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介绍:
本书是张炜二十多年来沉浸于古诗学的结晶。择取王维、韩愈、白居易、杜牧和李商隐唐代五位重要诗人,从历史、哲学、诗学、美学、文学史和写作学的角度,深入诗人不同的精神与艺术世界,打通古今,完成了现代时空下的一次深入综合的观照。所论充满独见,具有创造性和洞悉力。比如在《王维二十五讲》中,作家张炜着眼于大文学史观,提出了大尺度和小尺度的诗学命题,对已有的文学史论构成一定反拨。《韩愈二十三讲》是对生命奇迹的赞叹,可以视为一篇激情四射的美章。该篇揭去了贴在韩愈身上的诸多传统标签,还原其清新生动的面目。
如果说对韩愈是敬惜与深爱,对王维和白居易是清澈的辨析与洞察,对晚唐小李杜是喜赏与推重,对李商隐的无题诗则是尤其喜爱。本书中,每一位诗人都得到了复活,他们生气勃勃地走到读者面前,再次展现了作家张炜独特的思想与艺术见解,以及精彩语言所折射出的光芒。
《唐代五诗人》是张炜先生第六部中国古典诗论,同为授课订稿。先生原本打算完成《斑斓志》后暂停讲授古代诗论,但听者兴犹未尽,意绪难平,于是即择取唐代王维、韩愈、白居易、杜牧和李商隐五位重要诗人。因为疫情不便集中面授,有的课程做了提前录制。
全书自然分成了五个单元,于历史、人性、哲学、诗学、美学、文学史和写作学的角度,判析五位诗人,打通古今,完成了现代时空下的一次深入综合的观照。这种诠释和研究具有开拓意义。像以往授课一样,先生思维缜密,充满独见,有强大的说服力,使人每每有醍醐灌顶之快。这种朴素诚恳、回到常识和创作实境的治学方法,与掌握和处理繁富材料的能力结合一体,更具创造性和洞悉力,故不唯不囿于成说,而是愈加直面文本。
在《王维二十五讲》中,先生着眼于大文学史观,提出了大尺度和小尺度的诗学命题,对已有的文学史论构成一定反拨。王维在官场中的机会,与其艺术上的机会,说到底是一体的。淡漠,取消自己,平静无为,反而有了另一种进取的可能。禅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个过程,是追求自我、自由的全部努力,包括后抵达的一个总和。如果仅仅将禅看成一种逃避、安静、平淡,是片面而简单的。我们由此可以追问诗人,只择取了整个过程的前半段,只停留于某种形式之中,而没有继续向前,后并没有抵达那种大自由,反而把它变成了另一种束缚;正是这种束缚,让他完全舍弃了反抗和追究的欲望,走向一种稍稍廉价的消极。(《省略的方法》)
书中的每一位诗人都得到了复活,他们生气勃勃地走到读者面前。古代诗人成为一个个真实丰赡的个体,而不是被抽取和放大某种局部的扁平人物。《韩愈二十三讲》是对生命奇迹的赞叹,简直可以视为一篇激情四射的美章,是古今两条激越奔腾的生命大河的合流,是上承千载的知识人的精神接力。许多时候韩愈的确像个逞强好胜难以成熟的人,从青年到晚年,仿佛一直如此。他的痛与喊,因单纯而动人,因清新直爽而更具审美价值。他的率性使他变成一个生命的风火轮,一路燃烧疾驰而去,留下了一道道烧灼的痕迹。该篇揭去了贴在韩愈身上的诸多传统标签,还原其清新生动的面目。先生与韩愈可谓文心相通,声气相投,理路同源,心灵互映。在先生眼中,韩愈是一位凌厉、率真、峻急、火热的书生,是一个毫无城府的阳光大男孩,他的多趣与可爱自己并不知道,而苏东坡多少是知道一点的。(《痛与喊》)
先生对韩愈的激赏,随处透出灵犀相通的会意与快感:人性决定诗性,韩愈的急切、痛快和好辩,使他在对待一切事物,无论是情与景,人与事,都一概全力以赴,兴致勃发。他在阐述事物的过程中一直加速度,有一种决战的姿态。为了完成这种超常的表达,他必要寻找抵达极境的一些词语,于是也就有了新奇的造句方式,无论是比喻还是描述,都要浓烈深切,绝不会浅浅划过。(《酣畅淋漓》)
先生这样谈及白居易的《琵琶行》:有人甚至认为诗人由此诗而掌握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所以更具意义和价值。听上去这种手法多么高明和玄妙,以至于需要一位如此杰出的天才诗人,于四十五岁之期、经过漫长复杂的人生与艺术磨砺之后,才能掌握。掌握类似手法的古代诗人,据说还有杜甫等人。总之在这些人眼里,只要是足够杰出者,无论中外古今,一律都需要掌握这种手法。(《江上琵琶》)谈到诗人的知足保和观,先生说:我们常说的一些养生之道是有代价的,这与文章之道虽然不尽冲突,但冲突仍是存在的。超然忘我的养生方式,或可引起文气的衰颓。许多时候这种超脱和纯然,也会诱发某种空寂单纯之美,但仍旧不出大文章。(《养生与文颓》)可谓剥茧抽丝,层层剖析,直达人性的幽深。
如果说先生对韩愈是敬惜与深爱,对王维和白居易是清澈的辨析与洞察,对晚唐小李杜则是喜赏与推重。他将杜牧定格于青俊,大赞李商隐的锦瑟华丽,在推崇他们二人诗歌艺术的同时,又论及社会与人性的盲角、内心的脆弱与矛盾。他敏锐地捕捉到杜牧作为宰相之孙,诗章之外的那些纵论天下大势、社稷民生的文字,有一种自家人说话的急切和直接:这些都让我们联想到他的出身,想到血脉的力量,他的自我认同和归属感是明显的,自青年时代就处于一种无位而谋的状态。(《万卷书满堂》)先生的幽思常常能进入罕至之地,在《才子与盲弟》中说:仿佛上苍要故意折煞这位雄心傲气的旷世才俊,不仅为他设计了无比坎坷、充满委屈的仕途,而且还让一个同样才华四溢的弟弟年轻致盲,让其伴其左右,作为牵引。这样就可使他的脚步愈发放缓,心气愈加放低,小心呵护,不再分离。
先生对李商隐的无题诗喜爱到无以复加,并反对以伤感来论:这里唯有伤感二字或可商榷,它距离诗人似乎有些遥远,是一种非常外在的,甚至是边缘的淡淡色泽,核心部分实在是沉郁、悲痛和绝望。这些辞章由于别具一格的果断、痛哀、敏捷和锐利,从而免除了同类诗章的感伤与呻吟。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呻吟之声,在李商隐这里殊为少见。(《激愤与伤感》)在《生为幕府人》中,先生十分精辟独到地分析了诗人的性格:他是一个情急做事之人,而不是一个隐忍等待之人。好像仕途之上一些必要的恪守与规律,在他来说还难以依从,这与唐代那些著名人物在同类职务上终得度过,然后迎来转机的情况大不一样。或许是诗人的幕府生涯过于顺畅,两相对比之下,使他更加不能忍受。结果就是一次又一次离朝,一次又一次入幕。 在《外有何物》中,先生提出一个为历代研究者所忽略和轻视的问题,即李商隐年轻时曾发出的那句质疑:孔氏于道德仁义外有何物?认为李商隐的得与失、长与短,命运的必然性,就多少显露出来,并指出:就儒学与族群进步之间的关系,古今来讨论无数,特别是新文化运动以来,讨论不仅是愈加深入,而且通向了现代主义的深处和高处。在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将正儒和伪儒加以区别,不能发掘古老儒学中的现代因素,不能发现在几千年前诸种思想学说中,它是能接近现代的一种思维方式,可能也是一种偏颇。
从《读〈诗经〉》《〈楚辞〉笔记》《陶渊明的遗产》《也说李白与杜甫》《斑斓志》,到《唐代五诗人》,先生完成了个人的古典诗学体系,打开了一片绚烂的风景。正如前辈学者顾农教授评论《陶渊明的遗产》所言:张炜先生此书高见甚多,胜义如云。好就好在书中多有通古今之变的见道之言。确为至论。真正的诗学应该是一种生命的对接,而不单是字面的诠释。先生重视挖掘个体生命的复杂品质,让每个论题直取本源。比如历史上东西方文化复古与现代性的关系、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的区别、生命力与审美风格、狭义诗与广义诗、诗意与诗的界限、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等等,这些甄别与界说皆有创见,可谓锐思灼见,对当下文学批评、写作学与美学理论,都具有非凡的意义。
2021年3月7日濂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