暖。
拉结的美丽如此罕见,能让人忘记呼吸。她的头发从棕色渐变为铜色,她的皮肤是金色的,如蜂蜜,完美无瑕。她那琥珀一样的眼睛,衬得瞳仁惊人地黑,不是深棕色,而是漆黑,像抛光的黑曜岩或是深不可见的井底。虽然她骨架子小,即使在怀着身孕的时候乳房也不丰硕,但是,她那双健康有力的手和沙哑的嗓音,却像是属于一个高大得多的女人。
我曾经听见过两个牧羊人争论拉结的美之处。这是一种游戏,我也爱玩的游戏。在我看来,拉结那张完美的脸上,美的细节是颧骨,高挺而紧实,像无花果一样。在我还是个婴儿时,每当我看见她笑,就想伸手去摘无花果。当意识到自己无法摘到果子时,我就会伸出舌头去舔,希望能尝上一口。这总能让我美丽的姨妈发自肺腑地大笑起来。她对我的爱比对她所有侄子们的爱全部加起来还要多至少这是她给我编漂亮辫子的时候亲口说的。我母亲的双手可没有这种耐心和时间。
拉结的美貌怎么赞美都不过分。当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谁背着她都好像戴了一件珠宝,一件精美的饰品,让人感觉异常高兴这个金发黑眼的孩子啊。她的爱称叫做吐基,意思是甜蜜。
拉结的母亲修娜死后,女人们一起分担了抚养她的任务。修娜是个技艺高超的接生婆,以她嗓音低沉的大笑而著称,女人们都很怀念她。对于照顾修娜留下的孤女这件事,不但女人们毫无怨言,就连男人们也会在拉结面前蹲下来,用长满老茧的手抚摸一下她那独特而美丽的脸颊,然后站起身来,嗅一嗅自己的手指,摇摇头,似乎感到难以置信。要知道,通常他们对待孩子就像对待炊事石一样毫无兴趣。
拉结闻上去像水。真的!我的姨妈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清新水源的气息。这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气味,轻快而充满绿意,在尘土飞扬的山坡上,它象征着生命和财富。千真万确,多少年来,拉班的水井是他一家不至于挨饿的原因。
早年间,人们曾希望拉结成为一个水巫,一个能够找到暗藏的水井或者地下水的人。这个希望没能成真,但是,她的皮肤、衣服,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清甜的水香。如果哪个小孩不见了,多半能在拉结的毛毯上看到,这个臭小子正吮吸着自己的拇指熟睡呢。
难怪雅各在井台上被她迷住了。别的男人都已经习惯了拉结的美貌,甚至不再震惊于她的异香。但是,对于雅各来说,她一定是个神奇的幽灵。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瞬间感到自己完全被征服了。亲吻她时,雅各发出一种声音,那是男人与妻子躺在一起时才有的声音。这种声音唤醒了拉结,结束了她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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