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小城之中

杨早

我跟他们解释，人文社科类的书，看上一两章，甚一两页，你知道作者的眼光力，无须读书，也能知道书的好坏。但是文学书，比如小说，跟电影一样，没有看到后一页，你都不敢保证这部作品是完整的，没有垮掉。如果一个人要在三四天内尽可能地看几十本书，他会选择看哪种书呢？

确实有太多的小说，开头奇崛动人，后面却崩成了一堆废墟。这其实是电视剧的编剧思路。小说大概应该不太一样。

《桃红李白春千树》一开始的情无奇，一个高三学生的妈妈为了伴读，租下了学校一间车库。这是每天发生在中国的成千上万个高考故事中的一个。我们甚不想问孩子的父亲去哪里了，因为我们懂得，通常一位母亲可以为孩子放弃一切。工作，正常家庭生活，自己的理想……甚可以不玩手机，而通常父亲则不会放弃这些，这种情况在东亚社会很普遍。

当我们读书再回头看时，会发现这个细节，像攀岩时打下的颗钉子，它开启了一条通向绝顶的道路，它没有打歪。从这一点上长出了一个小城的世界。

乔丽有丈夫，在晋江经商。有婆婆，不怎么管。有闺蜜秦小芳，乔丽大多数时候扮演她婚外情的掩护者。乔丽生活的重心都在她女儿明月身上，这是母女二人需要稳定的一年。小城生活本来也是安稳的，但内外的威胁不肯放过女主角……具体的细节诸位自己去看，我只能说，那些情节都不算狗血，运悲剧，都是这个时代的小城里可能发生的日常。

当然还有另外的故事，它们发生在乔丽的小城世界之外。它们会略微带一点儿传奇，比如被人诬陷的大酒店老板跑到北京去住地下室；比如台湾人在福养的外室养了年轻的情人；而一个怀了有妇之夫孩子的年轻女人，想要捍卫自己的地位，从南方杀到情夫的家乡。这都不算什么，社会新闻里，影视剧里，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然而小说之所以还敢于跟社会新闻与影视剧竞争，其仗恃无非是对生活细节的爬梳与编织。与乔丽相比，秦小芳的格更泼辣，更不择手段，个也更鲜明。她半蹲在大巴座位上用方便袋小便，情人投水之后自己也走下水又走上来，这些描写都相当的真实而有力。这个“小城里的名媛”是全书塑造得好的角色之一。写这样的角色，固然有套路可循，但也要作者懂得她的哀乐。秦小芳不像乔丽，属于圣母型，或者像小周，属于荡妇（欲望）型。秦小芳有她泼辣无情的一面，但也有知恩图报的情怀。这也是六爷从不碰她却依然一直予以她帮助的心理动因。以秦小芳为中心点的酒场、职场故事，能凸显小城世界的立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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